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二 窘迫的天使

……

一月二十五日,军督府内……

一群“乞丐”正围坐在府厅之内的圆桌前,狼吞虎咽的吃着桌上的饭食,那架势简直是如同饿鬼投胎一般。

这群“乞丐”便是前来远东的天子使臣,相比二十多日前,这些朝廷指派的天使各个衣衫褴褛,发丝凌乱,似乎遭受了什么不公正的待遇。

自进入远东境内以来,这支朝廷天使仪仗队所过之处,无不是遭人白眼唾弃,就连沿途经过的酒楼旅馆都对他们嗤之以鼻,一听说京师的天使到来,立马拒绝他们住店,哪怕出几倍的价钱都不肯。

万般无奈之下,姚仲、谢阳只能求助世家相助,不想世家同样对他们没有报以好颜色看,一听说他们是朝廷的天使队伍,客气的立马婉言谢绝,不客气的直接让人哄了出来,可谓是尝尽了“人间冷暖”……

就这样行了十来天,他们只能露宿街头或荒郊野岭,全靠那些仪仗队的护卫隐姓埋名,去沿途县镇街市买来米饼度日,才勉强不至于饿死。

但进入了冀州之后,情况却发生了改变,冀州的军民不知从何得知他们的身份,清一色的拒绝卖给他们吃食,一看到他们路过,都在背后指指点点,不时冲他们吐以口水。

等这群人好不容易抵达了永安城,饿的是前心贴后背,身上的官服也早就破败不堪了,宛若丐帮弟子一样。

可就算这样,他们也没等来刘策“十里相迎”的场面,也没有红毯、黄土铺路,只有一队骑兵和冀州不良人的都尉前来迎接,可见他们也根本没受军督府等上层的重视。

谢阳起身向桌上一锅鸡汤里狠狠扒下一条鸡腿,二话不说啃下一大口,脏兮兮的脸颊上挂着两行清泪,嘴里不住念念有词:“三天没见食儿了,这鸡肉真是香啊,香……”

董文舒也完全不顾儒首形象了,他将一盘肉干端在手中,贴着盘子不停咀嚼,还不忘抓起一把碎羊肉塞入嘴中,可能有些噎着了,又立马拿起边上温好的茶水就着嘴里的肉一口饮下。

姚仲同样没有了身为御前谏史大夫的气度,筷子不停夹着油汪汪的青菜,往嘴里扒拉,还不时夹起一块切的方方整整的红烧肉送入嘴中,吃的嘴巴上全是油水,连边上的毛巾都擦的满是油污。

整个大殿之内一片咀嚼的声音,彼此之间没有任何的话语,只顾自己埋头苦吃,生怕待会儿就没有了。

良久,这种可怕的吃相才慢慢平息下来,一直在主桌上注视府厅一切的刘策、秦墨、叶斌以及诸葛稚等人都是面无表情,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姚仲这三人一桌。

“嗝~”

谢阳将整锅鸡汤全都喝下,望着锅内只剩吃的干干净净的鸡骨头,不由忍不住打了一个饱嗝,捋了捋额前散发,努力想要恢复一名太傅才有的气度。

“这是本官这辈子多吃过最可口的饭菜了……”

足足一盘炒肉肝、一盘碎羊肉下腹,外加吃的明亮异常的空盘后,董文舒心满意足的擦拭了下自己的嘴角,开始整理身上这套早已脏的一塌糊涂的官服,想要恢复一些儒首的气质出来。

“饱了……”

当第五碗米饭吃空后,姚仲也是拍了拍肚子长舒了一声,同样开始收拾起自己的形象……

见众人吃的差不多,刘策端起茶碗,轻滑几下茶盖开口说道:“诸位大人,这些饭菜可还合你们胃口?不够的话,我让药膳房再给你们做一些?”

“不必了,多谢汉陵侯款待……”谢阳当即起身躬身拍起马屁,“汉陵侯如同我等再造父母,下官真的感激不尽啊……”

刘策吹了吹茶碗里的热水,轻轻泯上一口,然后说道:“既然几位大人吃完了,不妨先去沐浴更衣,

本军督已经为你们准备好了换洗的新衣以及浴汤所需的用具,叶太常,就劳烦你带几位大人和仪仗队的兄弟去舒服地洗个澡吧……”

“遵命……”

叶斌闻言,当即对董文舒几人做了个请的手势,领着他们一起前去浴室了。

大概半个时辰后,董文舒、谢阳、姚仲三人换上新衣后,一脸精神奕奕的回到了府厅之内,而府厅内之前那些餐食也早就撤去收拾了干净。

谢阳闻着手臂上用香皂清洗后散发的香味,喃喃自语道:“不想居然有这么神奇的东西,洗的干净不说,居然还有淡淡的香气,嗯,等回京城得问侯爷带些回去……”

刘策见几人都已入座,与是端正坐姿对他们说道:“各位天使,你们这次来远东究竟所谓何事?”

姚仲闻言,起身对刘策说道:“军督大人,在我等宣明来意之前,下官有件事要想请教一下……”

刘策点头说道:“姚谏史请讲。”

姚仲取出一份发黄的远东时报,对刘策问道:“敢问军督大人,这所谓的报纸可否是出自军督府?”

刘策颌了下眼皮:“没错,请问姚谏史有何指教……”

姚仲说道:“军督大人,你这样太过分了,这种国之机密大事,岂可随意让百姓知晓妄议,就不怕天下大乱么?”

刘策冷笑一声,回道:“那么敢问姚谏史,这报纸上所书内容可否属实?是不是李宿温引胡人入京师劫掠,害的京城百姓妻离子散?”

姚仲尴尬的点点头:“实不相瞒,确实如此,但也不能在民间传播,让百姓对朝廷不满吧……”

“那既然做了这种事,为何就不能让天下百姓知道?”刘策沉声说道,“既然怕被百姓知晓,又为何要干这等令人不耻的勾当!”

姚仲哑口无言,回头望了眼董文舒和谢阳,却见他们齐齐别开眼不敢正视。

刘策继续说道:“本军督之所以这么做,就想让朝廷知道这种行为,天下百姓究竟是怎么看待的,想必诸位大人沿途行来,也亲身体会到了,百姓对你们是何等的失望吧……”

姚仲沉默不语,良久无奈的叹息了一声,对刘策说道:“军督大人,百姓的怒火我等在远东也已有深刻体会,

这些时日以来,我们整个车队都是度日如年,但万一百姓为此不再对朝廷有敬畏之心,岂不是……岂不是……”

说到这里,姚仲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只能默默地坐回自己位置上。

刘策见此说道:“姚谏史是想说,百姓会对大周朝廷非常失望对么?”

姚仲等人,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

刘策继续说道:“那么各位大人,你们觉得百姓是现在才开始对朝廷失望的么?其实你们都错了,百姓早就对朝廷失望透顶,只不过你们身居高位,看不到而已,

这次神都的屈辱,不过就是一个爆发点,是这几百年来对大周朝廷不满的一次总发泄,当然这已经算是好的了,百姓们都不过只是发泄下情绪而已,

还没演变成跟河源、荆楚的民乱一样不可收拾的局面,不过,以后怕是朝廷在这片土地上是没有任何空间了……”

“军督大人,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姚仲闻言一惊,“莫非你打算脱离朝廷管制么?”

姚仲这话立刻引起府厅内各人连锁反应,董文舒和谢阳心中一阵担忧,深怕姚仲这番话激怒刘策,若刘策真有这想法,刚才那顿饭极有可能是自己人生中最后一顿了。

刘策静静地盯了姚仲一阵,良久身体向后一仰:“姚谏史,说吧,这次新君派你等天子前来,究竟所谓何事?”

姚仲拱手说道:“奉天子之命,想向远东各地征收粮税、盐铁,还请军督大人能慷慨解囊……”

话音一落,诸葛稚当即轻摇羽扇说道:“这位大人,军督大人两年前曾与太上皇有言在先,十年之内不向军督府征收任何名义上的税,如今却又要我军督府缴税,朝廷这么做岂不是失信与天下么?”

姚仲对诸葛稚说道:“这位先生,军督大人掌控整个远东的事,朝廷也已知晓,但对此也是持默认态度的,相比之下,朝廷征收些新政所需的钱粮并不过分吧?

何况,军督大人和太上皇约定是冀州地区不收税,并非是整个远东地区,也并不算是失信天下吧?”

诸葛稚摇摇头轻笑道:“那既然如此,大人为何不去远东其他各省,非要跑冀州来呢?这样岂不是浪费时间?”

姚仲为难地说道:“如今远东各地还不是以军督府马首是瞻,若没军督大人点头,我等更是无法收到税的……”

诸葛稚说道:“但军督大人名义上所管辖的区域,依然只是冀州一省,又如何向远东各地开这个口呢……”

这番话无疑是一个太极,将问题重新抛回到了姚仲身上,顿时让他凝眉紧锁。

眼下,朝廷想要一扫卫稹时期留下的弊端,需要的是海量的钱粮盐铁打基础,没钱的话新政永远都只能停留在书面上无法执行,看样子想从这位军督大人地方收到钱的话,必须得付出一些代价才行。

想到这里,姚仲鼓起勇气说道:“军督大人,只要您肯一次支付朝廷一亿两白银的辎重,朝廷愿意加封您为远东总督,你就能名正言顺的在远东立足了……”

“呵……”

不想,姚仲这番话,让刘策和诸葛不约而同的冷笑了一声。

却听诸葛稚不紧不慢地说道:“姚谏史,你这空手套白狼的功夫未免也太幼稚了些,远东已经紧握在军督大人手中,朝廷承认不承认又有何关系?

何况,这一亿白银的辎重,会否狮子大开口呢?交易是建立在双方对等的基础上,你这样毫无诚意的说辞是没有用的,还是换个合适的交易筹码来达成共赢互利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