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枝稍

尴尬只是一会,听懂陈晓宇意思的朱升九选日不如撞日,直接改口道:“落霜啊,厓同你商量一行事。”边说便跨过间隔两片果园的荆棘,来到朱落霜家的果园。“小师傅话,要救厓家的树,就要买你家的枝梢……”

朱升九具体还是不知道什么样的树枝才叫枝梢,陈晓宇见状直接从树上找到一根夏稍掰断,给两人看后道:“就係介种嫩稍。这係夏稍,夏稍唔适合用来嫁接。天热病虫害多,穗芽比较容易带病,最好係用秋梢。这种稍一树有好多,每颗树剪一两根,三百根就可以了。”

什么是夏稍两人都清楚了,陈晓宇说完朱升九连连点头,“就三百根,一根都唔多要。落霜啊,老叔厓同你爷佬生前就好像兄弟一样。厓后悔当年冇听渠的劝啊,拿人骗嘞去买甚么洞庭柑洞庭柑,结了果才晓得全係骗人的。又没面跟你爷佬讲,就这样嘞两个人冇话事……”

朱升九和朱落霜父亲的关系居然是这样,陈晓宇作为外人,站在一边不好说话。对于朱升九的请求,朱落霜有些不知所措,最后目光看向陈晓宇,问道:“小师傅,这样对树好吗?”

“冇甚么影响。”陈晓宇还是不这个时代和尚在百姓心中的地位,这种地位是后来无法企及的。“一棵树一年秋梢几十根,剪一两根冇什么关系。稍多也不是好事,比如夏稍,夏稍稍果同树,稍会同果争夺营养,严重的话会造成落果,所以夏稍大部分要人工打了去。春梢、秋梢要留,但要有选择性的留。你家的树管得好,可惜营养都在树上,唔在果上。树势蛮旺,可果唔多啊。应该係冬下剪枝剪的唔对,你家冬下剪枝吗……”

一到果园,陈晓宇就从容不迫,他说的很多词朱升九和朱落霜听不懂,但意思是能明白的。听闻陈晓宇评价朱落霜家的问题是‘营养都在树上,唔在果上’,朱升九连连点头,“冇错!冇错!渠爷佬在世的时间,年年的柑嘞都冇别人家打的多。人家多的一亩田打三、四千斤,少的也有两千零斤,渠家多只有两千斤,有的时候还冇。”

“係这样。”陈晓宇能猜到这种情况,朱落霜家果园最大的问题就是树枝茂盛的看不到多少果实。但反过来想,爱树如此的人家又怎会在冬天大刀阔斧地咔嚓咔嚓把树枝削去?这都是果农的心血。“妹崽嘞啊,你家的树冬下要好好修剪,唔修剪,肥都拿树食了,哪里有果?莫心疼树,心疼树就冇果,冇果哪来的收益。”

朱落霜十三岁,三等人家不是什么富户,农活没有少干,自己家每年能收多少果心里全然有数。问题和陈晓宇描述的一样,家里的树在村里数一数二的好,可亩产在村里却年年倒数。她看着陈晓宇细说了一句,见陈晓宇没听清,又鼓足勇气再道:“厓、厓家吾晓得剪啊。”

如果建议朱升九高接换种是专业上反应,那对朱落霜陈晓宇就带着些同情。带着这种同情,他不假思索的说,“厓可以帮你家剪。唔收你家的钱。”

剪枝是要收费的,按多少钱一天算。陈晓宇以前干的时候是一天两百块,等到后来,大概要一天三百块了。现在如果收一天三百钱,四天一千二百钱,超过田辟说的禁军月奉了。当然,这活一般在冬天干,不是全年干。可即便这样陈晓宇也有些成就感,他最少能够谋生了。

趁着陈晓宇答应帮朱落霜家剪枝,朱升九马上和朱落霜谈妥了枝梢的价钱。朱升九这人也不算小气,三百根秋梢算二十钱一根,一共六贯钱,他回家就把钱送到了张家。三等户六贯不是小数目,但六贯可以让之前的七十多贯、六年心血起死回生,朱升九认为这买卖划算。

更要紧的是,他在岭北还有二十六亩荒地,种柑两亩一年可收九贯,减去税赋尚余八贯。二十六亩全部种上,一年有两百多贯的收入,加上种稻织养的收入,年入三百贯不是梦。

“来,食酒食酒,多食菜。”朱升九家的午饭异常丰盛,不但有酒,还有肉,陈晓宇算是知道为何官府赈灾不赈三等以上户的原因了。

“唔争客气。唔争客气。”陈晓宇慢条细理,细嚼慢咽。这样的酒宴他并不陌生,收果季节果农都是这样热情好客的。“噢,你徕子在南康读书?”

“大的在衙前出役当差,小的在县学读书。”桌上除了陈晓宇,还有朱升九请来的户长大儿子朱端信,这个朱端信就是那天晚上带陈晓宇到公房的僕头男子。他对陈晓宇说也是对朱端信说:“厓们这人家,读书唔为当官,就为认几只字,”

朱端信还是戴着僕头,喝了点酒衣裳解开,露出有些圆滚的肚皮。晚上看不清,白天坐一张桌子,陈晓宇才感觉到他身上有一种大哥大的味道,准确的说,有那么几丝跋扈。他对朱升九的解释不太感兴趣,他主要是好奇陈晓宇这个假和尚为何能够改酸橘为甜柑,这可是显圣园的和尚都没有的本事。

“小师傅记起以前的事情了吗?”朱端信言语里有些关切。“今日可有遇到甚么亲戚?”

“冇遇到,以前的事记唔得哩。”陈晓宇心中一紧,筷子在空中顿了顿。

“冇要紧冇要紧。”朱端信笑了笑,“可以落籍到麻斜。陈长三家拿水冲了哩,屋係冇了,但还有亩把田柑嘞,十几亩田谷,也唔曾欠租税,你可以占渠家的屋同田。”

“啊?”陈晓宇被朱端信的建议吓了一跳,感觉自己是强占民宅。

“陈长三冲了哩,要係渠家的人又转来哩……”朱升九也有些咂舌,不太明白朱端信为何会这么说。陈晓宇占了人家的田舍,人家家里还有人没死,日后找回来怎么办?

朱端信没有答朱升九的问题,他问陈晓宇:“要换种,甚么时间可以换种?”

“噢。要立秋以后,”陈晓宇思绪百转,不明白朱端信为何提了个话头又不往下说下去。

“应今唔可以吗?”朱端信再问,他一个人占了两个人的位置,手中筷子不停。

“应今只有夏稍,夏稍、夏稍……”陈晓宇突然结巴,之后面色大变的他站起身道:“唔好意思,厓要出去一趟。”说罢匆匆出了客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