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五章 追逃

扣动扳机的瞬间,诺顿·克罗赛尔就后悔了。

安森·巴赫给他的任务是“监视和跟踪”卡尔·贝恩的行踪,千叮咛万嘱咐绝对不能暴露行动——除非参谋长突然变成聋子,否则决不能听不见和他只隔两层楼的枪响。

但隔着一条街,诺顿实在无法眼睁睁看着明显已经准备动手的袭击者无动于衷,对一个军官而言,相较于飞刀,他显然更信任自己的枪法。

尖啸的铅弹横贯夜幕,但枪焰的火光却先一步向袭击者发出了警告;于是教堂屋檐的瓦片被碾为齑粉,穿着深色外套,用立领和鸭舌帽遮住脸庞的袭击者从容不迫的跳下屋顶,融入漆黑的窄巷之中。

没有丝毫犹豫,陆军中校果断一跃而起,灰色大衣在寒风中羽翼般张开,露出红黑色的笔挺军装,宛若炮弹般砸向地面。

“咚——!”

厚军靴炸开平静的污水坑,被漫天灰色花瓣包裹的诺顿全力张开身体,向着漆黑的长巷发起冲刺。

虽然并不清楚对方的身份又是为了什么目的,只是面对自己跟踪了两天唯一的成果,诺顿一点儿也不打算放弃。

狂奔撞上拐角,袭击者的残影终于映入陆军中校视野;对方的速度很快,但死寂的窄巷中却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遍地的污水坑也找不到对方的脚印。

但此刻根本容不得他多想,笔直的咬牙追赶,点对点直线紧跟一闪而过的残影。

两人在狭窄复杂的长巷中不顾一切的狂奔,彼此的距离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短;陆军中校逐渐能完全看清对方的背影。

那是个一个十分瘦小,鸭舌帽后露出半截马尾辫,乍一看可能连二十岁都没有的少年;速度很快,反应也算灵活,但跌跌撞撞的模样显然对周围并不了解,只是想借地形和夜色甩掉自己。

虽然第三步兵团只负责过很短时间的白鲸港巡逻和治安,但作为中阶军官,对负责区域深入了解属于基本功——特别是在有之前广场暴乱的经验后。

少年不敢冲出窄巷,因为外面就是无比开阔的街道,冬季深夜的白鲸港大街上根本不可能有行人;之前的枪声就是最好的警告,离开窄巷的下场就是变成可以被随意开火的移动靶。

急转变向,蹬壁跳远,加速助跑,高空后翻…犹如杂耍灵活的身影,少年勉强保持着速度优势,但一声不吭的诺顿始终保持着无法被甩掉的距离;军靴在水坑和墙壁间敲打着刻意的节奏,卡点般紧跟心跳。

凭借对地形的熟悉,陆军中校正不紧不慢的缩短双方的距离。

并且终于破解了为什么袭击者没有声音的秘密——在脚步和身体即将和地面或障碍物碰触的瞬间,会亮起淡淡的灰色光影或者说…反射了周围光线的烟雾。

对方能在将魔法气息压制到微不可查的前提下,将身体的一部分变成烟雾,又不会影响正常行动。

对方是个经验欠缺,但天赋极高的咒法师!

脑海中闪过念头的瞬间,对面夺路狂奔的少年忽然变向,冲进了隔壁的巷口,并在原地留下淡淡的烟影;下一秒,那有着人形轮廓的烟雾“转过身”,朝陆军中校扑来。

“砰!”

这次诺顿毫不犹豫扣动了扳机,怒吼的铅弹扯碎了烟雾,在黏在墙壁中央一个圆柱体周围炸开转瞬即灭的火光。

等等,黏在墙上,圆柱体,火光……

不好!

瞪大眼睛的诺顿果断蹬墙起跳——这个距离匍匐卧倒已经没意义了,他得躲到巷口外靠围墙这个掩体才能逃过一劫。

想法是正确的,如果他在看到烟雾第一时间就做出决定的话……

“轰——!”

金红色的火光在窄巷中亮起,浑身冒烟的陆军中校像烧着的布娃娃,被爆炸气浪撞飞出去,翻滚着砸落在隔壁巷口。

恰巧是慌不择路的少年逃跑的方向。

诺顿狼狈不堪的抬起头,正好和骤然止步的袭击者四目对视。

瞪大眼睛的少年陡然一怔,旋即扭头狂奔,同时向身后扔出更多圆柱形的自制炸弹,被灰色烟尘包裹着向诺顿袭来。

“站住!”

大声呼喊的陆军中校抛下千疮百孔的大衣,起身朝已经近在咫尺的炸弹扑去。

啪——

抬手抓住第一个炸弹,紧抿着嘴角的诺顿猛地将它砸向地面,拽着“刺啦”冒烟的火星向前滑铲,同时借着惯性用左手拽住了第二个。

就在他试图去抓第三个的瞬间,包裹着炸弹的烟雾像是觉察到了什么,硬生生偏离了方向,朝陆军中校身后飞去。

“轰——轰——轰——!!!!”

三声爆炸响起,漆黑的长巷中却只亮起了一道火光。

气喘吁吁的少年在巷口停下了脚步,背对着街道回首望向身后;滚滚浓烟充斥着整个长巷,死寂中只有余灼烧的声响,再也听不到那敲打心脏的军靴了。

“呼…呼……”少年平复着呼吸,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但就在转身离开的刹那,从烟雾中走出的陆军中校让他再次愣住。

毫发无损的诺顿一边娴熟的左轮换弹,一边故意放轻了步伐迈步向前;淡淡的半透明屏障将他和周围的浓烟隔开。

他、他是个天赋者,是个风骑士!

震惊的少年在心底喊道。

在身体周围半径五米内生成可随心所欲控制的排斥力场,既可以作为屏障保护,也能瞬间将敌人碾成粉末。

诺顿·克罗赛尔将自己的血脉之力称为“无尘之地”…因为如果全力施展,自己周身十米内会连灰尘也不剩下。

可惜刚刚自己准备不足,否则刚刚的炸弹一颗也不会爆炸;这下至少炸塌了两堵墙,怕是要团里出公款补偿了。

咔嚓——

弹仓入膛,击锤预备,面无表情的陆军中校将枪口对准袭击者右腿。

他已经看穿了少年的破绽,每次“部分烟雾化”之间是存在延迟的,而如果他敢全身变成烟…飘散的灰尘可跑不过子弹。

震惊的袭击者愣住了数秒,看着已经被举起的枪口,没有过多犹豫向空荡荡的街道冲去。

他当然清楚这有多危险,但哪怕是变成活靶子也不准备放弃最后的一线生机!

陆军中校加快了脚步,右手食指紧贴扳机,举枪瞄准。

就在这时……

“诺顿?”

“砰!”

突如起来的呼喊打乱了陆军中校的节奏,铅弹在污泥遍地的大街上溅起水花,和亡命奔逃的少年擦身而过。

诺顿错愕的抬起头,看向好像是眨眼间出现在巷口的身影:“阿列克谢,你怎么在这儿?”

“什么叫我在…这话该我问你才对!”

被怀疑的第二步兵团长双手揣兜,没好气的快步上前道:“你不在港口巡逻,一个人跑北城区干什么来了——知道我找你找得多辛苦吗?!”

“大冷的天啊,还是晚上!我吃饱了没事干满城逛街,收拾酒鬼和小扒手很好玩是吧,啊!”

被问住的诺顿嘴角抽搐了下,目光余角扫向已经快消失在街道尽头的袭击者,扭头拽住阿列克谢肩膀:

“这个我之后再解释,先管眼前,那个孩子他……”

“他跑不了!”

阿列克谢冷哼声,右手夺过诺顿的左轮,看也不看就扣下了扳机。

“砰!”

左轮的怒吼在空旷的街道上空回荡,逐渐散播到远处。

然后,什么也没发生。

诺顿眨了眨眼,转头望向正耍着枪花的阿列克谢:

“没打中?”

“你等会儿。”

不耐烦的阿列克谢头也不回的看着袭击者逃跑的方向,故意大声倒数:“五、四、三、二……”

呼——

“啊啊啊啊啊啊啊……!!!!!”

伴随着稚嫩的惨叫,一道金红色的火光在空旷的街道中央亮起,点亮了漆黑的夜。

被火光包裹的少年试图继续逃跑,但很快就踉跄着扑倒在地,挣扎着拼命想要扑灭身上的火,但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无比醒目的倒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中央。

“我在他逃跑前,碰了他一下。”

洋洋得意的阿列克谢把左轮摁在诺顿胸口,一点儿也不炫耀的故意翘起下巴道:“枪声一响,他就会紧张,一紧张,心跳就会加速,剩下就是算好阈值,抢在他发现自己中招前让他…燃起来就行了。”

“再怎么能抗,烧个半死总归是跑不掉了。”

烧个半死…诺顿默默翻了个白眼:

“我好像提醒过你,那还是个孩子吧?”

“是吗?”阿列克谢耸耸肩:

“我还以为你的意思是说他是个孩子,目标小,瞄准点儿再开枪呢——再者,刚刚是谁想打断那孩子的腿?”

“……”

诺顿突然不是很想和这个家伙再聊下去了,默默收起了自己的配枪。

但阿列克谢却不准备停止抱怨:“我刚刚结束巡逻,到处找你换班好赶紧休息休息,顺便喝一杯;结果你副官告诉我他快一天没见到你的人影了!”

“我以为你可能在议会,被临时安排了新任务,就朝市中心这边赶过来,然后半路撞上快丢了魂的参谋长,说教堂那边有些不对劲,又临时把我来过来搜查;你猜怎么这,又干了好一会儿的无用功!”

“原本以为能解除封锁了,正好半路撞见你…哦,准确的说是那个爆炸,不然我可能就直接让他们收工了。”

“他们?”

诺顿直接开口打断了他没完没了的抱怨:“你派兵封锁街道了?”

“是啊,一个连呢!”阿列克谢扯扯嘴角:

“话说你这是在追谁啊,而且怎么就只有你自己一个,还这么神神秘秘的?”

“我……”

诺顿欲言又止,跟踪卡尔·贝恩是安森·巴赫直接下达的命令,但如果不这么回答的话好像又没法解释为什么自己在这儿,又在追一个行踪可疑的少年。

阿列克谢看着目光闪烁的诺顿,好奇的表情逐渐变得怀疑。

就在两人说话间,远处的火光已经悄然熄灭。

浑身灼伤的少年死死咬着牙,用颤抖的四肢支撑着身体,一点一点的挺直站起。

这个过程他始终昂着头,用猩红的瞳孔死死锁定着远处两个身影,强忍着疼痛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儿声响,小心翼翼的朝着街边巷口的方向挪动;为了不被觉察到魔法气息,甚至没有将脚下“烟雾化”,拼命催动着伤痕累累的躯体。

快…小心…只差一点儿…就只差一点儿了…马上就能……

“咚!”

突如其来的声响让沉默的两人同时回首,看向火光熄灭的方向。

“咚!咚!咚!咚……”

少年惊恐的看着脚下的泥土不断炸开,一根根漆黑的长枪伸出地面,从不同角度刺向他的身体,但每次都正好差了一点点。

只眨眼的功夫,数根长枪已经组成“钢铁牢笼”,肘关节,膝关节,脚踝,手腕,脖颈,腰部…整个身体被迫完全张开,像造型诡异的处刑架,将少年卡死在原地。

刺破泥土的黑色长枪…少年忽然想到了什么,愤怒的抬起头。

“咚!”

但他还是晚了一步…没有枪头的长枪从他背后伸出,力道刚好的敲晕了少年,把已经快破口而出的怒吼重新塞了回去。

这…诺顿错愕的抬头望去,一个头戴半高礼帽,穿着深色风衣的高挑的身影出现在街旁楼顶,灿金长发随挥舞的枪影披散在身后。

注意到这边投来的目光,那身影缓缓转身,扶着帽檐向二人默默致意,随后便转身离去。

“那是谁?”

阿列克谢忍不住问道。

“不认识,但总觉得很很熟悉,好像在哪见过——大概是隐姓埋名,不想被人打扰的天赋者?”诺顿胡乱猜测道,旋即又朝阿列克谢翻了个白眼:

“还有,你不是说他肯定逃不掉了吗?”

“我怎么知道这家伙这么能忍,全身烧伤可不是说着玩的,你不知道那有多疼!”

阿列克谢冷哼一声,还不忘了朝远处正从楼顶跃下的身影挥手致意:

“谢谢您的帮助,风暴军团不会忘记的,女士!”

噗通!

话音落下的刹那,巷口里传来了有人崴脚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