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结束高考的少年们

“才六月中旬就已经三十度了，看来今年这夏天不好过啊。”成群走出校门的学生中，洛天羽眯起眼睛望了望天上挂着的那个散发着刺眼光芒的火球，一脸无奈地擦了擦刚刚因为离开考场空调的庇护而将要冒出的汗珠。在他背后，校门口悬挂的横幅“2124年高等院校入学资格测试”正在微风中缓缓摇摆，仿佛像是对这些结束了高中生活的学生们挥手告别。

“说不准到了九月你已经在其他城市了，没这么热的地方。”和他走在一起的男生拍了拍他的肩膀，“想好要报哪个学校了吗？”

他们算是对手也是朋友，两人经常在区里调考的成绩榜单上争夺头名。一到颁奖两人就站在一起，所以也算半个熟人。洛天羽只知道他的名字叫徐如林。

“没有。你呢？”洛天羽摇摇头。

“我估计会填国家陆军装甲兵学院。毕竟我是正常人类，跟攻击机摸不着边。”男生笑了笑。

“我就很尴尬了，”洛天羽叹了口气，“27的同化率刚刚卡在空军招飞的底线上，虽然我文化课过线是没有问题，但是毕竟同化率才是驾驶攻击机的关键要素。可是我又不太想报陆军。可以的话，我觉得呆在本地就挺好的。”

“呆在本地？你是要报国家空军攻击机学院？”男生吃了一惊，“这学校可不那么好进的，听说能进去的同化者都是35以上的高适应体质，你这27我觉得基本上没戏啊！”他赶紧劝说道，“你可要想好啊，我们同化者和普通人可不一样，没有复读的机会的，要是你没报上，今年就真要当大头兵去了，送上前线是要命的！”

“我知道啊，就是挺不甘心的。”洛天羽挠了挠头，拿出包里的水喝了一口，接着说，“文化课咱两在市里都算是数一数二的，可是真到了重要的时候，这些玩意都是虚的，没用。决定我命运的还是出生的时候就定死了的这个数值，想想还真是负能量。”

他停顿了一下，又耸耸肩，“不过话又说回来，要是能选择自己的出身，大概所有的同化者都想重新投胎变成人吧。”

男生也沉默下来，两人一起沿着街道向前走。街道上的全息宣传牌不时跳跃着“参军光荣”，“用血肉铸成抗击外星入侵者的长城”之类的宣传标语。

在轻轨站，洛天羽和男生挥手告别。

“我知道你是个有梦想的家伙，但是……现实一点。”男生和他说。

三声警告音响过，列车门无声地合上了。

天空中传来喷射引擎特有的尖啸声，四个黑点成一个楔形队从空中掠过，隐约可见飞行器的人形轮廓。这是泛亚洲共和国空军装备的高10型攻击机，发展到第三代的主力机型。洛天羽把手搭在眼睛上，望着它们飞离自己的视线。他挂上耳机，从轻轨站直接下到地铁站台标有“同化者车厢”的标示处。标示是一个绿色圆形，中间一个尖细的白色菱形。

这个标志，已经成了同化者——这战争最大的受害者，也是最大的参与者群体的代表性标志。这个标志指向的就是他们最独特的表征，绿色眼睛与竖立的瞳孔。

洛天羽脑中不由得浮现出刚刚考试的主观题。

——请概述目前同化者的状况，并选择一个方向进行说明。（10分）

“自2075年战争开始以来，截至2100年全球有统计近4亿人类携带有被称为“原种”的地外生物遗传信息，占人类总人口的10%。他们被统称为‘同化者’。”

“这种基因污染多来自于战争前期人类的大溃败过程中，曾经和原种生物和其污染性分泌物有过直接接触的军人、难民及其后代。同化率则是代表着同化者们受到基因污染的程度。以100为完整外星生物标准，同化程度在10以下的人为安全，遗传信息将随时间逐渐转为正常。这一部分人从法律上不会被划为同化者，享有和人类同等的权力。同化程度10以上的人所受到的污染不会逆转，体貌上会出现绿色竖瞳的特征，同时身体素质会远强于普通人类。”

洛天羽就属于这一类人，也是同化者中占据绝大多数的群体。因为原种生物遗传信息的强势，以及遗传信息体液传染的风险，他们在生活中受到严格限制。虽然《同化者人权法》一直尽力将同化者包装为泛亚洲共和国的正式民族，但是终归是受到人们的一些区别对待。

离开了地铁，他又转了一道公交，回到了自己生长的南湖同化者福利院。

洛天羽并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在官方的统计中，每年都有上万同化者婴儿被父母遗弃，以至于开设了专门的福利院收容这些弃婴。对于他的来历，福利院也没有明确的记录，只知道他是在2107年被捡到并送到这里。他没有对此追根究底，这也是大部分同化者孩子们对自己亲生父母的态度。同化者福利院和一般的福利院相比，更像是一所少年军校。孩子们会在这里读完小学，之后才按照成绩考入不同的中学就读。高中毕业之后，他们只有两条路可走——考入军事院校，或者直接应征入伍，前往战场抗击原种侵略。

无论是洛天羽还是其他孩子对此都没有异议。

“哟，小羽回来啦。”门卫大叔笑呵呵地和他打招呼。“考试感觉怎么样啊？”

“考试没问题。”洛天羽收起因为填报志愿有些阴郁的心情，笑着回答，“平常我拿第一，这次还是要拿第一。”

“那就等你的好消息啦。”大叔挥挥手，让洛天羽进去。

因为成绩常年拔尖，洛天羽有一间面朝南湖，采光通透的双人宿舍。他的室友被分配到挺远的考点去了，估计回来得天黑了。宿舍实施的是半军事化的管理制度，对于内务有着不太严格但必须遵守的要求。所以宿舍里很整洁，衣物、床铺、洗漱用品都很规整地排列着。他在床上躺下，权衡着要如何报考大学。

就如同他的朋友说的一样，高机动攻击机有希望从空军专属向各个军种普及。报考陆军同样也有机会成为驾驶员，但是绝对不会是在大学期间。按照同化者优先一线原则，战略导弹指挥学院这样的学校只招收人类学员。如果报考陆军装甲兵学院，最好的结果应该是毕业后成为主战坦克车长。而陆军步兵综合学院则是成为机械化步兵的小队指挥官。

怎么想伤亡率都很大。

他的思绪又转了回来。目前全国只有他所在的江城市的空军攻击机学院和东北的空军航空兵综合大学有攻击机航空飞行专业，也只有这两个专业招收同化者学员。这两所大学基本上是按照南北方省份划分数线，且空军航空兵综合大学还有一部分名额要给邻国半岛民主联合的委托培养机师，想考去北方的可能性也很小。所以如果想走招飞的路，最后还是要着落在空军攻击机学院这里。

他拿起手机搜索到空军攻击机学院的网站，点进招生页面去看。页面上已经刊出了2124年攻击机航空飞行专业招生简章。为了防止同化者考生报了志愿但被体检淘汰的情况，招飞体检是在高考成绩公布日之前进行的，就在高考结束一周以后。洛天羽找到体质要求仔细看了一下，对同化者考生最低标准是27——也就是他勉强到了不会被拒之门外的那条线。但是考虑到参加体检的人数，希望也不是很大。

到了吃饭的时间，洛天羽走进食堂。今天为了庆祝高三考生们考试结束，食堂的菜色做得比平日要丰盛的多。南湖福利院这一年高考的孩子们有45人，除了几个考点比较远的以外，大家都已经回来了。有的人正兴高采烈地和朋友交流着考试的感受，有的人则默默坐在一边看着盘里的食物发呆。

“看看，几家欢乐几家愁啊。”后面有人拍了拍他。洛天羽回头看去，正是他的室友杨不惑。据说他的名字原本叫杨不活，捡到他的时候襁褓之中写着的。福利院院长也是个文化人，以前是一位文史高级教师，放弃了到教育厅任职的机会，自愿来这所福利院当院长。他觉得这么个名字里戾气和怨气太重，就给他改成了杨不惑。相对于洛天羽这种成绩和区里人类学生相比都拔尖的学生，杨不惑相对要差一些。但是在同化者福利院这个层面上，他也算是名列前茅的优等生。

“得了啊，我觉得我算是愁的的那一个。”洛天羽撇了他一眼，“你们都是想好了要去哪，奔着分数去就行了，我是考了一堆用不了的分数还得愁去哪里。”

“卧槽你这学霸的嘴脸还能不能再丑恶一点！”杨不惑顿时拍桌而起，“你把我们这些通宵复习还考不过你这十二点准点睡觉的学渣们置于何地！”

“没错，我估计也就五百五，洛哥怕不是要考六百五。”旁边有人起哄。

“应该还能再高一点。”洛天羽诚实地说。

“……学霸滚啊！！”餐厅里异口同声。

打好了饭，两人坐到靠窗的位置上。操场上初中年龄的学生们正在打篮球，不时传来呼喊和欢笑声。

“分数没用，那看来你还是想去招飞啊。”杨不惑望着窗外，眉头皱在一起。

“我看了今年招飞的要求。27，刚刚到线。”洛天羽低头吃饭，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这趋势不太好，去年不是还25的吗？”

“今年全国高考学生616万，同化者考生就接近73万。比去年多了快十万人，标准自然一下就拉高了。”洛天羽叹口气，“实在不行的话报陆军步兵综合指挥学院可能还实际一些。毕竟现在战场上陆军已经基本上实现全机械化了，前面冲锋靠装甲，后面步兵收人头。”

“我是准备报这里的，那说不定我们还能当个校友。”杨不惑嘿嘿一笑，随后又正色道，“我觉得你现在放弃招飞还有点早。毕竟……招飞算是我们这些注定要上战场的人最好的出路了。我是没戏了，至少你还有个机会。宣讲会那边去看看吧，去一趟也不会损失点啥。”

洛天羽默默点了点头。两人没再说话，一直把盘子里的食物完全吃光。

上午八点。夏日的天空万里无云，太阳已经开始散发出毒辣的热量。

洛天羽他们和福利院的其他考生们一样，去参加了每年例行的军事院校招生宣讲会。每个省的省会城市都设有会场，他们这里的则设立在江城国际会展中心，今年全国范围内有招收应届毕业生计划的军校都有展位。

“人真是多啊。”望着从楼里面一路排出来的长队，杨不惑不禁哀叹，“我以为五点钟过来排队就已经够早了，怎么还是有这么多人！”

“刚才我听到前面的人说了。”洛天羽从人群里费力地挤了出来，手里的袋子装了四听冰可乐，“周边城市的家长和考生们昨天就已经住在附近了，早上两三点钟就已经有人在这等着了。要不是昨晚上就开始清场，估计睡在门口的都有。”他把可乐递给杨不惑，“一听六块，还不算太黑心。”

“我靠，涨两倍啊还不黑心。”嘴上说着，杨不惑还是掏了二十块钱出来。

“请你的。”洛天羽摆摆手。杨不惑也不矫情，接过可乐打开灌了一口。

到了八点三十，分成四条的队伍开始沿着围栏隔出来的通道缓慢地向前移动。每隔五十米就有一名身着绿色动力外骨骼的武装宪兵站在队伍一侧，让大家保持队列前进。和往年不同的是，这次在四条长队的两侧，军队别出心裁地摆放了一些现役或退役的武器装备，并配有视频解说。随着队伍慢慢向前，他们看到了班组轻重武器陈列架，野战型步兵动力外骨骼，再往前，居然还出现了17式四足山地步兵战车和一辆退役的T96B型主战坦克。

“龟龟，去年排场没这么大啊。”杨不惑啧啧称奇，“我记得去年就是大区开来了几辆轮式步战撑个场面。”

“因为今年要重点抓宣传，下大力气吸引更多人才。”洛天羽滋溜滋溜吸着可乐，“平常不看新闻吧。上个月的事了。”

杨不惑白了他一眼，心想其他人都特么复习到天亮，就你悠哉游哉不愁考试还tm有心思看新闻。不过同住了五年，被学霸属性秀的太多了，也懒得说出来，哼了一声作罢。

队伍又往前移动了三四十米，快要接近会场入口了。围栏上面开始有了遮阳篷，旁边的武器展览也走到了尽头。但是隔出来的最后一个展区空着。洛天羽心里隐约有点失望，看到有武器展览的时候心里还有些隐约的期待。杨不惑倒是明白，拍了拍他的肩膀，“那玩意不管在哪个大区都是抢手货，估计没空来这当展品的。”

洛天羽笑了笑，刚准备说才没有期待呢，空中忽然传来喷射引擎独特的尖锐啸音。他的心脏忽然慢了一拍，双手抓住围栏，努力将头伸出去望向天空。

“卧槽，是不是这么不给面子啊。”杨不惑嘟囔了一句，也学着他的样子，把头伸了出去。旁边执勤的武装宪兵哎了两声要他们注意安全，但是看到所有人都是这样，也就笑了笑不管了。

一个银白色的身影从楼顶高速掠过，以一个极具冲击力的出场方式将自己展现在所有人面前。它猛地贴着楼顶冲了出来，划过天空激起的大风带来的刺激感让所有人都不由得要蒙住眼睛。随后它前冲了数百米，又以掠地飞行的姿态瞬间做了一个大角度爬升，在天空中转了一个垂直的圆圈，最终悬停在广场上方。人形机体并没有搭载专用枪械，只是在背后挂载着一把长达四米的制式94式长刀。它棱角分明的躯体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展现出一股利刃般凌厉的工业美感。

人群瞬间爆发出一阵欢呼声，有些考生甚至尖叫着挥舞着手中的帽子。攻击机在空中向队列做出了一个敬礼的动作，缓缓降落在最后空着的那个展位里。

“卧槽……酷炫！”杨不惑目瞪口呆，因为喷射引擎带来的巨大噪音耳朵还有点耳鸣。他转头看向自己的同伴，“我现在明白你为啥这么执着于招飞了，这太特么拉风了！”

洛天羽没有像周围的人群一般欢呼尖叫。少年只是攥紧了拳头，在心中下定了决心。他凝望着那个矗立于自己面前的庞然大物，眼神中的炽热仿佛能够融化钢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