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摇曳的天平
“火炮!所有人隐蔽!隐蔽,隐蔽!”
勒诺惊恐的叫喊声在暴雨中响起,但等他觉察到的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
伴随着震颤心神的轰鸣,三枚榴霰弹带着地狱冥府深处传来的尖啸,在席卷而来的瀚土军团面前炸开。
下一秒,硝烟取代了乌云,在惊愕与浑然不觉中的瀚土士兵们头顶,降下由成千上万颗细小铅弹组成的“暴雨”。
瞬间,冲在最前排的士兵们在身后同伴惊恐的注视下,如冰雪般迅速消融——皮肉被撕裂,骨头被碾碎,随雨水泼洒而下的血浆化作脚下肆意流淌的暗红,成了唯一证明他们存留过的痕迹。
但亲眼目睹这一切的“幸运儿”们,很快就迎来了属于他们的诅咒:夹杂在雨水中剩余的铅弹仍足以砸断他们的肢体,穿透他们的胸膛,在颅顶钻洞,搅碎他们的瞳孔,从发出惨叫和哀嚎而张开的嘴钻进去,砸断牙齿撕烂舌头,最后从后颈撕开一道扯断脖子的豁口……
两轮速射,整个瀚土军团的冲锋势头为之一顿,在街垒前留下足以填满整个街道的断臂残肢和随意流淌的血浆肉糜。
“火炮停止射击,线列兵——全体就位!”
望着被击退的瀚土军团,卢瑟·伊戈尔冷笑着挥舞手中的军刀,随刀尖泼洒的雨水让他觉得自己像个艺术家。
用爆炸演奏,用硝烟作画。
在他身侧,三个步兵团迅速左右展开,在街垒后组成九个大小相等,密集紧凑的射击方阵;面无表情的线列兵们随骑士军官的怒喝声,机械的举起手中的步枪。
“所有人准备——开火!”
“砰——!!!!”
整排整排的齐射从街垒后响起,争相向暴雨中喷吐着枪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暴雨导致能见度过于低下,指挥系统失灵,据守广场的帝国士兵们也就第一轮齐射的时候还能保持整齐,从二排开始就把命令统统扔到脑后,忙不迭的将枪管里的铅弹打出去。
浓白色的硝烟笼罩了整个战场,从士兵到军官谁也不清楚对面究竟发生了什么,正能靠枪声判断敌人还在进攻;于是各个方阵的步兵们继续机械的装填、举枪、射击;挥舞着军刀的骑士们大喊大叫着叫嚣着要发起反攻。
面对逐渐“失控”的步兵线列卢瑟·伊戈尔和一众军官们并不以为意——对于步兵,帝国的态度始终是这些人只要能填战线依靠齐射对敌人保持威慑就够了…至于杀伤和击溃敌军,那是炮兵和骑兵的任务。
因此就算线列上出现一两个“小问题”也根本无关紧要,孱弱的瀚土人根本不可能正面突破有火炮和重兵据守的街垒…等到北城门这几千人就是瓮中之鳖剿灭他们只是时间问题。
而死守阵线,将敌人钉死在广场的卢瑟·伊戈尔,将成为这场卡林迪亚港保卫战仅次于劳伦斯将军的英雄。
内心盘算着自己能从这场战争中赢得多少利益,心满意足的卢瑟再次推了推脸上的单片眼镜;被雨水打湿的镜片上倒映着冷酷的算计。
不仅仅是他眼前的广场和瀚土军团主力…随着帝国先遣军逐渐从最开始的慌乱中恢复冷静站稳脚跟原本一边倒的战局也开始被扭转。
在北城门两侧的战场,负责佯攻的数千士兵们虽然突破了帝国守军的阵地和炮台,但面对拥有完整防御体系和重炮的炮台,简陋的装备虽然让他们拥有了敌人绝对无可匹敌的机动性,但对攻克阵地毫无意义。
而越是在这种注定要付出一定代价的攻坚战瀚土军队缺乏纪律和训练的问题就暴露的愈发明显——空有血性的暴徒不能被称之为军队,就像一堆木柴不能被称之为房子。
面对固若金汤的炮台这些毫无秩序,乱糟糟猛打猛冲的密斯特人和艾登人几乎是炮兵最好的移动靶射击训练配合近距离的排枪轮射,几分钟就能让尸体堵塞进攻的通道。
并且因为缺乏应对重火力的经验明明已经遭到炮火袭击这些小领主和贵族出身的军官们第一时间想到的依然是保持密集阵型用集火排枪给自己人壮胆。
或者说,也只有用这种“报团取暖”的方式,才能让他们的军队不至于立刻在爆炸和惨叫声中立刻全线溃散;至于所谓的“散兵阵列”,“纵队穿插”…连他们自己也一头雾水的克洛维战术,就更别指望他们手下那些几个星期前还是农民,连哪个是枪口,该指着谁都不清楚的士兵能懂了。
于是遭到迎头痛击的瀚土士兵们开始退却,一边保持着对这些炮台和据点的包围,另一边更多的军队开始从被突破的北城门涌入城内,大肆烧杀抢掠——无形中再次减弱了对外围阵地上帝国守军的突围压力。
抓住这个机会,先遣军司令劳伦斯·伊戈尔果断派出了刚刚在贵族区镇压暴动的四个步兵团,两千多浑身是血的帝国线列兵,仅用一次突袭就拿下了失守的北城门。
不过说是“突袭”,实际也只是让士兵们冒雨行军而已——空荡荡的城门除了些许几个迷路的倒霉蛋,根本没有任何守军。
这再度加深了劳伦斯的预判,自己的敌人是一群暴徒式的军队,和一个根本不懂战争为何物的年轻人,在做决定的时候根本没有考虑过后果,更没有想过如果失败了又该如何收场。
因此他放弃了组织外围阵地守军突围的计划,转而开始对还在包围阵地的瀚土军团予以歼灭。
令先遣军司令深感欣慰的是,即便是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遭受重创,各个阵地和炮台依然连一个都没有被敌人攻克,顽强的死守阵地。
甚至在察觉到敌人攻势渐弱,疑似士气低落出现溃逃现象的时候,不少还试图用火炮撕开包围网,组织突击队突围和后方重新取得联络…尽管因为兵力悬殊失败了,这些突击队在层层包围中依然和敌人输死搏斗,直至被彻底淹没。
他们的奋不顾身吸引了瀚土军团最后的注意力,某种程度上也是劳伦斯能轻易收复北城门的原因之一。
随着总攻命令下达,四个步兵团立刻化整为零,以营为单位组成十二个小型纵队方阵,向两翼瀚土军团的侧翼和后方发起了刺刀冲锋,整排整排的铅弹从背后袭来,惨叫和哀嚎在横飞的血肉中激荡。
而坚守在阵地中的帝国士兵们察觉到有援军,也立刻开始向外发起攻势,原本就不算坚固的包围网立刻在前后夹攻下四分五裂,士气呈断崖式下跌。
很快,随着第一支部队溃散,周围的瀚土士兵也随之开始争先恐后的要么逃跑,要么跪地投降,整条兵线瞬间荡然无存。
期间不少被击溃的军队又以惊人的速度重整,试图再次突破阵地,夺回北城门的控制权;但失去了突袭优势的瀚土军团面对固若金汤的阵地,甚至无法打开一个有效的突破口,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逐出阵地。
而极少数趁着敌人发动反攻机会,冲进阵地和炮台的小股部队,也遭到了里外两层的联手绞杀,很快就遭到了全歼。
半小时后,整个卡林迪亚港外围战场已经没有任何一面竖起的弗朗索瓦荆棘花旗,帝国的鸢尾花在北城门的暴雨中再次绽放。
对于这些溃兵,劳伦斯并没有在他们身上浪费炮弹的打算,不紧不慢的开始整顿麾下被打散的部队,恢复在激战中损失的组织度,同时将阵地和炮台内的火炮转向城内。
既然已经确认敌人没有援兵,再将火炮对准城外就有些浪费了。
至于眼下正在城内肆虐,到处烧杀抢掠甚至渐渐有引起又一**动的瀚土溃兵们,劳伦斯并没有将这帮渣滓放在心上,更不觉得他们能成什么气候…再烂的军队也是军队,再强的暴徒还是暴徒;面对拥有绝对秩序的军队,这帮渣滓再多也没有任何意义。
更何况某种意义上,这些暴徒也并非不是不能利用的一股力量——既然帝国没有在卡林迪亚港建立统治的想法,那当然应该是搞得越乱越好,最好能乱到等帝国撤退后,几年内都无法恢复元气的地步。
劳伦斯出身的伊戈尔家族领地在帝国南方,拥有大片的种植园,产业结构和瀚土非常类似,基本以咖啡和葡萄酒为主,和能够靠着规模和产量大肆倾销的卡林迪亚有着很强的利益冲突。
因此哪怕知道这次的行动有多不靠谱,某种意义上甚至危险重重,劳伦斯依然坚持接受了皇帝的任命,成为了先遣军的司令。
在此之前无论是炮轰港口,放任暴动和血腥镇压,以及对卡林迪亚贵族的搜刮,都是出于家族利益层面的需要,尽一切可能的削弱卡林迪亚这个商业上的对手。
利用这帮暴徒彻底摧毁卡林迪亚港,让瀚土的廉价咖啡豆和葡萄酒无法出现在帝国南方的市场上…基本上就是劳伦斯现在的真实想法。
确认了这一点,在看到城内被暴徒们点燃的房屋和遮天蔽日的浓烟时,连心情都也一起跟着舒畅了许多。
眼看着城墙上的战斗已经结束,终于能稍微松口气的劳伦斯缓缓放下手中的望远镜,将目光转向身侧的伊瑟尔精灵,表情变得略有几分复杂起来。
说实话,尽管非常赞成赫瑞德陛下在瀚土遏制克洛维王国的举措,但这并等于劳伦斯也支持力挺伊瑟尔精灵,特别是眼下这帮尖耳朵还自曝是旧神派之后。
即便帝国能撑过眼下这场危机,击败瀚土的七城同盟——他还不知道瀚土已经建国了——和克洛维王国,和秩序教会之间的间隙也势必会波及整个世界,极有可能造成又一场波及整个秩序世界的大战。
要知道上一次出现这种事情还是教派分裂战争,起因就是教会与皇室的不合,
而如果说那次还有几分道理,是为了将教权与世俗权柄完成一次切割的话,那么这一次无论如何至少在信仰上,皇帝对伊瑟尔精灵的支持都是站不住脚的。
身为帝国骑士,劳伦斯不可能更不会指责皇帝,因此就只能将心中的怨念表现在这位不请自来的玛缇亚斯大使身上。
这个出现时落魄无比,从头到尾都透露着一股诡异,自称是精灵王和十三评议会代表的“伊瑟尔精灵大使”,刚露面劳伦斯就发现了他旧神派的身份。
之所以没把他立刻赶走,除了对方“精灵大使”的身份,更多的还是因为他掌握的情报——虽然真实性很成问题,但眼下孤立无援的先遣军的确也没有更多的消息渠道了。
并且这位玛缇亚斯大使也并非空手…在他来到的第二天,三个对先遣军反抗最强烈的卡林迪亚贵族就集体死在了家里:一个饮酒过量,一个在光天化日下主动跳海自杀,一个被贪图遗产的儿子勒死。
全部都和帝国先遣军没有任何关系,非常干净。
“看起来这场战斗已经没有什么悬念了。”表情冷漠的玛缇亚斯率先打破了两人间的沉默,带着恭维的语气说道:
“恭喜您,劳伦斯·伊戈尔大人。”
“您太客气了,玛缇亚斯阁下…但战斗还没有结束呢。”劳伦斯沉声道:
“不说城内那些比蟑螂还多的暴徒,光是敌军主力至少还有几千人;一旦他们攻破广场上的街垒,长驱直入拿下港口,远征军就完了。”
“但他们根本不可能突破广场。”玛缇亚斯微微一笑:
“否则的话,您就不会坐在这里和我聊天了…不是吗?”
劳伦斯冷哼一声,掩饰着内心的骄傲。
“而您是对的,无论是城内的暴徒还是几千艾登和图恩的渣滓,他们都无足轻重,只是不值一提得臭鱼烂虾。”精灵大使突然正色道:
“安森·巴赫,才是您需要注意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