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零章 不如归去

“超重,你再睡就又要超重了。上次的5公里越野,你又是倒数第一,忘了吗?”耳边传来了班长的声音。

“超重,快点!教官马上就进来了!”舍友王景生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可是我还想睡啊“

耿朝忠嘟囔着,翻了个身。

“哎呦!”

左肩一阵剧痛,耿朝忠不由睁开了模糊的双眼。

破旧的屋顶,透风的窗棂,唯有身边一个铜制的火盆,散发着丝丝的热量,让整个屋子多了一点生气。

“你醒了。”

耳边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耿朝忠费力的抬起头,一张充满关切的脸庞在自己的眼前渐渐清晰。

这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清瘦的瓜子脸,圆圆的大眼睛,嘴角下还有两个似隐似现的小酒窝,一头乌黑的头发,虽然有些散乱,却黑的像是在晨风中抖动的乌鸦翅膀。

看到耿朝忠醒来,她幽黑的瞳仁里闪现着快活的光芒,捻了捻蓝线绣着边的青土布衫,站起身向外走,嘴里说着:“我去给你烧点热水。”

“不用。”耿朝忠叫住了小姑娘,他已经恢复了理智,顺头看了看窗外,白茫茫一片,看雪的厚度,这雪下的时间应该不短了。

“几号了?”

耿朝忠的问话让小姑娘一呆,显然,她也不知道现在是几号,耿朝忠苦笑一下,又问:“我睡了多久了?”

这个小姑娘倒是知道,“三天了,你躺了三天了,我没吃的,只能给你喝点玉米糊糊,今天玉米糊糊也没了“

姑娘怯懦着看了看耿朝忠干裂的嘴唇,还是从桌上拿起一个水瓢,快步跑了出去,在窗台上刮了一层雪,然后跑进来,放在火盆上。

雪很快就融化了,不到五分钟,又咕嘟咕嘟沸腾起来,姑娘抿着嘴,微笑着端起水瓢,轻轻吹了吹上面的热气,递给耿朝忠:

“可以喝了!”

耿朝忠看着小姑娘的一举一动,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感到特别的平安喜乐,他伸出手,接过水瓢,轻轻的舔了一口,滚烫的雪水让麻木干裂的嘴唇产生了一丝痛楚,不过这痛楚是快乐的,至少让耿朝忠知道,自己已经恢复了活力。

慢吞吞的喝完雪水,肚子里开始叽里咕噜作响,看来三天没吃饭,身体开始提出抗议了。

想起小姑娘刚才说的话,耿朝忠把手伸入怀中,摸了半天,却只摸出了几张美钞和卢布,大洋早在万寿寺的时候就已经扔给了大和尚。现在这小村子,拿出卢布和美钞,说不定还得给这小姑娘惹来麻烦。

不过这回出来做任务,身上没带什么值钱的玩意儿,想了想,耿朝忠从身上掏出那把铜柄马刺,递给了小姑娘,说道:

“拿这个,去换点吃得喝的,多少随意,不用计较。操心着别让人看见了,也别让人知道这里有人。”

那小姑娘接过沉甸甸的马刺,捧着看了几眼,却不知道什么东西,不过看颜色花纹,应该能换点吃的,她讲马刺小心翼翼的揣进怀里,看着耿朝忠轻声说:

“我就说捡到的,这地方没人来的,我在这已经住了半个月了,一个人都没来过。”

耿朝忠一笑,感情这小姑娘也是借宿啊!

小姑娘拿着马刺走了出去,耿朝忠费力的坐起来,身上披着一个小毯子,不太厚,床上也没什么别的东西,看样子,小姑娘一直都是和衣而卧,取暖全靠这个火盆,还真是难为她了。

解开衣服看了看,左肩的伤口已经结痂,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还有点发烧。好在自己这具身子骨还算强健,这么久了,也只是第一次生病,不过看样子,不用药应该也能挺得过去。

闭上眼睛,耿朝忠细细的思虑。

过去了三天,没人找过来,那说明自己的安全已经没了问题。行动前跟小易商量过,如果自己三天没回去,就去附近的双阳镇去找他,不过现在早就过了三天,小易找不到自己,估计不知道得急成什么样子。

算了,找不到就找不到,只要人回去,什么都不是问题。

不一会儿,小姑娘满脸喜色,拎着一布袋玉米面走进了屋子,欣喜的说:

“大哥,我找了镇上的铁匠,那铁匠二话没说,就给了我一袋子棒子面,还给了我一块鹿肉,这下我们这几天都有吃的啦!”

耿朝忠微笑,那马刺可是哈尔滨洋人的手艺,何止一袋棒子面啊!

不过也不用点破,小姑娘拿了面和肉,找了个破案板,欢天喜地的做饭去了,耿朝忠坐起身来,看见自己的qiang正安静的靠在门背后,心想这小姑娘还真是实诚,早早卖了qiang,再把自己卖了,不就什么都有了?

或者,摸摸自己身上,值钱的东西不少,也不至于穷成这样啊!

笑了笑,耿朝忠站了起来,拄着qiang走到了灶房,小姑娘已经用雪水和了面,正在那使劲揉,感到耿朝忠走到身后,不由得捋了捋头发,微笑着回头看了耿朝忠一眼,说:

“大哥,我给你做面疙瘩吃,我做的面疙瘩可好吃呢,娘娘和爹爹最喜欢我做的面疙瘩了。”

“好啊,我生火烤鹿肉!听口音你不是东北人?”耿朝忠好奇的问。

“我是热河人,逃荒过来的。大哥你是哪里人啊?是不是当兵吃粮的?”小姑娘纤细的手腕使劲的揉着面团,头也不回的说。

“对啊,我是宽子口当兵的,还是个连长呢!”耿朝忠用玩笑的语气回答。

“你骗人,我知道你是个胡子!”

小姑娘停下了揉面,回头娇嗔的说道。

“哈哈,知道我是胡子,还不快跑,也不怕我把你抢回去当压寨夫人!”

耿朝忠哈哈大笑。

“压寨夫人就压寨夫人,总比被人贩子卖了强!”

小姑娘埋怨似的说了一句,不过马上感到说错了话,粉嫩的脸上顿时起了一片红晕,不敢回头看耿朝忠,开始专心致志的揉起面来。

耿朝忠也不着急,等小姑娘脸上的红晕稍稍褪去,才又慢慢的搭话,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互相间也有了了解。

小姑娘叫陈茹,听名字像是个大户人家出来的,仔细一问,却是被人贩子卖到东北,给大户人家做童养媳,没想到前段时间松辽那边的任胡子盯上了主家,大晚上一把火冲进去,抢个净光,陈茹就趁机跑了出来,一直逃到朱城子,找了个没人的荒房住了下来,现在也有半个月了。

不一会儿,面疙瘩做好,耿朝忠那边点起火盆,将冻得棒冰的鹿肉放火上烤,不一会儿,烤熟了的鹿肉发出阵阵香味,一滴滴的油溅在火上,“滋滋”的冒着青烟,冒出悠悠的青烟。

两人一人拿着个破瓦盆,一人就着个白瓷碗,两根树枝做筷子,一根木棒当叉子,虽然没盐没酱料,却连话都顾不上说,吃的是不亦乐乎。

“哈哈!痛快,这可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饭!”

耿朝忠足足把半袋玉米面子和鹿肉吃个精光,陈茹那小姑娘虽然吃的不如耿朝忠,可也至少吃下了两碗面疙瘩。

两个人打着饱嗝,互相看着对方,耿朝忠哈哈大笑,小姑娘也抿着嘴乐,显然,都发现对方是饿死鬼投胎转世了。

“小丫头,你出去打听打听,看镇上有没有电话,有的话出去帮我打个电话,会有人来接咱们。”

吃饱喝足,耿朝忠精神恢复不少,也不愿意在这地方再待下去,早点打个电话,让小易派人来接是个正经。

“好,可是我没打过电话。”

陈茹顿了顿,不好意思的回答。

“没事,你去了让他们教你,我告诉你号码,你就说老板在朱城子收野货,让他找个牛车过来运货。”

小丫头点点头,仔细记下耿朝忠跟她交代的事情,然后照头上围了个围巾,快步走了出去。

朱城子,长春北郊五十公里,就算有牛车,雪天路滑,要来也是两日后了,这两天正好可以好好休息一下,把身子养好了再说。

小丫头这一去就是一晌午,耿朝忠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直到太阳西斜的时候,那丫头才走回来,不过身后还跟着个穿着皮袄子的中年男人,耿朝忠一愣,赶紧下床把qiang藏好,这才裹着被子又躺在了床上。

那丫头没进门,就在外面喊:

“大哥,保正大叔来了,说要看看你!”

耿朝忠听的明白,有气无力的答应了一声,那保正已经推开门,风风虎虎的走了进来。

“哪村人?什么时候来的?做什么买卖?给谁打电话?”

刚一进门,这保正就一连提出了四个问题,耿朝忠也不惊慌,此时guo还是沿袭清朝,在乡村实行保甲制,如果过路也就算了,但如果住的久了,那保正里正肯定是要过来询问的。

“长春人,过来收野货,没想到逢着大雪,染了风寒,所以叫自家伙计过来接我。”

耿朝忠躺在那里,有气无力的回答。

那保正恩了一声,绕着屋子转了几圈,看到耿朝忠全身裹得严严实实,一副病恹恹的模样,皱着眉头看了耿朝忠几眼,突然开口:

“前几天有日本人过来打听,找的不是你吧!”

耿朝忠摇摇头,说道:

“不是。”

然后脸上露出惊异之色,好奇反问:

“日本人不是在宽子口吗?跑到这里干什么?”

那保正没有回答,走到门口,用脚擦了擦地面,笑了笑说道:

“不是你就好,好好养着,我先走了。”

言语说话倒客气起来。

耿朝忠伸出手,艰难抱了抱拳,开口道:“多谢照拂。”

那保正摆摆手,看了一眼耿朝忠的左肩,走出了院门,边走边自言自语道:

“往南泡子沿发现了一匹野马,也不知道谁丢的,日本人正带着猎犬调教呢。好好一匹马,怎么就没落到我手里“

耿朝忠看着保正慢慢走远,瞅了一眼他刚才擦涂地面的地方,沉默不语。

那里刚才有一滴血迹,应该是自己进来的时候滴落的,保正好心的除掉了痕迹。至于那匹野马——很明显,保正是在提醒自己,日本人已经找到了自己的马,并且还带了猎犬四处搜寻自己的踪迹。

不过他们失算了,前几天的一场大雪,掩盖了耿朝忠的所有痕迹,这就是他们直到现在还没找到自己的原因。

不过,既然马在附近,人也应该不远,日本人这次决心很大,这都三天多了,依然没放弃寻找,看来自己打死的那个川崎少佐很重要啊!

耿朝忠静静思考了半天,瞅了瞅外面,夕阳西下,天色已经接近黄昏,再一看陈茹小丫头,还在一旁恭恭敬敬的候着,不由的有点好笑。

这丫头,应该是习惯了服侍人,自己说话又颐指气使惯了,小丫头不知不觉就自动代入了丫鬟的角色。

轻轻咳嗽了声,陈茹小丫头马上凑过小脑袋,关切地问道:

“大哥,你是不是渴了,我这就给你倒水。”

耿朝忠坐起来,吩咐道:

“小丫头,这地方不能呆了,给我烧一瓢热水,我喝了上路。”

陈茹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赶紧给耿朝忠准备热水。

看到陈茹出去,耿朝忠掏出兜里的几张卢布,放在桌子上,这几天承蒙这小丫头照顾,自己很承她的情,如果不是日本人追踪,自己肯定会把她带回岛城,好好帮他安顿个营生。

至于现在,自己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就不要连累她了吧!

耿朝忠站起来,脑袋晕沉沉的,肩部的伤口依然隐隐作痛,现在自己这个样子,跑也跑不了多远。不过日本人想要找到自己也不容易,这里可都是中国人的地盘。

陈茹已经端了热水过来,看着耿朝忠忧心忡忡的问道:

“大哥,你打算去哪儿?这冰天雪地的,附近也无处可去啊!”

耿朝忠呵呵一笑说:

“我是胡子,自然要去胡子窝了!”

然后指了指桌上的卢布说:

“你就呆在这里,哪儿都不要去,如果有人找到这里,就说一个肩膀受了伤的人在这住了两天,问姓名也不说,还给你留了这些东西,他们不会难为你的。如果再逼问,你就把卢布给他们得了。过几天,自然会有人过来接你,你明白了吗?“

耿朝忠不停的交待着一些细节,陈茹懵懵懂懂的点头,其实直到现在,陈茹都不知道耿朝忠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对耿朝忠干的事也根本一无所知,耿朝忠交待这么多,不是怕她泄密,而是怕她被别人劫掠。

啰啰嗦嗦跟丫头说了好多,她总算是记住了大半,耿朝忠挥手与她告别,然后从兜里掏出一块鹿皮,紧紧的捂在嘴上,话也不举手告别,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此时天已擦黑,冷冽的东北风吹过来,耿朝忠感觉道身上一阵寒冷刺骨,不过这当儿,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又拄着qiang走了几步,身后突然传来了丫头清脆的声音:

“大哥,我跟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