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章:“镇”西卫

田尔耕本来是来山西处理督办司的事情,之前也没想着要长待,毕竟他是四大千户之一,北镇抚司一堆的事情。

可前不久山陕总督朱燮元来找他,说是接下来山陕两省的局势会变得极为艰难,需要锦衣卫协助。

朱燮元这个人,田尔耕是明白的,皇帝要他下来到地方,就是有大事要办。

既然对方开了这个口,田尔耕也不好拒绝。

事到如今,他站在鸣凤楼的门口,也能猜得出这次朱燮元是要动手了。

清查军屯卫所这种事情,兹事体大,没有锦衣卫的帮助,很难展开。

里面的商人们知道了厉害,都是在争相的报上自家历年侵占的军屯数额,以便事后各地督办司上门核查、收缴。

事情顺利,可田尔耕的脸色依旧不见好。

一旁百户问道:

“千户大人,商人们都已经服软了,这趟差结了,您为何门门不乐?”

田尔耕想的,远比一般锦衣卫更多。

他叹了口气,回道:

“这趟差是结了,可京师我们是回不去了,起码今年不行,你去告诉弟兄们,做好在山西、陕西两高官待的打算。”

说着,他望向京师方向,紧了紧手中的华丽绣春刀,喃喃道:“大明,要变天了…”

......

山西,镇西卫。

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日子,艳阳高照,卫所里的官兵们却没见一个起来操训的。

尽管天启二年出台的《皇明步军操典》中已明确规定,中原卫所中久不谙战事的,需得三日一小训,五日一演武。

但实际上,这本操典如今只适用于直辖于皇帝的畿辅、九边及辽军,在中原各地的成片卫所,不过是一纸空文。

上至文官,下到督管的武将,没有人会去真正按照这本操典来训练军士。

山西镇西卫、宁武卫驻于内地,明初以来兵事较少,世袭的卫所军官几乎不谙兵事。

嘉靖年间,沿海一带倭寇横行,卫所官兵的战斗力还不如村中农夫,明初设置卫所的作用几乎不见。

基于抗倭需求,嘉靖皇帝不得不接受名将戚继光等人的建议,在全国各地有限的卫所实行募兵。

募兵初开,出现了几支战斗力极强的军队,浙江戚家军便是最为人所熟知。

戚家军使用募兵,先后平定沿海群倭,击退俺答犯境,大小上千战,未曾一败,被誉为当时第一强军。

如今勇卫营的大将戚金,便是正统的戚家后人。

然而,募兵只是临时开放,除几支强军昙花一现外,便再无任何有用之资。

终嘉靖一朝,并没有出台成文对募兵有效官制,各地军官以成例效仿行之,地方官府毫无管理的办法及手段。

至今凡五十年间,以募兵成军,未能再出现另外一支戚家军,募兵提升的官军战斗力有限,却造成卫所与募兵的管理更加混乱。

可以说,募兵制于军屯制共存,却未能出台成文管制,是卫所制彻底崩溃的最后一根稻草。

现在很多地方,甚至出现了权利交错,一人多管,一地多管的情况,这些都是朱燮元了解到的情况。

可以说,眼下中原各地卫所的军屯情况,已经十分复杂,极难处理。

镇西卫就是如此,当地卫所世袭军官一面募兵,一面保留军屯,权利极大,但却未能对官兵战斗力的衰退,有任何限制作用。

军户的生活依旧苦不堪言,募兵而成的营兵也没有根本上的军饷及有司管辖。

营兵经过最初戚家军的辉煌以后,很快退变成了战斗力只稍高于卫所兵的弱旅。

日上三竿,镇西卫的指挥使于伟却还搂着一名赤身裸体的女人,睡得酣熟。

这时,朱燮元骑着马来到一块匾额之下。

“镇西卫。”

这三个大字,十分的苍劲有力,朱燮元却是冷笑一声,镇西卫、镇西卫,现在是镇的什么西?

如今镇西卫不但不能镇西,反倒成了太原府的毒瘤!

再向匾额下一看,朱燮元更是觉得心寒。

偌大个镇西卫,门前居然只有一名穿着破烂鸳鸯衣袄,扶着木制长枪,在门前打着瞌睡的哨兵。

“哎,醒醒,醒醒。”

不等他吩咐,随行的太原游击将军贺人龙便就翻身下马,上前摇醒了那名哨兵。

哨兵惊醒,懵懂的眼神四处张望,很快将目光锁定在了眼前一行人的身上。

起初,哨兵还是愠怒,揉揉眼睛看清楚来人穿着的衣甲后,惶然跪倒。

“总、总督…”

贺人龙一把将他拎起,喝问:

“现在不是该操训的时候吗,人呢?你们镇西卫的人呢,怎么一路过来,就看见你一个放哨的?”

哨兵本来就因为摸鱼被总督发现而害怕,加上贺人龙长得那个样子,更是粗犷难看,一番凌厉的询问,吓得他根本不敢回话。

朱燮元这次是来办大事的,而不是跟一个小兵来兴师问罪的,看了贺人龙一眼,示意进门。

于是,贺人龙将这哨兵扔到一边,跳进镇西卫的大门。

镇西卫里头和外面一样,根本看不见一个执勤、巡逻的官兵,空荡荡的院子里杂乱无章的扔着不少刀枪,连战鼓也翻到在地,令人不忍直视。

大明的军旗飘荡在空中,却卷得只能看见一根杆子。

朱燮元静静走在院子里,众人虽然对眼前这副场景司空见惯,却还是觉得难以接受。

镇西卫,是山西最大的卫之一,足额战兵足有两万五千余人。

如果发生战事,应该是能向北应援大同,向内抚定地方,可现在你看看,堂堂的镇西卫,能镇住什么?

只怕一群流民冲进来,都能给这些所谓的大明官兵吓得屁滚尿流!

贺人龙瞪大了眼睛,道:

“人呢?”

“镇西卫的两万多人,都死哪儿去了!”

走了不知多久,才是在一处小庭园中看见几名穿着铁甲,正在磨刀说笑的官兵。

这些人是干什么的,一眼就能明白。

这正是募兵造成的后果,独立于朝廷,听命各地军官,但却吃着几倍卫所官兵饷银的所谓“家丁”。

家丁,是各地军官依照募兵制私自豢养的“死士”,个个武装到牙齿,久经善战,手上功夫了得。

家丁的战斗力和九边锐卒不相上下,是一般卫所官兵的十几倍,但是实际上,兵部的花名册上,没有这些人的名字。

这些家丁正坐着说笑,手里明晃晃擦着的是钢刀,身上穿着的,是铁甲,显然不是些好相与的。

贺人龙气势汹汹的走过去,抓起一个就问:

“镇西卫的指挥使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