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七章 炮灰的意义

白鲸港郊外,射击军营地。

在新大陆公司的对外宣传报道,和各种针对投资人,股权方的财务分析报表上,这是个无比神奇的地方:

幕墙,陷阱,碉堡,炮垒…无数的防御设施组成牢不可破的幕墙,包围着一片占地数百亩的巨大营地,数十座高悬旗帜,装备着烽火和炮台的高塔,犹如参天古木般参差期间,监视着整片区域。

以一座坚固的半永久棱堡为中心,无数笔直的道路,深达数公尺的堑壕组成双重维度的交通体系,连接着这片迷宫般的区域;宿营地,军火库,靶场,马场,司令部,后勤部,教导室,监狱……像栖息潜伏的巨大凶兽,被道路,壕沟,巡逻士兵的队列,沉重的四轮马车相互串联。

来自文明世界的军官们穿着笔挺整洁的军装,一手左轮一手硬皮鞭,按照风暴师——现在是军团了——制定的标准教材,以最严格也最人道的方式,训练和培养那些刚刚脱离了蛮荒世界的土着民。

而这些光荣的“射击军战士”们,装备着和克洛维线列步兵相差无几,只略逊一筹的装备,穿着统一的装束,吃着简单朴素但果脯的食物,住在温暖舒适的集体宿营内,接受由内而外,由表到里的全方位改造。

还有射击训练,正步操典,信仰改造,常识教学……通过短期四周快速培训,三个月定向教导,一名为秩序之环而战,职业素养优秀的射击军战士就新鲜出炉了!

并且这个过程是完完全全可以复制的,只要有源源不断的“新兵”送到这座工厂似的营地,就能以标准化模板进行快速训练和培养,不比生产一双靴子困难多少。

而射击军最大的特点是…便宜。

非常的便宜,甚至可以说便宜到堪称无以复加的地步…他们的训练费用是克洛维线列兵的四分之一,殖民地民兵的一半不到,维持六百人满编步兵团的开支,更是只有殖民地民兵的三分之一。

并且和“自愿参军”的民兵不同,只要佣金给足,射击军战士们任劳任怨,绝对物有所值,不让雇主任何一个铜板被白白浪费,绝对一分钱一分货。

超高的性价比+各方投资热门+安森·巴赫的保护承诺=横空出世的射击军。

但假如他们稍微冷静下来,理智思考的话,不难发现这些宣传和各种财务报表存在着无数自相矛盾的地方。

比如要培训一个从未接受过任何常识教育的土着民当兵,怎么可能比民兵还便宜;比如就算能缩水士兵一日三餐和服装方面的费用,武器仍然是抹不掉的巨大开支;比如要雇佣专业军官甚至超过了招募,收购和抓捕土着民的花销……

包括在宣传中堪比克洛维南部要塞的“射击军总部”,究竟要花多少钱才能建成,甚至能不能在他们这些投资人有生之年建成都是个问题。

很显然,这帮外行人根本考虑不到这么多,绝大多数或许有生之年,都不会考虑亲自去一趟这座自己花了大钱建造的“传奇军营”参观参观。

战争对他们而言,基本等同于冬天的寒风和冰雪,而军队就是冬天取暖的壁炉——属于用完就可以忘掉,或者扔一边当摆设的东西。

于是在欺负外行,资方内鬼勾结,各种报告文案完全不透明的情况下,顺利从投资人手里捞了个够本的安森·巴赫,基本只花了个零头就搭建起了射击军的架子。

一座三层砖瓦小楼,十几个木板和泥砖砌成的长屋,两座用帆布修修补补的仓库,用篱笆围起来的一大圈空地,外加零零散散几十上百个帐篷……就是传说中豪华气派的军营。

整整八千多,将近一万名被征召而来的土着民,外加不到两百个负责训练和管理他们的军官,就生活这座和农庄差不了多少的“军营”里。

“事实上,这就是个农庄。”咬着卷烟的卡尔耸耸肩:

“之前你为了对付那些白鲸港的农庄主搞的‘军屯农庄’计划,最后差不多有一半都因为各种原因荒废掉了;我们几个人合计了一下,干脆就废物利用,把两个废弃的农庄合并成一个,改造成了现在这座射击军的军营。”

“改造?”

看着眼前这一片荒凉,比流民野营地强不了多少的“军营”,安森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下:“你确定不是拆迁?”

“哦?你竟然看出来啦!”卡尔歪过脑袋,意外的吐了口烟圈:

“没错,这就是拆迁之后剩下的——原本应该还有十几个板条搭建的房子,一个修理武器的作坊,两个面包炉,一个厨房和一个大食堂,四个厕所和配套的沼气池…不过最后都没盖完,我就让他们拆了。”

“……为什么?”

“因为根本忙不过来啊,我的准将大人!”

参谋长没好气的抱怨道:“我们总共有将近一万名土着民士兵,却只有一百个军官,平均每人要管近百个土着民,这工作量已经堪比牢头了——然后他们还得自己动手,修建一座能容纳上万人的军营。”

“自己建?”安森疑惑的看着他:“为什么不让射击军的士兵们干活,军官们负责监工?”

迎着他的目光,卡尔沉默了数秒:“……你开玩笑的吧?”

“眼下这一万名土着民,至少三分之二是原本生活在野外,或者发起过暴动的兽奴;一半以上到现在还戴着手枷和镣铐,然后你打算发给他们每个人锤子和铁钉?”

安森:“……”

“当然,假如我们人手充足的话,倒也不是不行——但眼下整个军团都在城内维稳,还要准备扩编,再想抽调兵力负责射击军并不现实,所以只能一切从简了。”

一切从简…但这未免也太“简”了。

内心忍不住吐槽的安森环视着一览无遗的四周,跟着卡尔朝军营内唯一超过三层的地标建筑物,也就是司令部走去。

还未靠近正门,守在外围的风暴师线列步兵已经提前发现了他们的身影,整齐划一的举枪行礼。

“第二步兵团一营第二线列兵连长,马可斯上尉,向您致敬!”

“殖民地‘风暴’军团总司令,安森准将,向您致敬。”

停下脚步的安森举起右手,朝竖枪捶胸的连长还了一礼:“你们团长呢?”

“司令部,和射击军的军官们在一起。”马可斯上尉道:

“需要为您通报一声吗?”

“谢谢,不用了。”

安森摆摆手:“也不要告诉他们我已经到了,就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继续巡逻就好——我打算在军营周围转转,等会儿再去找他们。”

“是!”

马可斯用力点头,带着身后的连队离开了原地。

看着步兵上尉走远,始终保持沉默的卡尔才望向四下环视的安森,微微蹙眉:“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你还没有注意到?”安森头也不回道:

“现在还是上午,但整个军营到处都看不见士兵们的身影,也找不到有任何人在周围活动过的痕迹;从军营大门一直到司令部,结果只有一个第二步兵团的连队发现了我们——你不觉得这很可疑吗?”

“完全不觉得。”卡尔挑了挑眉毛:

“你觉得呢?”

“我觉得很…嗯?!”

刚想开口的安森一顿,忽然意识到什么:“这还不够可疑吗?!”

“呃…如果你想说正常的军营,那应该是的,但这里是射击军的营地。”卡尔耐心的解释道:

“我刚刚说过,您这支‘射击军大军’近一万名士兵里,有超过一半都是刚刚被抓回来的,还需要我接着说下去吗?”

“……你恐怕还得说得更详细一点儿。”

有那么一瞬间,安森差点儿忍不住拔枪扣扳机的冲动。

“你也知道,这帮‘兽奴’或者说土着民,在反抗能力方面可比壮丁强多了,所以自从抓回来之后就基本没怎么给他们喂过吃的,再加上他们以前的生活环境,一个个饿得和包了层皮的柴火差不多。”

卡尔露出回忆的神情,轻快地说道:“所以在他们带回军营之后,根本不敢让他们有太高强度的劳动,只能先让他们吃,拼命地吃,从早到晚的吃——好在他们的胃口也不大,也不怎么挑食,否则突然多出一万张嘴,军团今年的储备还是挺危险的。”

“不过这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从早到晚两顿饱饭,有面包有热汤,还有温暖的住处,不少射击军战士已经不仅不想跑,甚至打算向您这位总司令大人誓死效忠了。”

“按照他们目前的身体素质,我觉得再照眼下的标准吃一个星期,应该就能开始正常的军事训练,也不至于大规模减员了。”

“所以到目前为止他们除了…休整,什么也没干?”安森有点儿难以置信:“周围农庄的殖民者难道就没有注意过,这座军营特别异常吗?”

“倒也不完全是这样,我们找来了守信者同盟的志愿者专门给他们洗礼,传授秩序之环信仰和一些常识,每天傍晚还会让他们放放风什么的。”

卡尔把烟斗随手扔在地上,用脚踩灭:“至于被注意…我觉得他们可能一直把这里当成被废弃的农庄,都没发现这其实是个军营。”

虽然这个答案和刚才的几个同样离谱,但不知道是不是受的刺激多了,安森对这一点完全不感到怀疑,甚至还有一丝亲切。

原因也很简单,他当初在克洛维城训练风暴团的时候,也干过类似的事情——把军营伪装成了废弃的工厂;只不过这次根本用不着伪装,就已经完美的让人看不出来了。

带着这份熟悉和怀念,两人推门走进了司令部——或者说射击军的军官集体宿舍。

同样是出于节省人力财力方面的考虑,射击军并没有给军官们建造专门的宿舍或住所;加上凛冬已至,军官们总共也只有一百人,全部住进司令部刚好填满所有房间,甚至这样还能节省不少燃料方面的开支。

对于这个结果,安森已经基本麻木…毕竟强大的军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建成的,眼下射击军只要能完成替自己圈钱外加扩编的使命,他也就不再要求什么了。

此时已经将近中午,两人走进司令部时大厅内已经挤满了人,军官们按照职务围坐在长桌两旁,提前一小时抵达的阿列克谢则站在角落里看,表情焦急的仿佛在等待什么。

就在安森进门的瞬间,第二步兵团长立刻不由分说的快步上前,激动地抢先道:

“总司令,出事了!”

“我刚刚让射击军的军官们集合,结果全军职务最高的若瑟夫团长迟迟没有出现;直到有一个和住相同房间的军官告诉我,他已经快一周没有露过面了!”

安森瞳孔骤缩,不动声色的按住了阿列克谢的肩膀:

“你是说他失踪了?”

“应该不仅仅是失踪那么简单。”阿列克谢摇摇头,拼命克制着激动:

“卡尔·贝恩参谋长不在的这段时间,若瑟夫团长一直是射击军的最高负责人;我刚刚在他房间的床底下,发现了十几个明显是土着民的镣铐!”

“这只是个猜测,但他很可能偷偷控制了一批射击军士兵为他效力!”

“还有,仍然是和他同房间的军官告诉我,就在您遇刺的那天前后,法比安上校曾经来过一次射击军营地,和若瑟夫单独交谈过——但因为法比安是掷弹兵团长,若瑟夫又是当时射击军的最高负责人,所以没有人怀疑。”

“我、我不打算指控同僚,但如果法比安他,他……”

“行了,到此为止,不要再说了。”

轻声打断了脸色越来越难看的阿列克谢,神情依旧的安森沉默了数秒,良久,才问出了下一个问题:

“法比安,他目前在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