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1章 光明之山

“陛下！”

白色石阶两旁，主教与牧师们纷纷退向两旁，向缓缓走下来的中年男人低下头。

神圣教廷的新任教皇冕下身着教皇冕服，手持圣光权杖，头戴荆棘冠，镶绣金丝的后摆拖曳在一尘不染的白色石阶上。

他看上去只有四十出头，身材高大，面庞红润，对神明的虔诚和对信徒的慈爱，几乎渗入他面孔上的每一条皱纹中，从最底层一步步晋升到枢机主教、最后成为信新任教皇的履历，令他不缺乏洞悉人心的睿智，在他的目光之下，一些主教牧师不自觉避开视线。

奥古斯汀二世神色庄重而肃穆，他的目光一一掠过众人，平缓道：“诸位与我一同进殿晨祈。”

时间在晨祈中渐渐流逝，对父神的祈祷令人们心情渐渐平静下来，沉浸在心灵与神明贴近的安宁祥和之中。

“今日的晨祈，就到此为止。”在光明神神像前站起来，奥古斯汀二世看了身后为首的一位大主教一眼，“劳伦斯主教留下。”

劳伦斯主教是奥古斯汀二世的弟子，潜力巨大，前途光明，很被看好能进入枢机主教，主教牧师们习以为常地纷纷躬身，依序排成两列，徐徐无声地退出神殿。

直到最后一个牧师都离开，奥古斯汀二世仍盯着神殿大门，劳伦斯主教没有打断奥古斯汀二世的思绪，谦卑地低着头，等候他的垂问。

“这几天，有多少人去了忏悔室？”

奥古斯汀二世平和的声音传来，劳伦斯主教微微一顿，“二十七人。”

“二十七人。”奥古斯汀二世缓缓道。“有资格退入圣地的人，无不是最忠贞的虔信者，二十七人——这是最严重的一次信仰动摇。”

“陛下……”

劳伦斯主教想说什么，奥古斯汀二世摆了摆手。

“你不用说了。”

他缓缓道：“在种族出身与信仰之间选择，会产生动摇也是人之常情，即使是吾主最虔诚的仆人也难以避免。”

劳伦斯主教脸皮下的肌肉轻轻抽搐，从他对奥古斯汀二世的了解。这位陛下已经动了怒。

如果被判定为信仰不贞……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神圣教廷内部的圣训条律有多么残酷。

“陛下……”

“吾主对迷途的羔羊敞开怀抱，对背叛者却也不容姑息。”

奥古斯汀二世淡淡道：

“不贞，伪信。此为圣戒第三条；多言、恶语，此为圣戒第十条。”

“身为牧羊人，我期盼他们迷途知返，坚定信仰。但绝不容许有在私下怀疑吾主救世之圣行，质疑吾神清洗浊世之原意。甚至与旁人交流污蔑吾主之神圣的行为——”

“如果出现，你应该明白会怎么做，对吗，劳伦斯？”

劳伦斯主教深深吸了口气。“是。”

他明白教皇陛下已经算是网开一面了，将人交给他，总比宗教裁判所的那些黑衣主教们动手的好。

想到宗教裁判所。他又不免联想到了留在外面的那位副裁判长大人。

直到退入圣地前一夜，那位“黑国王”才在主教以上的神圣教廷高层中露面。彻底公开了身份，劳伦斯主教至今仍觉得不可思议，原来这一位竟然就是“黑国王”，他的身份简直是……

“陛下。”

一位白袍近侍修女嬷嬷走了进来。

劳伦斯主教立即就认出，这位艾玛嬷嬷正是奥古斯汀二世最信任的近侍修女。

她从奥古斯汀二世还是一位普通牧师时，就被后者亲手引入教廷，几十年来一直追随在奥古斯汀二世身边。

哪怕劳伦斯是奥古斯汀二世的弟子，现在已经被奥古斯汀二世当成教皇继承人般培养训导，但劳伦斯主教清楚，论及信任，他在奥古斯汀二世心目中肯定远远及不上艾玛嬷嬷。

劳伦斯主教是奥古斯汀二世倾心教导的弟子，从小在奥古斯汀二世身边服侍，也是被艾玛嬷嬷看着长大的，艾玛嬷嬷在他心目中有着如同母亲一样的地位。

以他对艾玛嬷嬷的熟悉，尽管艾玛嬷嬷神情看上去和平常没有区别，一如既往的端庄刻板，劳伦斯主教却从她比往日绷得更紧的嘴角，眼底的凝重中，看出事态非常严重。

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

没等劳伦斯主教产生好奇，圣光权杖重重在地砖上顿出的脆响将他吓了一跳。

随侍奥古斯汀二世十多年，除了极少数几次如魔灾消息传来、前两任教皇陛下身陨等事件，劳伦斯主教还没见过自己老师一贯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露出过这么震动的神色。

他很快就知道原因了。

“夏利安副裁判长的魂晶……破碎了？！”

劳伦斯主教惊怒中夹杂一丝不安——该死，副裁判长的真实身份一直是秘密，怎么会暴露出去的！

“现在不是想原因的时候，‘光明之山’必定已经落入那些逆神者手中，我将前往秘地，阻止他进入圣地，你……”

奥古斯汀二世还未说完，圣地传送门所在的秘地方向，已经传来强烈的空间波动！

***

“神圣教廷真是太狡猾了，竟然将半位面的出口固定在一颗钻石上面！”

难怪以深蓝法神之能，也找不到半位面入口。

原来，这个入口的确如林安之前想的那样，原本就一直在奥林匹斯山，但神圣教廷集体转移进去之后，这颗名为“光明之山”的白色钻石，就被转移走了。

如果林安不是得到了夏利安的灵魂，她想破脑袋也不会猜到，神圣教廷圣地的出口，就镶嵌在夏利安书房中一个王冠上。

用灵魂秘术从夏利安记忆中得到准确消息，林安马不停蹄趁着夏利安死亡还没被发现。立即又返回去，将那个王冠转移出来，堪堪与发现夏利安的血统树枯萎后、安德略二世派来的侍臣擦身而过。

接下来就没有林安什么事了。

深蓝法神强行激发“光明之山”，独自进入半位面，林安则负责在外面看守光明之山，以免外面出事，让深蓝法神被断了后路。

深蓝法神进入“光明之山”——这不仅是这颗钻石的名字。也是神圣教廷对圣地的称呼——半个小时后。安德略三世和斯塔图亲王一同联袂到来。

林安并未意外。

除了搅乱现场留下的气息，令时间反溯等法术无法追溯之外，林安并没有处理现场痕迹。

她不知道夏利安书房的那个密道后面有什么。但想必里面的东西足以让人推敲出他的隐藏身份。

毕竟，夏利安的战斗力虽然在她眼中连雏鸟都不如，但他拥有高阶神术力量却是事实，这些力量当然不可能是白来的。

夏利安人只有一个。平时必须饰演皇子的身份，私下修炼再勤奋。信仰再虔诚，也总有比他时间更多、信仰更虔诚的神职者，他年过三十就有等同于红袍大主教的神术力量，自身条件是一部分。但神圣教廷必定也在他身上下了重本。

这么多线索指向，如果安德略三世还不能发现什么，也枉费他这四十多年的隐忍了。

可能是父子之间确实有血脉天性。安德略三世一进门，视线就被林安桌上光明之山王冠所吸引。

这座王冠已经不复之前的平凡。正面最大的那颗天然白钻散发出阵阵魔力波动，安德略三世只看了一眼，仿佛被迎面揍了一拳，不由自主倒退半步，脸上皱纹迅速增多，仿佛瞬间颓靡下去，老了不止十年。

“——神文.生命祝福！”

林安低吟，手一挥，淡绿色的神术光芒落到安德略三世身上，点点绿芒融入老人体内。

后者恢复了一点血色，看向林安，唇纹密布的嘴巴颤抖了几下，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

这反应，和林安此前预料的一样。

换成她是安德略三世，现在恐怕也无法说什么——问自己儿子究竟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问他儿子究竟将皇室的多少秘密泄给了神圣教廷？

越是英明睿智的君王，面对这种来自亲生血脉的捅刀，受伤便越重。

饶是林安，这时候都觉得自己身上是不是带有某种诅咒：

从梅林到佩雷，从瑞恩公国到神圣帝国，她每到一地，该国不是统治者换人，就是皇帝死儿子，而且一死还不止一个——就连这种父子相残的皇室惨剧，林安也不是第一次见证了。

但林安这一次是真正的无妄之灾。

夏利安皇子做卧底可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了，只是林安恰好成了发现他尾巴的那个人，从头到尾她没这位夏利安皇子没什么仇怨，连接触的机会都没有，如果说有，那也是夏利安皇子先算计她的。

因此，即使安德略三世不问，林安也要说清楚，哪怕这对一个刚刚经历丧子之痛和被儿子背叛双重打击的父亲来说很残忍——

“夏利安殿下，他是，自杀的……”

“您不必说了，这不是您的责任。”安德略三世神情怆然，眼底血丝通红，“神圣教廷的手段，没有人能比我们更清楚！”

林安想起，还有神圣教廷这个仇恨吸引器——后者才是真正撬了安德略三世墙角的仇家。

虽然有袖袍遮挡，但林安还是看得出，安德略三世双手都在微微颤抖，以他的城府，此时激愤也几乎无法克制。

既然安德略三世还保存理智，没有迁怒到她，林安也不打算再刺激这位悲愤的父亲。

她看向斯塔图亲王，后者会意，看着光明之山，开声问：“大公陛下，这是……？”

“这就是我们这段时间要找的目标。”林安道，“拔出这颗毒瘤，至少陛下可以放心全力抵抗魔族，不必担心背后出现动乱了。”

“神圣教廷竟将入口隐藏在这颗白钻中？怪不得，我们搜遍千里，都没有找到！”斯塔图亲王脑子转得并不慢。

“这是我送给夏利安的王冠。”

安德略三世的注意力果然被引开了，浑浊的眼底掠过深深的愤怒和失望——夏利安将光明之山镶嵌在他送的王冠上，讽刺之意可想而知，他的背叛之坚决，甚至已经不需要其他证明了。

深刻的失望，反而减轻了安德略三世的丧子之痛，感性褪去后理性回归，安德略三世重拾作为皇帝的面具，从旁人的角度已经基本看不出伤痛。

静静盯着那座光明之山还一会儿，安德略三世才看向林安。

“神圣教廷对夏利安的信任，远远超过我的预测，他在神圣教廷内部的地位肯定非常高——您能否告诉我，神圣教廷到底给了他什么，才让他如此坚决背弃我这个父亲！”

“‘黑国王’。”林安道，“他亲口承认的。”

“嘶……”

斯塔图亲王倒吸冷气，按捺住差点脱口而出的咒骂，不忍地扶住他的皇兄，后者身体一晃，用力闭了闭眼。

旁观者清。

这两位其实并非猜不到这个可能，只是身在局中，有感情影响，使得他们无法做出理智的判断。

“请您节哀。”林安又对安德略三世放了个神术。

还好林安完全没有打算将夏利安灵魂在她手上的事告诉他们，因为夏利安记忆中涉及神圣教廷和纳里亚皇室的秘密太多，否则如果让安德略三世知道夏利安做过的事，能气得暴毙！

不过现在即使安德略三世没有暴毙，也相差不远了。

宗教裁判所三大巨头之一这个位置，绝不是凭虔诚就能坐上去的，哪怕“黑国王”是三大巨头中最神秘，事迹也最少的一位，但他既然能坐上这个位置，必定要立下与另外两大巨头媲美的功劳。

而宗教裁判所的两大巨头，尽管真实身份对外不显，但在神圣帝国的统治阶层，是能止小儿夜啼的人物，手中的血腥和人命，能够让知情者做上三天三夜噩梦！

以看过夏利安记忆的林安来评价，连数祖忘典都不足以形容夏利安的行为了，他简直可以说为了他信仰的神明，将整个纳里亚皇室都卖给了神圣教廷！

也只有这种被宗教彻底洗脑的疯子，才能毫不犹豫做出背叛血缘、悖逆种族的事情。

“——死、得、好！”

安德略三世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迸出，“如果他不死，我定要，亲手了结……这个叛、国、逆、族的畜——牲！！！”

安德略三世面孔木然，手微微震颤着，眼角流出一滴浑浊的泪水：

“即便是猪狗牛羊，也懂得反哺……纳里亚皇族传世两千多年，从没有出过血统叛徒，亲手养出这种连猪狗都不如的儿子，为纳里亚皇室蒙羞，我再也无颜去见先祖英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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