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十四 愚见与雅正
月光下,有两道人影一前一后,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行走。
张月初在前,黄小小在后。
两人都未曾开口说话,只有黄小小稀松的脚步声使得街道显得更加寂静无声。
走了好一会,黄小小觉得有些累了,便停下脚步蹲下身子,看着自己捉摸不透的书生喊道:“姓李的,我走不动了。我们歇一会好不好?”
张月初置若罔闻,连个停顿的动作都没有,继续往前走去。
黄小小见罢,生怕方才将自己救出户口的书生这时又将她一个人丢在此地,赶紧急忙喊道:“喂,姓李的,我叫你呢,你聋了吗?!”
张月初这才停下脚步,不过依旧没有回头,淡淡地回了句:“聋了。”
把黄小小气得呀,自己好不容易才对他生出一些好感,可他这副态度,顿时便将那刚生出的丁点好感全部挥霍光了,自己真是恨死他了。
小姑娘早忘了便是这位被她恨死的书生,才把她从虎口中救了出来。
从小受尽兄长们宠爱的黄小小,顿时有些不开心,蹲在地上生闷气。
两人便这样在街道上休息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也不说话,各自不知在想些什么。
张月初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也没知会黄小小一声,径自起步走了。
黄小小见罢,赶紧起身跟了上去。
结果没走两部,张月初便听见身后“啊”的一声,他转身一看,黄小小捂着脚踝坐在地上,样子楚楚可怜。
黄小小见书生总算回头了,委屈道:“蹲太久,起身扭到脚了。”
张月初没辙,叹了口气,心想送佛还是送到西吧。然后走到黄小小身前,转身蹲下,轻声道:“上来。”
小姑娘看着书生近在咫尺的背影,心中总算开心许多,但嘴上依旧嘟哝道:“你再过来些,我够不到。”
张月初无奈,蹲着身子又往后轻轻挪了两步,黄小小这才扑到他背上。
张月初将背上软如无骨的女子小心背起,一步一步朝着客栈走去。
黄小小趴在张月初坚实的后背上,满心都是对张月初的好奇,她把下巴搁在张月初右肩上说道:“姓李的,你这么厉害为什么要屈尊混入在我们镖局啊?”
张月初把头向右轻轻转动,瞥了一眼黄小小的侧脸说道:“你别乱说,我可没混入镖局,只是顺道而已。”
黄小小道:“我才不信,还装成读书人的样子,害臊不害臊?”
张月初这次没有转头:“我读了十多年书,本就是读书人。”
黄小小问道:“那我当时被掳时,以你的实力为何不直接将人截下,非得上演一出‘英雄救美’?”
张月初便解释道:“当时若直接将宁烈截下,万一惊动镖局,以黄大哥的护短程度,此事怕是不能善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我也想看看能胆大包天做出如此行径的人,他的庐山真面目。”
黄小小“哼”了一声,然后道:“说不过你,读书人嘴巴就是厉害。”
走了一会,张月初开口道:“今夜之事,麻烦黄姑娘替我保密才好。”
黄小小不解道:“你明明这么厉害,为何要如此低调行事?”
张月初道:“因为遭到仇家追杀,才不得不隐姓埋名低调行事,生怕连累到我所认识的人。所以为了保证黄大哥,还有镖局里其他弟兄们的安危,麻烦黄姑娘守口如瓶了。”
黄小小嘟哝嘴道:“男人真是麻烦。好了,我知道了。”
张月初笑道:“那便多谢了。”
两人朝着客栈走去,剩下的路上,黄小小趴在张月初背上,脑中蹦出千千万万个想法,一直好奇地问东问西,不过张月初依旧态度敷衍,偶尔听到方便回答的问题才会答上两句,幸好黄小小此时心情不错,就没太在意。
到了客栈后,两人便各自回到房中休息去了,一夜无话。
待到第二日清晨张月初便早早起了床,见黄小小还未起床,便去问候了黄天霸,然后同他和其他的镖师兄弟们一起吃了早饭。
吃过早饭后,黄天霸便带着镖师在院子里练武,张月初倒也感兴趣,便在一旁饶有兴趣地观看。
黄天霸用的拳法跟熊孝存一致,皆乃是老镖头亲传的虎豹拳。
虎豹拳,“虎”意为刚猛;“豹”则为迅捷,是一套偏重进攻的外家拳法。
而镖局内,除了一些先有师门再入镖局的镖师,其他大多数镖师打的也都是这套拳法。
张月初就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一丝不苟地练了一个多时辰的拳,脑中将这套拳法记了大概,将其中一些精妙的招式拆解出来,思考了一番,看看是否有机会转换成相应的刀招。
而练拳的大伙也都知道一旁的书生出身于武学家庭,虽说李徽之这身份从头到尾都是张月初编造的,但是对于不知情的大伙而言,见他对练武感兴趣,并不觉得奇怪。
待到众人练武结束,黄天霸见张月初在一旁看的津津有味,拿了块汗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渍,走到张月初一旁,开口道:“徽之出身武学世家,又读遍万卷书,心中对武学肯定有独到的见解。徽之觉得镖局这套虎豹拳法如何?”
张月初点点头,笑道:“见解谈不上,只能说愚见。如果黄大哥真想知道,我自然不会藏着掖着,不过若有说错的地方,黄大哥可千万不能生气。”
黄天霸闭上那只仅剩下的右眼,哈哈大笑:“徽之勿要谦虚,你黄大哥,我看起来像小气的人吗?”
张月初便说道:“大哥这套虎豹拳整体而言非常完善,纯朴的同时也不乏一些精妙之处。除非用鸡蛋中挑骨头的眼光审视,不然完全称得上是白璧无瑕。不过……”
黄天霸对自家这门虎豹拳信心十足,见张月初说了“不过”两字,便眉毛一挑:“不过什么。”
张月初继续说道:“不过不太适合镖局走镖。”
黄天霸疑惑道:“何解?”
张月初便解释道:“和大家相处几日,我也跟杂物管事了解了不少关于走镖的知识。走镖途中,镖师们大多数情况下都是遇敌反击,“打镖腿”便是最好的证明。虎豹拳虽说刚猛迅捷,进攻招式也相对完善,但是它却几乎没有防御反手的招式。”
“简而言之,作为突袭先手的进攻手段,虎豹拳挑不出毛病。可作为遇袭的防御倚仗,虎豹拳的作用便大打折扣了,甚至可能发挥不出其三分之一的功效。”
黄天霸听完,便陷入了沉思。
张月初继续道:“像黄大哥这样经验老道的镖师还好,遇袭时可以用经验弥补拳法的不足,但是对那些没什么走镖经验的新镖师而言,即便将拳法练到如火纯情的地步,一旦遇到实力相当的敌人,也大概率会身受重伤,甚至……”
张月初没有继续危言耸听,因为他知道黄天霸已经理解了他的意思。
黄天霸想了想,有些好笑的点点头,无奈道:“徽之好眼力好见解。确实如徽之所言,我们镖局的新镖师是最容易出事的,所以这两年便越来越少有新人加入镖局了。如果再这样下去镖局就……”
张月初会心一笑,看来自己没有猜错。
黄天霸便伸出双手搭在张月初的双肩上,认真道:“既然徽之能看出虎豹拳的毛病所在,那心中肯定也有了破解之法,求徽之教我。”
张月初点点头:“麻烦黄大哥将目前能抽身的兄弟们都聚集到院子内,稍等片刻,我去换身衣裳就来。”
说完张月初便走到房间内去换衣服了,黄天霸赶紧将没事做的弟兄们全部召集过来。
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张月初便换了一身劲装,从房内走到了院子中。
而被召集过来的镖师们,听说有东西可以学,早就翘首以盼等着张月初到来了。
不过大家都没想到,平日里穿着宽松长袍、一脸清秀的张月初,身体竟然如此结实,那一身健壮的肌肉明显就是练家子,于是大家对他的期待又高了几分。
张月初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了院子中央,笑道:“看来大家都到了,我接下来的武学演示需要一个精通虎豹拳的兄弟配合。”
黄天霸刚想毛遂自荐,就被张月初无情地打断:“要力道别太大的,不然我身体怕扛不住,黄大哥这样的就不行。”
黄天霸被泼了一盆冷水也不生气,转头朝着人群中看了看,最后选了一个年级不大的镖师道:“礼想,你去。”
名叫袁礼想的镖师便走出人群,迈步到了张月初跟前,抱拳鞠躬:“李兄弟请多指教。”
张月初点了点头,抱拳还礼:“接下来麻烦礼想兄弟把我当成劫镖的匪贼,用所学的虎豹拳,尽你所能将我击倒,千万不要手下留情。”
在场所有镖师包括袁礼想皆是一愣,下意识地以为自己听错了。
张月初继续道:“请在场的各位兄弟们仔细观看我的动作,若有不对之处,还请各位雅正。好了,礼想兄弟,你可以出手了。”
袁礼想自然不敢,回头看着黄天霸。黄天霸没办法,既然张月初都这么说了,只好点头首肯。
袁礼想这才转头,摆好虎豹拳的架子,看着身体没有任何变化的张月初点头后,左手为爪,右手握拳猛地向张月初攻去。
能被黄天霸点名,自然是有两把刷子,袁礼想的虎豹拳虽然没有黄天霸等人如此刚猛,但一招一式都是朝着张月初的要害钻去,双手间拳与爪变化自然,并且迅捷无比。
就当大家还在猜想张月初能在袁礼想狠烈的虎豹拳下坚持多久时,张月初面对袁礼想猛烈的进攻,原本站在原地,看似满身破绽的身体突然动了,双手在拳掌指之间不停变化,甚至还会以臂与肘进行防御,可无论怎么变,都能以最简单了当的方式,将袁礼想双手的进攻一一化解的同时,对袁礼想作为进攻武器的双手进行反击重创。
当初张月初还在云霞城,白凤教导下学文时,最擅长的便是举一反三、融会贯通。这一长处到了如今学武依旧是未曾改变。
他现如今对着袁礼想使出的这套拳法便是将小金刚拳与李牧之的九龙攀云合二为一,以九龙攀云中最妙的百变与点化作为基石,再以小金刚拳的刚猛与轻巧作为反击,整套拳法如同流水般流畅与迅捷,将一切自身可承受的攻击,化解的同时再给予对手重创。
就像袁礼想现在,明明自己的拳法迅捷刚猛,可张月初有时用拳击中他的手腕,直接将拳招弹开;有时用手掌将自己拳头推到自己另一只手腕上;甚至直接用手肘硬接自己拳头。这一轮进攻下来,袁礼想别说让张月初受伤了,拳头连张月初的身体都没碰着,反倒是自己的双手又青又紫,酸痛无比。
院子中正在观战的其他镖师,看到这一幕,一个个惊地连话都说不出来,皆是目瞪口呆。
袁礼想打了一阵,见张月初毫发无损,便知道自己毫无取胜的可能,抱拳认输了。
这一下,整个院子都沸腾了,大家纷纷凭借着刚才的记忆,开始模仿张月初的拳法姿势。
黄天霸更是喜不胜喜,跑到张月初面前紧紧抓住了他的双手……
接着张月初便在众人崇拜与好奇的眼神下,将拳法的原理与招式讲解了一番,不过这一讲解,时间便到了响午。
经过一上午的领悟与练习,大家对张月初这套拳法的基本也弄懂了。不过大家都是有经验的练武之人,自然明白这种事不能一蹴而就,便在交流心得的同时一齐去吃饭了。
不过黄天霸的烦恼倒是来了,他本就是实在人,这套拳法确实又好又适合镖局,可这么大的人情,自己却无以回报,心里一下子便纠结起来了。
要不然,将妹妹许配给他?反正长兄如父,自己的话妹妹应该会听,到时候大家成了一家人,哥哥与妹夫之间还有什么人情不人情的。
他便找到张月初商量:“徽之啊,说句实话,要是大家都能练会你这套拳法,镖局的实力确实能翻上一番,可是……”
张月初见黄天霸欲言又止,误以为是他怕镖师们学不会,便道:“黄大哥别担心,待会我会将拳法的要领与心得写在纸上,到时候黄大哥你先领悟,回到金城后再授予他人便好。反正去天水还有些时日,不怕写不完。”
黄天霸一听张月初这么细腻周到,更愁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徽之弟弟啊,我是说,你将这么好一套拳法传授给我们,这人情,我实在还不起啊……”
张月初见他整张脸快愁得不像人形了,笑道:“黄大哥原来是说这个啊。没事的,我这一路上受了黄大哥许多照顾,镖师们也都把我当兄弟。既然大家以兄弟待我,我自然也得以兄弟报之,拳法这东西乃是身外之物,无所谓的。况且我是进京赶考的读书人,还使刀,拳法对我无用,黄大哥莫要推辞。”
黄天霸一听,叹了口气,心中对张月初越发敬佩,拱了拱手,谢道:“从今日起,徽之便是我黄天霸的亲弟弟了,弟弟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张月初眉毛一挑:“当真?”
黄天霸一拍胸脯:“我黄天霸说话向来算数,只要不违背江湖道义,弟弟你尽管提。”
张月初笑道:“那你舍得将妹妹嫁与我否?”
黄天霸乐了:“我求之不得呢。”
张月初赶紧摆摆手道:“大哥别,弟弟我开玩笑的。”
两人皆是会心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