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善保来家(下)

桂大奶奶很是骄傲,想着以前的钮家,那里会这样来元家请安问好送东西的?人家的阿玛在世的时候何等显赫,一省的军事长官,整个大玄朝满打满算,也不过是几十位而已。

昔日的钮家和元家可真是天差地别,这才几年间,没想到自己家就和钮家平起平坐,攀上交情了,想到这里,桂大奶奶当然是觉得自己“指点”这个家有方,功劳甚大。

随即又想到善保的阿玛,不由得叹息,“也可怜你家老爷了,这年纪轻轻的,怎么就过世了呢。”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而且当着人家的面儿,谈及人家过世的阿玛,真的不算是什么礼貌客气的话题,金秀瞧见了善保脸上的神色宛如便秘一般,于是就开口打岔,“姑爸只怕是还没喝茶罢?钮大爷也是?我这就烧水去,上次纳兰家宁老爷送了一些好茶来,我想着也没别人配喝,都是留着姑爸呢,钮大爷来,可是喝一碗?”

桂大奶奶不悦的瞪了金秀一眼,这个死丫头,就知道插嘴,一点规矩体统都没有了,“你急什么!要靠着你这会子回家烧水,只怕钮大爷早就渴死了!”

二妞这时候颤颤巍巍的拿着水壶进来,原来是二妞去烧水预备泡茶了,金秀忙接过,妹妹到底身量还弱了些不能够说干这些活儿,万一烫到怎么办?

她利索得烫了茶碗,又当着两人的面儿,从一个粗陶罐子里头拿了一撮茶叶来,又用还滚烫的水把茶冲开,用盖子捂住了茶壶半分钟的时间,等着茶香飘逸而出,于是这才将淡黄色的茶汤倒在了碗里,先奉给客人善保,再献给桂大奶奶,玉芬孕中,不宜喝茶,于是金秀又倒了一杯给二妞。

只是在座的人,一个有喝茶的心思都没有,善保不是为了茶来,桂大奶奶也在暗暗思量钮家大爷到底是为何而来,刚才瞧见他和大妞这眉来眼去的意思,只怕是说不定他们两个早就私底下有交情了。

不然的话,钮家为什么要来咱们家?礼贤下士可也不是这么做的,钮家和元家最“深”的关系,也就是街坊邻居的关系,其余的可是没有!

桂大奶奶瞧见善保那时不时瞥着金秀那边的样子,心里头大致有了数,这个数知道了,桂大奶奶更是不高兴起来,这是一个寡妇见到年轻少女少年互相倾慕的戏码的正常反应,一个孤独丧偶的人,当然不乐见别人秀恩爱。

于是她喝了口茶,就把茶碗放下,摸了摸手里头水烟壶,脸色木然,“我听说钮大爷,还要读书呢?”

“是,”善保还是太嫩了些,怕这个不说话的环境,听到桂大奶奶问问题,倒是也乐意回答,“夏天的时候,侥幸考上了咸安宫官学,再过几日也就要进去读书了。”

桂大奶奶似乎还不知道咸安宫官学是在什么地方,也不过是随意嗯了一声,“读书好啊,”她点点头,“不过要我说,倒是还想着找一个正经营生才好,当差办事赚点俸禄这才是正经事儿,你也老大不小了,还读书?依我看,这读书也没什么用。”

自己这个姑妈……金秀心里头听得真是好笑,什么读书无用?桂大奶奶果然是见识短,还说这些个风凉话,再者善保虽是少年人,你年纪大些,可却也不是他正经的长辈,何必说这样教训传授人生经验的话儿呢?

桂大奶奶还不知足,又自夸下去了,“大妞他阿玛,正在九门提督府当差,依我看,就让他找找关系,还是赶紧着当差罢了。”

善保啼笑皆非,金秀也是默默翻白眼,桂大奶奶在家里头把弟弟福祥骂的给狗血淋头一文不值,在外人面前却又是这样打肿脸充胖子了,父亲富祥九门提督府五城兵马司最为寻常的一个“马甲”的差事儿都要保不住,马上被发配到云南去打缅甸了,还好意思说帮别人找一个差事儿?富祥有这个能力吗?

桂大奶奶真够会吹牛的。

金秀不得不,又不能不再打岔了,虽然可能又要被桂大奶奶训斥,但她还是要硬着头皮打破现在这个尴尬的局面,“姑爸,钮大爷的外祖家交代过的,要钮大爷读书才能上进,读书自然是要紧的,若是不读书不明白事理,就算是当差,只怕也是当不好呢,阿玛不也是认得几个字,才能够当马甲吗?”

桂大奶奶又是瞪了金秀一眼,她是不识字的,总感觉金秀的话儿在暗暗的讽刺自己,于是她冷笑一声,“依你的意思,不读书就成睁眼瞎了?”

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是您老自己个说的……金秀笑着忙解释道,“绝没有,读书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若是这心里头没了做人的道理,读再多的书也是祸害呢,姑爸素日里头都是这样指点我的,我不敢忘。”

善保也送上了助攻,“多谢大奶奶提点,我这家里头是想着叫我再读书的,到底还年轻,若是读个几年,还不成气候的,那么说不得到时候就要麻烦富老爷,帮着寻一个好差事儿了,若是能寻到好差事儿,我这一辈子都感激大奶奶的。”

这话说的让桂大奶奶高兴了,她点点头,假装威严的说道,“是个懂事的孩子,到底是黄毛丫头,”她又看了一眼金秀,“头发长见识短!”

金秀当然不说话,脸上还露出了惶恐不安愧疚的表情,桂大奶奶满意的磕了磕水烟壶,施施然的起身,她自诩乃是元家一家之主,招待客人只需露面一会就得了,不需要全程陪着,“富祥家的你留客人用饭罢,”她对着一直不说话宛如透明人一般的玉芬吩咐道,“别小气巴巴的,丢了元家的面儿!”

桂大奶奶一离去,室内的压抑之感顿时如冰雪消融,大家伙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气,金秀和善保相视一笑,都有一种死里逃生的愉悦感,二妞好奇的望着姐姐和钮家大爷,好像觉得钮家大爷和自己姐姐奇奇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