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4章:《青衣》!
听到黄元平的声音,老人惊喜地转过头来:“平子来了,吃饭了没有?我给你做去!”
老人的嗓子已经没之前那么好了,中气不足了,声带松弛了,高也高不上去了。
才唱了这么一会儿,说话的时候,就已经有些沙哑了。
黄元平抿嘴笑了笑,道:
“爷爷,别忙活了,我买了一些小菜,咱们一起吃。”
“嗨,买菜干啥,家里啥都有,我给你做,你买的东西,带回学校去吃,别乱花钱,爷爷这里啥都有……”
爷爷就要去厨房里忙活。
“爷爷,您坐着……”黄元平拽住了老人,进了屋,就看到正当中摆着的奶奶的遗像。
他顿了一顿,然后默默把买来的小菜,摆在了旧圆桌上,又拿出来两瓶酒来。
“爷爷,今天晚上我住在这里,陪你喝两杯,我朋友送我的洋酒,我给你拿了两瓶来。”
那边,老人已经去厨房里忙活去了,说了句什么,黄元平没有听清楚。
黄元平转身,走到了电视前,摆弄了起来。
老人端着盘子进来时,看到黄元平在电视前面,笑得合不拢嘴:“你给我买的这个电视,可把你王爷爷羡慕坏了,天天来我这里蹭电视,比我玩的还溜……对了,这个声音咋回事,你给我看看,老是听不清楚……”
然后他拉着黄元平的手,骄傲地看着他。
我的乖孙孙,也知道孝敬我了!
黄元平帮老人端了东西上桌,道:“爷爷,我写了一首歌,我想给你听听。”
“嚯?写了一首歌?”老人睁大眼,“那我可得听听!”
我的乖孙孙,也写歌了!
我的乖孙孙,是个大明星了!
黄元平拉着老人坐下来,按下了遥控器。
电视上,画面黑了下来,锣鼓声响起,然后一声石破天惊的京剧唱腔哭声传来:
“喂呀呀呀——……”
听到这个声音,老人猛然瞪大眼。
画面上,是一个破旧的舞台,有些摇晃、陈旧的画面,一名青衣在舞台上唱着:
“那一日梳妆来照镜,
在楼下来了沈燕林,
他在楼下夸豪富,
胜比公子强十分,
奴在北楼高声骂,
直骂的燕林脸带含嗔,
羞愧难当回店去,
主仆二人又把巧计生。”
这画面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唱腔也不再是那种旧磁带的沙沙声,变得格外清晰。
这段唱腔,老人记得太清楚了。
省台里说要来录一段视频,他就上台唱了一段。
就这么一段。
这已经是快30年前的事了,这画面,怎么能这么清晰!声音怎么也能这么清晰!
他当然不知道,这是谷小白专门找后期公司制作的4K修复版!
而声音的修复,是谷小白自己亲自操刀的。
舞台上,唱腔不变,但画面的色调又在慢慢变化,镜头一转,转到了舞台下面,一个四五岁的孩童,瞪大两眼,坐在一个小板凳上,看戏台上得出神。
似乎那舞台上的,是个盖世的大英雄,比奥特曼还厉害。
锣鼓唱腔渐渐散去,变成了温暖的钢琴声。
谷小白轻柔的歌声响起:
“三尺戏台两钱粉墨
唱着悲欢离合日日夜夜
我搬着小板凳台下坐
等着回家等你牵着我”
极具中国风的旋律和歌词,配上钢琴,却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和谐。
以西洋乐做中国风,这种编曲已经很高端,却正是风和的拿手好戏。
谷小白的柔和唱腔,柔中带亮,却不刺耳,带着一丝丝不忍触碰的柔情。
画面变化,变成了一个中年人牵着孩童的模样,中年人两鬓有了一点白发,但身形还很挺拔。
孩童是那么矮,要使劲伸出手,才能抓住他的手掌。
两个人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穿过那条小河上的桥,一路向家里走去。
“穿过大街小河
走过小雨落雪
为什么你不爱吃棒冰
糖葫芦一串有几个……”
路上,中年人给孩童买了棒冰,孩童问:“爷爷,你怎么不吃?”
“爷爷不爱吃。”
吃完了棒冰,中年人又买了一串糖葫芦,然后问孩童:“给爷爷吃一个好不好!”
“好,但是爷爷你只能吃一个!”
“好好好,爷爷就吃一个!”
中年人笑着,作势咬下,却一个也没有吃,又把糖葫芦还给了小男孩。
小男孩有些纳闷地看着糖葫芦,再抬头看看中年人,中年人吧唧吧唧吃的正香。
电视前,黄元平看着那画面,已经泪流满面。
他伸出手去,老人也反手抓住了他的手。
老人的手干枯、消瘦,却温暖。
黄元平之所以走上音乐这条路,就是因为他的爷爷。
因为那不知道多少个日日夜夜的戏台下的等待。
因为那神奇的糖葫芦和笑容。
祖孙俩手牵着手,走在街道上,但身形在慢慢变化。
孩童长高了,长大了。
老人佝偻了,头发白了。
然后孩童不见了,只剩下老人的背影,再然后,老人的背影也消失在了人潮之中。
一切终将过去,因为岁月变迁。
没有人能够阻挡。
“戏服破了补丁缝成花色
大鼓敲旧了满屋斑驳
改成商场的老戏院
上次路过墙上还贴着……”
人潮之中“从河大戏院”的两侧,高楼拔地而起,那本来很高很大的戏院,渐渐变成了最低矮的那个。
终于,“从河大戏院”的招牌也被人拆除,粉刷过的墙壁上,残留的旧海报,早就已经褪了色。
“你说头发就像被大风吹白了
挡不了遮不住就随它去了
夜晚路边小角落有人唱着
哑锣破鼓二胡弦松了……”
夜晚,路边小角落里,七八个票友,敲打着锣鼓,拉着变调了的二胡。
没有灯光,没有观众,所有的人都藏身在黑暗中,还有一个人站在黑暗中,轻轻唱着:
“苏三离了洪洞县,
将身来在大宅前,
未曾开言我心好惨,
过往的君子听我言,
那位去往南京转,
与我那三郎把信传,
言说苏三把命断,
来生变犬马我当报还……”
戏腔!
不,就是戏剧!
张嘴巴,直气管,立软腭,闭鼻腔,青衣的唱腔,在夜色中回荡。
老人张大嘴巴听着。
“唱的真好!这是哪个名角儿?这是正宗的苟派唱腔啊!”
这不是哪个角儿,这是谷小白。
谷小白唱青衣,俏丽、轻盈、毫不费力,虽然唱的是中这一段,但听起来却依然娇雅妩媚、清秀俊美。
一段唱完,黑暗中锣鼓散去,二胡的声音,也渐渐消失。
温暖的钢琴声,再次响起。
“刷”一声,黑暗中有人点燃了一根火柴。
照亮了一个小匣子。
小匣子打开,露出了里面的一张黑白照片,镜头慢慢推进,推进,直到完全进入了黑白照片里……
黑白的画面渐渐有了一点暖色,一名俊美无比的少年,站在舞台上,丹凤眼,柳叶眉,眉心一点朱砂痣,长袖半遮面,这青衣扮相,倾国倾城!
舞台下,人山人海,欢呼叫好。
一名少女满面娇羞,凝望着台上。
两个人突然对望了。
老人看着那画面,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
谁年轻的时候,还不曾颠倒众生。
谁年轻的时候,还没有过迷妹?
谁还不是个大明星似的?
“红木箱镶花镜奶奶的梳妆盒
黑白照片里悄悄藏着俊俏小伙
青衣长袖谁偷偷帮你洗了
又是谁默默把你茶水温热
起云手眼波转看的是谁
那一笑是谁的玉堂春色
这件亲手补过的花褶
你走后再没舍得穿过……”
最后一句听完,老人张大嘴巴,像是金鱼一样,拼命喘着气。
两行浊泪,滚滚而下。
戏腔,再起。
“想起当年落楼院
得遇公子配良缘
被送入洪洞身遭难
奴蒙冤入狱险被刀残
如今沉冤得明辨
与公子重相见
苦尽甜来喜心间
满面春风我出察院
白衣庵等候公子团圆……”
舞台上,谷小白唱着最后一幕,云手碎步,眼波流转,似喜似嗔。
身上,一件花褶,长袖之下破损处,一朵娇俏的牡丹花悄然绽放。
!
网络上,不知道多少人,听这首歌一遍又一遍。
看着那MV泪流满面。
这不是一首歌。
是一个孙子对祖父的眷恋。
也是一个美丽的爱情故事。
是这世间最美的爱情故事。
只是一个眼神的交汇,就此定下了一生良缘。
接下来的几十年里,没有什么波澜,只是长相厮守。
以及你走之后,我对你永远难忘的怀念。
总有一天,我也会随你而去,我们白衣庵里侯团圆……
这天晚上,黄元平和老人抵足而眠,聊了许多往昔的事情。
第二天一早。
黄元平吃完早饭回学校,出门之后,就听到了身后,传来了隐约的唱腔。
“那一日梳妆来照镜,在楼下来了沈燕林……”
旧平房里,老人对镜描粉墨,然后打开了樟木箱子,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一件破旧的花褶,穿在了身上。
他转身,看向了那挂在墙上的黑白照片,轻捏兰花指,亮身段,唱青衣!
这世界上,唱戏比我好听的人多得是,为何你却喜欢听我唱。
这世界上,听我唱戏的人那么多,为何我就喜欢唱给你听?
若是你喜欢,我就给你唱一辈子。
不管你是活着,还是走了。
不管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