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57章:取舍之易,易如反掌,生死抉择,难如登天!(续)
南天门被竹内联山做成了真正的南天门!
虞师想踏平那里的结果,在沙盘上已经显露的无疑——被美式装备武装起来的虞师,会在南天门彻底的折戟沉沙。
虞啸卿在沙盘上看到了这个结果,
于是,他垮了。
龙文章在沙盘上赢了,可是,他其实也快垮了。
孟烦了被龙文章爆出来的计策吓垮了——因为两百死士,只有川军团附和龙文章提出的要求,因为只有川军团的所有人,才会无条件的相信他们的团座。
哦对了,最相信他们团座的,是那些从南天门上撤了下来的人。
因为在缅甸的时候,这些人被龙文章从一群丧家之犬变成了一支有组织的部队,因为在南天门的时候,他们这群人在龙文章的带领下,打出了他们从未有过的自信——他们无条件的相信他们的团座,他们也一定会像龙文章所要求的的那样:
用炸弹炸没前面挡路的尸体,然后用身体挡住炸弹的冲击,将自身当做厉鬼,打出前所未有的胜利!
他们会变成英雄——可在这个时代中,英雄唯一的结局只有死掉。
“想活着……”孟烦了悲怆的望着蓝天,喃喃自语:“活着,就这么难吗?”
他说的想活着,是川军团这些手足都活着,活到日本鬼子的末日,替那些在战事中不断铸就了国家脊梁的战友,看看最后的胜利。
他说的想活着,是想让川军团的这些手足都活着,因为在国内战场、在缅甸战场、在南天门,他们这些人,真的流了太多的血啊!
可夏天刚才有句话没说错:覆巢之下无完卵!
虞师要是葬在了南天门,川军团呢?
可能有人会说,沙盘的推演、侦查的情报已经都将一个残酷的事实展露在了人前,为什么就不能规避呢?
规避不了啊!
虞师,一支连番号都没有领到却全员更换了美式装备的步兵师,它的使命就是南天门!
这柄战刀,磨刀霍霍了这么久,吞掉了这么多的资源,为何?因为它的使命就是砍向南天门!
这是不以虞师任何人意志而转移的残酷事实。
所以,死啦死啦、赚啦赚啦、烦啦烦啦,他们三个都看到了同样的场景:
血流成河、伏尸数十里,还有……死无葬身之地!
……
夏天背靠石头,遥望着熟悉无比的南天门。
第一次南天门作战,他战的义无反顾,因为他其实没有选择权,他把他自己当做了军人既然是军人,那就守在那,为撤离的百姓、溃兵,争取时间。
他见证了八百从缅甸撤回来的战友喋血的场景也见证了他们守住了阵地扛住了鬼子进攻的胜利更在一个多月后见证了八百战友死无葬身之地的痛彻心扉。
只是他一直告诉自己他们尽到了军人职责。
对他们尽到了军人的职责,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他们背水一战争雄钢刀入骨死战,创造了虞师所有人都为之侧目、震惊乃至膜拜的结局。
但归根结底其实他们当时没有选择啊!
而现在……
夏天目露悲怆,龙文章的计划,是死路当中唯一的办法他本应该为之叫好的
可……
环望整个虞师,唯一附和要求的就是川军团川军团唯一附和要求的……就是这帮子老兄弟!
但这一次却有选择的权利,所有人的信任、出生入死中积攒的情谊,成为了龙文章的羁縻——夏天和孟烦了,决定着龙文章能不能把这个计划告诉虞啸卿。
他之前说:覆巢之下无完卵。
可是,覆巢虽危,但终究有大难临头各自飞之说!
而一旦选择以小博大,那……
就是九死一生的结局啊!
取舍之道,无非就是舍小为大,可当自己最亲的兄弟为“小”的时候,如何选?
“抗战会赢的,日本鬼子的好日子已经快到头了,哪怕是没有南天门的胜利,小鬼子也一样会输,哪怕南天门打不下来,8月15日,小鬼子也会投降,他们会走出南天门坚固的堡垒,以战败者的身份向我们投降的。”
夏天安慰着自己,想让自己说服自己,可是,他的眼前总会浮现一幅幅熟悉的面孔,他们冷眼的看着他,冷漠的像是再问:
夏赚啦,看,我们死无葬身之地,
鬼子呢?
夏天说:鬼子会投降的。
他们说:我们死无葬身之地,我们死无葬身之地啊!
夏天羞愧的用拳头猛砸地面,一道道深坑在拳下出现,可这依旧无法为他下定决心——生死抉择,不难,从骤然出现这个世界的死战、禅达的憋屈秋活、缅甸的畅快淋漓、南天门的背水一战,夏天早就学会了不把自己的命当命。
如果需要,夏天可以毫不犹豫的去赴死,
生死抉择,对他来说,真的不难。
可为一群人、为一群他的兄弟做出生死抉择,难如登天啊!
龙文章像是秋风里的树叶,摇摇晃晃艰难的到了夏天的跟前,一屁股无力的坐在了夏天的跟前。
“你说,这时候鬼子要是往这里砸下一枚炮弹,我们两个是不是从此再无烦恼?”
问的轻描淡写,但可怕的逃避之意,却无比的露骨。
有时候,活着比死去更难。
酣畅淋漓的血战到底,壮烈殉国,死得其所——两眼一闭,后事与我何干?
百战不敢死,负万千之望,携千万之愿,死里挣扎——两眼不敢闭,唯恐玷污逝者,难啊!
龙文章不敢死,南天门他欠了八百座坟,欠了八百人的承诺,他不敢死,所以他卑躬屈膝,所以他……求人给他一个最正确的选择。
但孟烦了给不了,
禅达收容站时,迷龙何等土豪?最终舍不得他们这群该死的混蛋,一把骰子送光了所有家当,和他们一起去追逐了希望——现在迷龙有妻有子,孟烦了敢替迷龙做出这个选择吗?
阿译曾经失魂落魄,强装着军官的角色,可现在的他,副团兼督导,孟烦了能替自己的兄弟做出这个选择吗?
蛇屁股、要麻、豆饼、饿啦、丧啦……
兽医、康丫、不辣……
这些兄弟现在在川军团为家,他敢给这些人做出选择吗?
选舍小为大?
和他们一起赴死!
选冷漠以对、佯装不知?
孟烦了不敢、不会、不能做选择啊!
所以,龙文章再度找上了夏天。
夏天从来都不是一个笨人,他和孟烦了一样的通透,但却比孟烦了更富激情,甚至更有理想,所以龙文章找上了夏天,想让夏天拿掉堵住了自己嘴巴的东西。
这个东西叫沉重的背负,叫责任,叫情谊,叫信任,叫生死相依!
他自己取不了,想让人帮他取掉。
孟烦了不行,现在……只有夏天了。
毫无疑问,从龙文章满是逃避之意的话一开口,夏天就明白了龙文章的意图。
“鬼子想不到这里有两个一心避世的混蛋。”夏天幽幽的回答。
龙文章沉默,让人窒息的沉默之后,他说:“看,这大好河山!看那山,披着青山绿水的绝望地狱!看那水,波涛汹涌,却让多少该死、不该的死的人,死无葬身之地!”
这大好河山,大半却沦入日寇铁蹄。
这青山绿水,却被改成了能葬下虞师的地狱。
这水,不日将葬下虞师的所有!
夏天悲怆,大吼:“你会欠的更多!还不完,把你切成一千块也还不完的!”
龙文章眸子通红,久久不语。
他喊着他不说的,他咆哮着说自己不会说的。
可是,他不想看到整个虞师在那喋血。
不想看到整个虞师死无葬身之地!
他真不想啊!
“还不起,还不完,这辈子还不完啦。这辈子也没法还啦!下辈子还!下下辈子还!”
“你还吧,你慢慢还吧,你做牛做马还吧。”夏天疯了似的就跑,他不敢和龙文章呆了,他怕他呆下去,会亲手死掉封在龙文章嘴上的东西,让龙文章把这些东西一股脑的倒在虞啸卿跟前。
夏天逃避了,龙文章惨笑,然后对着仓皇逃遁的身影高声喊:
“什么是军人?保家卫国!”
“灾难发生的时候,军人当子啊老百姓的前面,灾难的折磨中,军人一头扎进灾难中,拯救他们所守护的人民!”
“什么是军人?保家卫国!”
“灾难发生的时候……”
龙文章不断的重复着夏天在南天门时候说过的那席话,从歇斯底里到最后的喃喃低语,他看不到了夏天的踪影,于是他更低声的喃喃起来。
他以为夏天会死掉自己所有的牵绊的,
他以为夏天会坚持自己的坚持的,
他以为……
可夏天跑了,那个因为自己纵敌几乎和自己翻脸的夏天跑啦!
他绝望的喃喃着,直到夏天咬牙切齿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你就是个魔鬼!”
龙文章艰难的抬头,夏天那张愤慨、仇恨、扭曲的脸近乎贴着自己,他就笑,说:“你回来啦。”
“你就是个混蛋!”
“都是,我们都是。”
“我想宰了你。”夏天幽幽的瘫倒在了龙文章的身边,被整个川军团所以靠的这个男人,早就没有缅甸时候的彪悍和强壮了——龙文章曾说打仗太费人了,夏天深以为然,但当他靠在这个男人身上的时候,才知道他说的这话真正的意思。
打仗太费人了,他快垮了。
“人这一死,两腿一蹬,屁事再不晓,挺好。”
“你不是通灵吗?”
“骗你们的。”
“你有过真话吗?”夏天幽幽的看着龙文章,龙文章点头又摇头——他有过真话,但他自己也不知道了。
夏天长叹了一口气,说:“斩首、特种作战。”
“嗯?”
“一门以小博大、防不胜防的作战方式,老虞说你是个近战天才,其实你是真正的特战天才。”夏天幽幽的说。
“第一,承蒙夸奖,第二,我没听懂。”
“一种很有趣也很残酷但同样很精彩的作战方式,就像你的破局方式一样,”夏天自顾自说着:“唯有打破常规的作战思维才能玩得转的一种作战方式,老龙啊,好好的干吧,我看好你。”
龙文章愕然的看着夏天。
“你不告诉垮掉的老虞,虞师只能像你们沙盘推演的那样,川军团……覆巢之下无完卵,”夏天突然间轻松了许多:“破局的方法告诉老虞吧,咱们去练,然后以小博大,把小鬼子留给我们的毒药,变成他们自己的毒药!”
龙文章继续愕然的看着夏天。
“不说,死一大堆,我们可能会在其中,说了,死一小堆,我们也在其中,差不多相同的结果,只能择优而选,对吗?”
“对。”
“那不就行了?”
“对,行了。”
“去吧。”夏天挥手,龙文章起身,走了几步后却又停下,慢吞吞的说:“打完,应该差不多了吧。”
完整的话是:这仗打完,小鬼子差不多完蛋了吧。
“才开始,还有你发挥的余地呢。”夏天挤出一个笑:“你可以让以后,变得更精彩。”
抗战打完,一场内战席卷,一个伟大的国家在天安门一声“从此成立了”的声音中,向这个世界宣告自己站了起来,而这个伟大的国家,总需要各种各样的人才,不是吗?
……
生死抉择,难如登天,一朝选定,浑身轻松。
夏天惬意的躺在远离人群的地方,随手把玩着周边的尘土,不知不觉间,他的周边,堆起了无数小小的土堆,像连绵不断的坟墓。
躺在这无数坟墓环绕中,夏天却没有阴森森的感觉,反而觉得非常的热闹——看,这小子在那叫嚣自己打死了多少个鬼子,那小子在那显摆自己临死前干了什么,还有一个又在那表演自己怎么死的,死的又是多么的壮烈,多热闹。
“都吵什么吵,老子左佩奇右葫芦,中间纹着皮皮虾,我显摆了吗?都跟我安静点,我这来客人了!”夏天一声喝,热热闹闹的气氛瞬间没了,一阵风刮过,扬土堆出的小坟包也没了踪影,倒是自己身上沾染了一身的尘埃,像极了常说的: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处不会染尘埃。
夏天的客人也上门了,开口就是:“夏娃子,你咋在这。”
“躺这多清闲呢,”夏天笑着迎上了兽医,请兽医和自己一样躺下,笑着说:“你老怎么摸到这来了。”
“我想找烦啦,你有看到他吗?”
“找他干嘛?”
“找他干嘛?”兽医迷茫了起来,迷茫的看着夏天:“对啊,找他干嘛?”
“肯定有事呗,”夏天接口,细细的观察着兽医迷茫的神色,试探的问:“因为他打趣你的故事?”
“故事?什么故事?”兽医一脸的迷茫。
“就是他写出来的那个小故事呗。对啦,你不是把写故事的纸揣口袋了吗?拿出来我看看。”夏天觉得有必要把孟烦了阴损的故事撕掉——这样打趣兽医,有些过啦。
“啊?我找找。”兽医翻着口袋,从口袋里翻出来了好几份折起来的纸张,兽医手忙脚乱的想要展开,夏天看着兽医突然的老态和健忘,心中不忍,从兽医手里接了过来,说:“我自己来。”
他一份份的打开。
这份不是,是老兽医写给儿子的,
那份也不是,还是老兽医写给儿子的,
这份也不是,是他儿子写来的,
这份也不是,是他儿子战友写……
夏天瞬间呆住,被黑色的字体瞬间夺神。
“找到了吗?烦啦是写的什么故事?我咋就忘了呐?”兽医看夏天没有动静,催促得问。
夏天轻手折信,慢慢叠好后,深深的看着老兽医那张苦大仇深的脸,突然叫出声:“爹。”
“啊?”老兽医诧异。
“大。”夏天再喊。
“诶。”老兽医下意识的应声,随即却怔住,许久许久不曾动弹。
夏天突然靠在老兽医的身上,喊着:“大,咱们回去,祭旗坡那还有一群不孝子等着叫你爹!”
兽医骤然间……
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