第390章 认罪

叶太傅没有做声,但心下确实如长子所言那般,只要叶氏一族沉冤得雪,他势必得去威远侯府一趟,为次女讨个公道。休弃?

在叶家落难之时,从自身角度出发,选择休弃他叶家女并不为过,可两家多年相交的情分呢?

难道真随着叶家出事,一刀两断?

还是说,威远侯府想贪他闺女的嫁妆不给,才以休弃的方式,赶他闺女和外孙们出府?

叶太傅坐回原位置,背靠墙,眼睑低垂,在心底冷哼一声。

他叶庭澜的闺女可不是好欺负的!

“祖母……娘……”

站在牢狱门外,叶夏把食盒里的包子和米粥分给叶家女眷,同时取出好几个装有牛奶的水囊递进去,说明是给几个襁褓中的孩子喝。

实际上水囊里装的不是牛奶,是叶夏在空间冲好的奶粉,且叶夏不是从食盒中取出,是已食盒做掩护,自空间里拿出来的,

看着府中女眷眼含泪水,捧着包子,端着米粥坐回稻草上小口小口在那吃,叶夏心里特别不是滋味,仰起头,她逼退眸中快要涌出的泪水,

方把目光挪回白发苍苍的祖母和两鬓斑白的母亲身上,看着二人眉眼间的憔悴,逼退的泪水差点又忍不住涌出,这情

绪不是叶夏的,

她清楚,清楚这陡然涌上来的情绪和在男监那边一样,都是身体本能反应,但话又说回来,她能清楚感知到那情绪中流淌的浓浓亲情,

能感受到原主生前在得知家人出事时的痛苦和无助,此刻,身体下意识激动,任她想要控制住泪水涌出眼角,依旧无济于事。

“好孩子,不哭,祖母和你娘没事,我们都好好的呢,你看,咱们大家伙都好着呢!”

叶太夫人目光慈爱,攥着叶夏的手轻拍了拍:“祖母很高兴能在这看到你,但你要答应祖母,别再来了,免得你也出事,知道不?”

叶母双目含泪,点头附和叶太夫人所言:“听你祖母的,别再来了,娘会照顾好你祖母,我们……我们不会有事的……”

叶夏泪流满面,好一会过去,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她压低声音将前面对叶太傅说的那番话,与眼前二人同样说了遍。

“要真能像你说的那样,咱们叶氏一门也算是洪福齐天了!”

叶太夫人丝毫不见激动,她再次轻拍拍叶夏的手,满是慈爱的眼睛里透着难掩的睿智:“好孩子,你可要好好的,答应祖母,一定要好好的。”

这话细细咀嚼,难掩其中的悲观,可这不是叶太夫人悲观,是叶氏一族能不能沉冤得雪,全凭皇帝一句话。要是皇帝脑子又一个主意,叶氏一族难保不会再按之前定下的罪责被发落。皇后被废,在冷宫的日子定然不好过。

太子被废,又有个罪臣外家,加之年幼,能不能平安长成人,都是个未知数。如此算下来,和承恩公府有关系的血亲,也就生下这个孙女了,叶太夫人活到七十来岁,有什么不知道的?

她不用多想,都能猜到威远侯府会怎样对待眼前这孙女儿……闭上眼,须臾后,叶太夫人重新睁开一双睿智的眼眸,定定地看着叶夏说:

“祖母说如果,如果眼下这道坎咱们府上过不去,你记得找个老实男人嫁了,和对方好好说说,给咱叶家留条根……”

叶夏怔住,她没想到老太太说着说着,会说到她的婚事上。

是,大夏没有贞节牌坊,守寡一说,大夏允丧夫、合离女子再嫁,即便是被夫家休弃的女子,若有人愿意娶,按照大夏律法,

照样能够嫁人,但叶夏初来这个世界,哪怕根据原主留下的记忆,对大夏律法有一定的了解,哪怕知道自己现如今是弃妇,是单身,也没想过和哪个男人有感情上的牵扯。

“夏夏,答应你祖母,这也是娘心里想对你说的。”

长时间没听到叶夏做声,叶母禁不住在叶太夫人的言语基础上,加码一句。

“祖母,要是咱叶家真到了绝路上,我答应你。”

叶夏给出叶太夫人回应,然,她心里清楚,不会有那一天,甚至在想,狗皇帝这会子八成已收到大理寺官员呈上的人犯供述。

随着叶夏音落,叶太夫人的神色异常动容:“好,这就好,祖母在这谢谢你了!”

握着叶夏的手紧了紧,又在叶夏手背上轻拍属下,叶太夫人一脸慈爱说:“回去吧,照顾好自个,不用多担心。”

一切皆是命,能为叶家保住一条血脉是一条,若是这傻丫头来这牢狱探视他们这些“罪人”,不小心被有心人看到,搞不好会落到和他们一样的境地。“听你祖母的话,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叶母擦拭着眼角,搀扶叶太夫人坐回靠墙铺的稻草上。

望着祖母和母亲消瘦略有点佝偻的身形,叶夏静静地看了好一会,拎起地上的空食盒,仰头逼退眼里即将再度涌出的泪水,抿了抿唇说:“相信我,这牢狱之灾很快就能过去!”

事实上,正如叶夏所言,大理寺众官员一上衙就被惊得不轻。

招供!

朝中数位官职不低的同僚,竟然一个接一个主动跑到大理寺招供,都不用大理寺官员询问,简单明了说出自己为何来大理寺,

紧跟着,如同竹筒倒豆子似的,将自己在叶氏一门犯的那件案之中起到的作用,及受何人指使,一五一十吐出口,并毫不迟疑地签字画押。面对这样的一幕接一幕的场景,大理寺众官员惊怔过后,唏嘘不已。

想到皇帝还等着案情进展,主审叶氏一族谋反案的官员,拿着一沓供词,迅速前去永康帝面前呈上。

御书房。

“信件果然是伪造的。”

永康帝一页页翻阅完大理寺那位主审官呈上的供词,脸色沉冷,目中尽显厉色:“罗福海,传三皇子和岑侍郎速来见朕!”

罗福海应声是,躬身后退数步,继而转身走出御书房,对候在外面的两名小太监吩咐了句,下一刻,那俩小太监很快疾步离去。

岑侍郎不是旁人,正是岑贵妃的父亲,三皇子的外祖父,近日来,被朝中不少大臣明着暗着讨好,可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但昨日出现在菜市口出现的变故,令岑侍郎和三皇子皆感到甚为疑惑,尤其是叶氏一门的案子要发回大理寺重审,这样一个变故,

无疑对岑家、对三皇子不利。收到岑贵妃从宫中传递出的压力,岑侍郎昨个一晚都未阖眼,与幕僚在书房商量对策,然,

直至天明,都一筹莫展。好吧,也不是一筹莫展,按照府中幕僚出的主意,最好能把手伸到大理寺,只要大理寺那边的主审官,

对叶氏一门的案子没有新突破,那么皇帝即便想给叶氏一门翻案,终了,自然于事无补。可是岑侍郎摇头,言明行不通。

原因很简单,大理寺的主审官铁面无私,前面之所以没对叶氏一门的案子多插手,源于皇帝拿着三皇子安排的官员递上密折,

源于皇帝按照密折上的内容,不假思索,就命御林军包围承恩公府,干脆利落从承恩公的书房暗格中搜出和敌国勾结的密信,

且命御林军在皇后宫中搜出皇后和承恩公暗中图谋的书信,给承恩公,乃至叶氏一门果断定罪,且火气上涌又是废后又是废储,总之,皇帝那一番雷霆万钧般的操作,是他们暗中布局多时,是天时地利人和促成的。

现如今,虽说他们在谋事时谨慎再谨慎,自认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可是这也难保不会出现个万一,所以,不管是岑侍郎,还是三皇子,都不敢赌,担心大理寺重审叶氏一门的案子真发现什么不利他们这一方的证据。

皇帝目前有七子,单单成年皇子就有五人,大皇子由于有外族血脉,被排除在继承大统之外,二皇子幼时跌落假山摔断腿落下残疾,

亦排除在承大统之外,这么一来,成年皇子有资格夺储的,便剩下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

不过,四皇子生来体弱,又是个无欲无求的,很自然地被朝臣、被三皇子、五皇子无视,熟料,一夕间四皇子被贬为庶人,被发配边疆,登时,宫里宫外,不少人愕然不已。

假的!

这是无数人的心声。四皇子体弱是假的,四皇子无欲无求,温润如玉是假的,不然,怎会被皇帝一怒之下贬为庶人,发配边疆?

三皇子、五皇子闻知四皇子出事,短暂愕然,随之是心有余悸——什么叫会咬人的狗不叫?非四皇子莫属!

试想想,众兄弟为夺储,明争暗斗,互相拆台,互相打击对方的势力,弄不好,到最后全部出局,而这时,那个无欲无求的兄弟在关键时刻站出来,储君之位和白捡有何区别?

好在四皇子这个藏得极深的竞争者毫无征兆地陡然出局,三皇子和五皇子皆不由松口气。二人想着,现今太子被废,七皇子尚且年幼,

那这未来的储君,起码有一半机会是自己。这是三皇子谦虚的想法,实际上,在三皇子看来,哪怕叶氏一门的案子,皇后被废,

太子被废,有五皇子一方势力部分功劳,但五皇子的母妃仅位居嫔位,又不怎么得宠,外家更是不给力,如此一来,明眼人都能看出储君之位到底是谁的囊中物。

奈何事事万变,就昨日菜市口那一出,将储君之位视为囊中物的三皇子瞬间慌了神,为免自乱阵脚,这位皇子是硬忍着没亲自和岑侍郎碰面,

暗中着人接连弟消息到岑府,催促岑侍郎,他的亲外公赶紧想法子,阻止大理寺正常审理叶氏一门的案子。

今日早朝,永康帝如往日一样,高坐在龙椅上,喜怒不形于色,但文武百官谁脸上有个细微表情变化,无不落在永康帝眼里,且要说的是,岑侍郎、三皇子二人,在永康帝重点观察范围内。

眼中无神,一看就没怎么睡好,而为何会这样,永康帝有前晚做的那个梦在,不得不把叶氏一门犯的案子和岑侍郎、三皇子挂上钩。梦有被验证,永康帝相信四皇子不会无的放矢,随便对林氏说那些。

何况永康帝在四皇子被发配边疆,临出宫前,有单独和四皇子待了会。期间,不等永康帝开口问什么,四皇子或许是想着自己落到惨境,

不能便宜三皇子、五皇子二人,张嘴便把他知道的尽数道出。永康帝听完,转身径直走人,不曾给四皇子一句话,任凭四皇子在身后如何喊父皇,求父皇给他一次改过的机会,得到只是永康帝远去的脚步声。

作为一国之君,永康帝那会的确有怀疑叶氏一门的案子与三皇子有关,毕竟梦是他自个做的,并被他亲自验证过,可这位帝王又不想把自己颇为喜欢,

能力颇为出众的儿子往坏处想,于是,自个给自个找借口,将明明已显露端倪的案子和三皇子划清关系。

奈何有人偏不让永康帝如愿,用切实有力的证据“啪啪啪”地打永康帝的脸,使得永康帝于今日不得不面对现实,传三皇子、岑侍郎进宫问话。而那个“啪啪啪”打永康帝脸的,正是叶夏,是永康帝怎么都想不到的一个人。

皇帝宣召,本在衙门心不在焉忙着的岑侍郎,几乎下意识地感到不妙,可他不能不去,这不,面上强装镇定,心里惶恐不安,随前来传话的宫侍来到御书房。

当看到三皇子跪在御书房中央,岑侍郎心中更是慌乱,为免被永康帝看出些什么,他面上愈发显得镇定自若,上前向永康帝跪拜行礼。

“老三,你真没什么话要对朕说的?”

这是自三皇子被传召御书房,永康帝第三次问同样一句话。

“父皇想要儿臣说什么,儿臣不知。”

同样的,三皇子用这一句话回应永康帝三遍。父子二人,一个面沉如水,眼神犀利;一个神态自若,目露不解。但三皇子的真实情况是,

在踏进御书房看到大理寺那位主审官那刻,袍服下的中衣悄然湿透,心弦紧紧蹦在一起,生怕听到他不想听到的。这么快?

难不成真被大理寺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半日加上一晚上,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大理寺能查出什么?

脑中疑问连连,再结合永康帝开口那么一问,三皇子的心弦越发紧绷,极度不安起来,然而他又清楚知道,绝对不能回错话,

尤其不能不打自招,就这么一遍遍地做着心理建设,吐字清晰,淡定自若,不解地连续三次拿一句话回答永康帝所问。

“岑侍郎,你可知道朕为何在这个时候传你过来?”

永康帝的视线从三皇子身上挪离,落向岑侍郎,闻言,岑侍郎恭敬作答:“臣不知。”

“是吗?”

永康帝凝视着岑侍郎,屈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御案::“那你可有什么要对朕说的?”

机会他给了,对方不珍惜,那就别怪他一会按律降罪!

岑侍郎眼睑低垂,恭敬回话:“皇上,臣本在衙门正处理公务,是您宣臣来御书房面圣,旁的臣一概不知。”

随着岑侍郎音落,永康帝双眼微眯:“不知道是么?那你和三皇子就好好看看这些都是什么!”

冷声说着,永康帝抓起桌上的密折和一沓供词,及那些伪造信件的笔迹鉴定说明,径直砸在岑侍郎身上:“给朕好好看,看完后,告诉朕你有没有想说的。”

“老三,你也给朕好好看看,朕希望你不要让朕太失望!”

历朝历代都少不了夺嫡之争,他不介意膝下皇子有想法,但既然做了,就要做到滴水不露,不留下丝毫蛛丝马迹,否则,只会损人不利己!

而这个在他看来能力出众的儿子,竟然只会玩些小把戏,伪造书信,构陷承恩公和皇后,眼下明明已经翻船,倒是嘴硬不想承认,那他倒要看看,在确凿的证据面前,这没出息的东西能不能做到继续不认账。

捡起地上的密折,岑侍郎颤颤巍巍地打开看上面的内容,而三皇子则脸色煞白,眼睛死死地盯着手上那一张张供词,有名有姓,

签字画押,提供供词的主人有两人直接站队他身后,另外几个提供供词的,一个是暗中和他来往,没少帮他办事,剩下的,

和岑侍郎,他外祖父走的比较近。供词上清清楚楚写着时间地点,写着受谁的命令,在叶氏一门犯的案子中都做了些什么,由不得他狡辩。

“伪造信件的人和敌国假暗探都被你们处理了,可你们也是蠢,既然伪造承恩公和皇后的信件,怎么就不知道承恩公和皇后在书写个别字时的特点?

买通承恩公府的下人,买通栖凤宫中的宫婢,将信件提前放至承恩公的书房和皇后宫里,再设法上封密折给朕,不细想你们的计划,倒还真是环环相扣,找不出纰漏吗……”

“皇上,一切都是臣的主意,与三皇子无关,是臣撺掇三皇子那么做的,皇上,臣知罪,臣罪该万死啊!”

不管密折中的内容,不管伪造信件失败,单就那一张张签字画押的供词,和一个个人证,由不得他狡辩,现在他唯一能做的,

就是诚恳认罪,保住族人的命,保住三皇子的身份,只要三皇子无事,只要贵妃好好的,岑氏一门即便今日落入尘埃,未来总有一日能重新拥有昔日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