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十七 鹤鸣
童寒山的突然爆发,让在场所有人皆是始料未及。
大家本以为此番消耗下去,只要不是武评榜上的神仙人物,多半是要落个山穷水尽的结果。
可惜老天往往不遂人愿,童寒山的破釜沉舟顿时让众人的心里凉到了极点。在场的不少人都接触过不少江湖武夫,三品二品乃至一品,也都见过。汉国公府上就养着一名一品实力的客卿名叫风厉,已过不惑之年,岁数不小,平时都爱背着一把锋利至极的碧水游龙剑,主要负责汉国公李叔德的安危。多少实力不俗、以行刺为目的的死士刺客都死在他的剑下,引得李叔德赞叹无比“风厉,锋利,当真是锋利!”
风厉性子还行,所以汉国公府上认识他的不少,见过他能耐的也不少。像在场的邹忠,还有李坦李福以及先前与石涯交手被砍去一臂此时正在止血疗伤的胖厨子洪宝泰,都认识风厉,也见过他的实力与能耐。
至于李敬玄,他连武当掌教赵清溪都见过,自然也知道一品高手大概是什么实力。
可以前这一位,虽说有些不人不鬼、不男不女,但是摆出的仗势可真超出风厉一大截都不止!到了现在还能动身子,睁开眼看看的,绝对不是什么缺心眼的傻子货色。也都猜到今夜里这来者不善的暴徒,绝对是江湖上神龙见首不见尾,难得露个面也会被无数人供起来当菩萨般供奉的一品高手。而且还是一品高手中较为拔尖的那一批,不是随随便便的一品高手。
而此时,李敬玄从天水带来的五十骑经过一番苦战已是死伤过半,剩下还握得住枪杆的士兵,也基本是疲惫不堪。而这其中大多都是些没经历过战国,没上过战场的新兵。平常里干的最多的,也无非是出城剿匪,剿的匪也是普普通通的匪,根本没见过现在这样的神仙场面。尤其是看到了童寒山那没有五官的面孔,胆怯一起,士气全无,连提枪靠近的勇气都没了。
好在邹忠虽说方才挨了童寒山一拳,但作为李家老人以及这只骑兵的领袖,他斗志还在,坐起身来,长吸一口气,大声怒喊“平时老子教你们的时候,你们吹起牛来一个比一个狠,怎么现在真刀真枪的时候一个比一个怂?一个个都怂个球?给老子拿枪冲!”
邹忠这番话的作用立竿见影,先前那些浑身上下透露胆怯的士兵们,听到邹忠这番话,顿时一扫惊惧,眼神像虎狼般凶狠,说他们是精锐,果然一点也没有说错。
行军和走镖虽说是两码事,但模式其实是有相似之处的。走镖大多都是镖头带着一帮镖师,一旦遇袭,只要镖头不死,镖队就不会乱。所以一般劫道,匪徒一般都聚力先杀镖头,镖头一死,除非镖队里还有威望过硬的二把手,不然镖队人心也就散了。就像金城镖局,最早走镖,老镖头黄汉升带队不说,两个徒弟黄天霸与熊孝存皆都是有威望,能控场之人。即便后来老镖头退下养老,黄天霸与熊孝存两人相辅相成,依旧使得金城镖局铁板一块。而行军打仗,将领就如同镖队领头的镖头,只要将领不死,这打仗便还有的打,可将领一旦被敌方将领阵斩,军队基本就作鸟兽散了,难有回天之力。退一步说,即便没有阵斩,单单只是击败,那败方一边士气也会降到底点,这仗也一样接不了。所以今夜这状况,只要邹忠不死,这些士兵便能拼死而战,外加天生神力的李敬熊,还是有反败为胜的可能的。
童寒山此时虽然已是不人不鬼的恐怖模样,可脸不在了脑子还在,所以依旧有着思考能力。他行走江湖多年,杀过人劫过镖,自然懂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他一扫方才被他震慑,此时已被邹忠一句话点醒的士兵们,随后又将视线停留在了邹忠身上。忽然一股紫气东来,缠绕在邹忠身上。随后童寒山身上紫气浮现,紧接着那雄厚的紫气分出一线,射向邹忠,与邹忠身上的紫气相融,两人之间被一条肉眼可见的紫线相连,好似一线连天。邹忠见势不妙,起身想跑,结果缠绕在身体周围的紫气如同一张牢笼,将邹忠困在其中,无法移动分毫。双臂加起来有百斤力气,甚至能跟白额吊睛猛虎搏斗一番的邹忠,此时竟然冲不破这手臂粗细的紫气。
童寒山见罢,便想顺势收下邹忠这颗人头。结果腿脚还未动,身边一丈深的坑中伸出一只大手,猛地抓住他的脚踝,将他连人带紫气一同拖到了这一丈深的坑中,童寒山与邹忠两人相连的紫线以及邹忠身上的紫气也骤然不见。紧接着坑中又传出一阵响亮的打斗声,以及李敬熊还略显稚嫩的嘶吼声。
过了小半柱香的时间,坑中没了声音,童寒山从坑中跳出,安然无恙。众人不见李敬熊,心里又凉了几分,远处藏在士兵身后的李敬玄见到此幕目眦欲裂,心如刀绞。
好在过了不到两息时间,李敬熊的大手再次从坑中伸出,欲想故技重施,童寒山这次不再中招,右脚一甩,将李敬熊的大手踢开,随后身形一动,不再跟坑中少年纠缠,直奔邹忠而去。
被一脚踢开的李敬熊并未就此作罢,立刻也从坑中跳出,看着童寒山的背影直追而去。
可他再快,也快不过童寒山。童寒山奔到邹忠身前不到一丈距离,邹忠此时已是提枪等待,身边的士兵也一拥而上,提枪挡在邹忠身前。可惜即便是一百军士也难以抵挡此时的童寒山,更别说此时已是残兵败将的这几名士兵了。
童寒山并未停下脚步,左手一挥,紫气将这几杆长枪向左拨去,接着右手一记开山拳,正中当中士兵的腹部,结果这几名士兵连同身后的邹忠一同倒去。中了一拳的士兵当场内脏破裂而亡,其余士兵也都是七零八落倒在地上奄奄一息。邹忠相比之下略微好一些,只是受到了余波,飞出去两丈,但也是倒地不起。童寒山继续朝着邹忠靠近,身上的紫气也迅速朝着右臂聚拢,而旁边的士兵依旧前赴后继,不顾生死,朝着童寒山冲去,妄想为自家校尉多争取一些时间。邹忠躺倒在地,无力反抗,只能看着童寒山靠近以及自己的袍泽兄弟一个个打飞。随着童寒山右臂之上的紫气越聚越多,邹忠明白,这一拳下去,自己多半是尸骨无存了,此时心中只希望自家二公子和四公子能够趁机逃跑,留下一命,也不枉自己与兄弟们的一番血战。
童寒山即将到达邹忠身前,旁边也没有能够站立握枪的士兵再来螳臂当车了,眼看邹忠即将命丧童寒山拳下,千钧一发之际,李敬熊赶到,扑向童寒山后背。两人翻滚在地,再次扭打在了一起。不愧是被大家誉为真武转世,李敬熊越战越勇,全身速度与力度竟然直追童寒山。只可惜依旧没什么招式手段,只好死缠烂打。
但童寒山被称为九怪并非没有道理,虽然李敬熊越战越勇,可他依旧占着上风,只不过被李敬熊这么一纠缠,他又像先前一样没法脱身,不过他这次心里并不着急,因为他知道眼前刚被自己打到在地又立刻起身扑向自己的少年,落败是必然的,只不过是时间问题。不过以防万一,他与李敬熊纠缠过程当中,伸出左手,食指先点邹忠,再点远处两名士兵身后的李敬玄,顿时便有两股手臂粗细紫气,缠绕在两人身上,与先前邹忠身上的紫气如出一辙。童寒山这下才放了心,只要两人被紫气一绕,而自己身上紫气不散,不管两人躲到哪,他也有办法将其找到。至于名叫郑白羽的少年,此时早已消失不见,不过本来就不是大鱼,跑了就跑了吧。反正事已至此,法离十相也用了,寿元也亏损了,要是再铩羽而归,那真就连自己都对不住了,哪还有脸去面对兄弟们。
童寒山又与李敬熊纠缠约莫小半个时辰,而他不愧是江湖上最拔尖的那一批好手,面对少年的死缠烂打,也越发的得心应手。而另一方可谓是天生神力、真武转世的李敬熊,少年笨归笨,但不傻,知道眼前长得在自己看来,有些乱七八糟的人要害自己的亲二哥。但这力气大力道足,不代表无穷无尽,打着打着,终于有些力不从心,也全靠意志支撑。
童寒山一拳打在李敬熊额头上,李敬熊被紫气环绕的拳风硬生生砸在了地上。李敬熊也不知道多少次被童寒山砸在地上,不过先前的那些,李敬熊只要一倒地,还未等童寒山有任何反应,便又起身扑向童寒山。可这一次,李敬熊因为力竭,起身慢了一息时间,被童寒山抓住了机会。童寒山便两拳同时砸进脚下地面,地面顿时裂开一道小口,李敬熊半个身子便卡在了这裂缝之中。李敬熊此时本就有些力竭,身子再被这么一卡,便有些挣脱不了。童寒山一看,心说耽搁了这么久,总算摆脱这烦人少年了,便立刻再看邹忠与李敬玄。
李敬玄此时已经不见身影,而邹忠倒是还在一旁躺着。童寒山心中暗笑“你以为你逃得掉吗?”
说完便快步奔向躺地不起的邹忠,忽然从一侧窜出一道黑影,朝着童寒山飞来。眼看黑影与童寒山即将相撞,童寒山一脚踢在了黑影上,黑影挨了童寒山一脚,反手一刀砍在了童寒山左侧腰腹之上,紧接着便倒飞出去。
这忽然杀出的黑影自然便是张月初。他之所以拼死砍出这一刀,是因为他发现童寒山那两只眼睛看得见的紫气在他全身上下飘动时,唯有两侧腰腹最为薄弱。所以他便猜想童寒山的腰腹可能是他此时唯一的破绽,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死一搏,即便说砍不死童寒山,但凡能给他造成一些损伤,那李敬玄这命,算是保下来了。
张月初赌对了,虽然这一刀没能给童寒山造成任何损伤,但是童寒山身上的紫气正从左侧腰腹源源不断地泄露,犹如装满水的皮壶被尖刀划开了一道小口子,水便从这小口子里缓缓流出一般。童寒山先前与李敬熊纠缠,耗费了不少气神,所以即便他此时左手捂住腰腹,屏息凝气,可依旧无济于事。
邹忠身上的紫气自然就缓缓散了。
童寒山心里明白,自己要是拖下去那真就成了那不能穿鲁缟的强弩之末了。然后看了看倒在远处坏了自己好事的张月初,一想到不见了踪影的李敬玄与郑白羽,自己今夜耗费的一切心血终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心中怒极。好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便他现在这个状态,击杀在场除了李敬熊以外的所有人也是不在话下。
童寒山看着张月初,心中越想越气,越气越想,心中越发不甘。他定了定心神,朝着张月初走去,欲杀之而后快。张月初挨了一脚,躺倒在地,已经没了反抗之力,在场其他人伤的伤,死的死,也都是如此躺倒在地,连李敬熊也陷在那道裂口中挣扎不出,只能红着眼怒视童寒山。
张月初吸了口气,一想到李敬玄和表弟郑白羽算是逃过此劫,自己也不算白死。将死之人倒无任何难过。
在场的其他人,看到这个情况,也算是都认命了。
就在此时,天空一声鹤鸣,随后一道人影飘落在地,正好挡在了童寒山与张月初之间。
童寒山怒急攻心,都没仔细看一眼这人影,残留紫气的右臂便攻了过去。那人影也伸出了右臂,用手掌接了一拳。谁知那人影接了连李敬熊都难以接下的拳头,竟然纹丝不动,只有右边宽大的衣袖飘动了一番,反倒是童寒山倒退了两步,心中不敢相信。
童寒山定睛一看,微弱的火光下,一位老道站在自己跟前。只见那老道,鹤发童颜,凤目疏眉,眉心正中一点赤红,身穿一件白布宽松道袍,飘然而立,大有遗世独立,羽化登仙之势。
童寒山心中阴晴不定,问了一声“你是何人?”
老道士一捋白须,闭上双目缓缓笑道“贫道……赵清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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