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五章 新世界的风暴
白鲸港,司令部监狱。
只穿着单薄睡衣的埃克斯爵士斜靠在冰冷的石墙上,精神恍惚的望着又小又窄的铁窗外,两眼出神。
没有壁炉,连火盆也没有…尽管已经临近初春时节,但他还是觉得周围冷得像冰窖,而且还是堆满了冰块,不断有冷气灌入的那种。
他像挪动下身体,换个姿势躺着;但僵硬的四肢让每一步都变得无比艰难,尤其是明明已经麻木的手掌和脚掌在触碰到铁栅栏与地上的木屑时,传来的疼痛仿佛被放大了一百倍,一千倍,让他痛不欲生。
究竟是因为什么,才让自己沦落到这个地步的?
埃克斯想不明白,他至今为止仍然记得自己在出发前,索菲娅·弗朗茨总督是那样得意的吹捧安森·巴赫与风暴军团对她的忠诚,即便相隔汹涌海也无法改变。
而在抵达之后,这位总司令的态度也的确称得上“毕恭毕敬”,始终不曾对自己有任何的怠慢;饶是如此,深知自己在新世界毫无根基的埃克斯也未曾过度放肆,小心谨慎的拿捏这双方的关系。
随着相处时间愈长,埃克斯愈发意识到卢恩家族对这片土地的影响力,以及安森·巴赫早已是实质上“殖民地总督”的事实;于是他更加谨小慎微,甚至尽可能避免抛头露面引起对方恶感,破坏双方的关系。
直至那漫长的一夜…即使是现在,埃克斯也无法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景象。
虽然最终安森·巴赫矢口否认,可埃克斯依然坚定不移的相信那正是秩序之环降临的景象;或者说除了秩序之环,还能有何等存在能一瞬间抹除笼罩在整个城市上空的风暴,雷霆,以及噩梦?
所以究竟是为什么?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或者说发生了什么,让安森·巴赫突然决定要背叛克洛维,和那群被他扶持起来的傀儡沆瀣一气?
还是说,他其实从一开始就……
“铛啷——”
刺耳的开门声让精神恍惚的埃克斯下意识扭头,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个有些重叠的身影;他眯起眼睛,足足用了半分钟才聚焦在对方的脸上:
“你是…卡尔·贝恩少校?
“现在是中校了。”卡尔推开牢房的铁门,一点也不得意的轻笑道:
“真难得您居然还认识我啊,埃克斯爵士。”
拼命睁大眼睛的埃克斯看向对方,思考了片刻,努力扯起嘶哑的嗓音道:“您是来杀我的?”
“恰恰相反,我是来救您的。”
满脸堆笑的参谋长半蹲在他面前,用带着诱惑的口吻道:“告诉我埃克斯爵士,您想不想重获自由或者…重新回到您熟悉的地方?”
“熟悉的地…你是说克洛维城?”
“呃,也可以是您的老家但这个无所闻,重要的是您愿不愿意?”
“……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我,以及我尊敬的上司虽然都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介意偶尔展现出良善之心。”卡尔捂住胸口,笑得要多真诚有多真诚:
“只要您愿意,我们马上就可以为您和您的随从们准备一艘帆船;现在是三月,汹涌海已经开始解冻;运气够好,不到一个月就能抵达北港。”
面色呆滞的埃克斯凝视着卡尔的笑脸,以及他后槽牙上的菜叶,对他所说的话一个字儿也不信:
“你们放我离开,是为了向克洛维本土表示善意,同时还能在白鲸港的民众心中留下‘本土的人逃走’而产生的恶感,让他们坚定的相信你们编造的谎言罢了!”
“随您怎么说,结果都是不会变的。”卡尔耸耸肩,他原本也没指望对方能给自己什么好脸色。
换成自己大半夜被从床上抓走,扔进冷得要死的牢房里,大概也…呃,大概会直接认怂,求对方饶自己一命?
“所以…帆船和绞刑架,您选哪个?”
埃克斯沉默了数秒,吃力的瞪了卡尔一眼:
“我要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的衣服,吃过晚餐后出发;船的大小无所谓,但必须有足够我们坚持两个月的食物和朗姆酒,还要有不少于五千的金币。”
“没问题。”卡尔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
“我们会确保您和您的随从们安全出发,直至离开冰龙峡湾周边的水域为止;水手和船员也不用担心,全都是白鲸港经验最丰富的那一批。”
毕竟埃克斯爵士活着带来的利益,远比他死了要大得多;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要求,安森并不介意满足他。
就在卡尔完成了上司交代的任务,松口气准备离开时,突然被对方开口拦住。
“可以告诉我一件事吗?”
埃克斯抬起头,用略有几分困惑的表情望向参谋长:“你们真的觉得,仅靠自己和自由邦联的那些……盟友,就能击败帝国的反扑,成为新世界的主宰?”
“即便以最大限度的考虑帝国态度,派出的大军也至少是你们的三倍;更不用说背叛克洛维之后再也得不到本土的援助;即便真的有叛乱的野心,又何必非得是现在?”
“待到胜利之后再宣布独立,岂不是更加的稳妥?”
扭头看着潦倒落魄,又迷惑不解的埃克斯,突然心生感慨的卡尔长长叹了口气,用一种充满了“过来人”的口吻道:
“我是个老兵,一个当兵头年就混成了军官,还亲眼见证了自己上司升职比炮弹出膛速度还快的老兵;这段期间我见证了无数的稀罕事,您知道我从中学到了什么吗?”
“当我们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无法理解的,甚至完全违背了常理的事情发生那一刻,它只说明了一件事……”
“我们看到的只是结果,还有表象。”表情意味深长的卡尔,颇有几分感慨道:“这是我们会感到费解和困惑的主要原因。”
“所以您的意思是,我之所以不明白,是因为我并不清楚事情的全貌?”
“不,我的意思是您现在的状态很好,非常好。”卡尔摇摇头,语气突然认真了起来:“保持困惑,保持迷茫,永远不要试图寻找答案,而如果真这么做了……”
“相信我,您一定会后悔的。”
……………………
在军团参谋部的全力操作下,埃克斯爵士与本土派来的官员一个接一个被从牢房里提出来,在威逼利诱下接受了“叛军”开出的条件,一声不吭的离开这片让他们发财的殖民地。
平心而论,安森并非没考虑过将这些人全部处决,毕竟放他们离开等于公开宣布与克洛维决裂,事后再想修复的难度极大。
处理不好的话,很容易让本土对风暴军团的忠诚产生误解。
可无论是悄悄的乱枪打死还是当众绑上火刑柱,的确很能让殖民地的民众发泄心中的怨气,就像帝国的自由派和忠诚派互相屠杀一样;代价则是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也很容易塑造“大仇得报”的印象,反而不利于团结。
虽然都是敲骨吸髓,但克洛维的目标是获取原材料,更倾向于在殖民地培养起能够长期经营的上游产业利益集团,和“我全都要”的帝国比起来称得上是可持续性竭泽而渔,加上放任不管的自治模式,彼此间的怨言和矛盾远比自由邦联与帝国小得多。
再三考虑之后,还是放任他们离开更有利于冰龙峡湾的团结;至于克洛维方面…只能寄希望于弗朗茨家族能理解自己的苦衷了。
于是就在埃克斯爵士“逃跑”的第二天,连篇累牍的发布了有关此事的详细报道,将整件事的“起因经过”和“背后黑幕”,无分巨细的传遍了整座城市的大街小巷。
报纸连篇累牍的痛斥了本土长期以来对殖民地的种种不公,包括并不限于贸易限制,操控物价,技术封锁,经济剥削…就连在公民待遇方面,双方地位上也是天差地别。
“…冰龙峡湾就是克洛维枢密院的钱包,当他们想要铺张浪费的时候,就会把手伸到我们的头上……”
“…本土五分之一的钢铁,四分之一的煤炭全部由我们负责提供;他们用我们的钢铁,煤炭和木材修建了铁路,有了温暖的壁炉和方便好用的煤气,留给我们的是什么?喝剩下的葡萄酒,看不上的粗糖,以及劣质的加工产品……”
“…任何想要维持这种不对等关系的人,都是冰龙峡湾的罪人和叛徒!他们靠着侍奉在本土的主子,剥削和奴役自己的亲友,以及千千万万与他同样的殖民者,换取让他们觉得自己高人一等的狗粮,他的富裕完全建立在牺牲其他人的血汗之上……”
得益于过去一年的建设成果,如今报社旗下的印刷厂已经完全能承担起十万人规模级别殖民地的投放量,甚至还有余力辐射周边。
在报社不计成本的投放下;宣传攻势达到了最大化,从富商议员到城市街头的土著民,所有人都知道了风暴军团总司令为了殖民地的利益,以及对奥斯特利亚王室的忠诚,被迫起义的消息。
为什么要加入自由邦联?那当然是因为要保护剩余的十一个殖民地不会遭受帝国的侵略;作为新世界的灯塔,冰龙峡湾和白鲸港有着与生俱来的,引领和守护所有这片土地的责任!
当然,这些宣传只能说服中下层的民众,对于白鲸港议会的五百议员,以及守信者同盟的领袖瑞珀主教,还有他手下的普世宗狂信徒们是不会轻易接受的。
于前者,安森干脆明了的告诉了他们,本土已经下定决心抛弃殖民地,无论如何他们都已经是弃子,只有风暴军团和卢恩家族能够予以他们庇护。
于后者则稍微透露了关于“圣战军”的情报,一旦教廷大军登陆新世界,作为异端之一的普世宗难逃一劫,曾经在教派分裂战争期间,秩序信徒屠杀秩序信徒的惨剧必将再度重演。
而这次,他们再没有另一个能够躲避追杀的“新世界”了。
至于灰雪镇…在率领掷弹兵团和骑兵连的法比安,以军团副司身份出现在自治议会大门外那一刻,整个殖民地果断选择了投降,表示愿意接受总督府的统治。
由此,作为风暴军团和卢恩家族大本营的冰龙峡湾终于认清并接受了现实,抛弃克洛维的独角兽王旗,换上了自由邦联的十三星环。
……………………
“……这可真、真是太让人出乎意料了。”
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内,站在壁炉旁的中年人目瞪口呆的盯着手中的报纸喃喃自语;在他怀里还抱着一面当做包裹使用,满是污垢的蓝底十三星环旗。
尽管如此,这位头戴金色冠冕,穿着有繁琐纹饰华袍的中年人仍毫不在意,完全被手中的所吸引:“他怎么敢!我是说…究竟是什么,给了他对抗整个秩序世界的勇气?!”
“关于这一点…我已经告诉过您了。”
一个带着几分诙谐的声音从宫殿的阴影中走出,破破烂烂的浅色风衣,拖到鞋跟的长裤和乱糟糟的火红色头发,在那张充满了狡黠笑容的脸衬托下分外和谐:
“安森·巴赫可不是个能用常理揣度的家伙,这个人冷静到可怕,下定决心时又果断异常;并且有着一种仿佛与生俱来制造风暴的能力。”
“我猜,这就是您之前对我所说的机遇?”中年人扭头看向对方,表情中似乎还有几分难以置信:
“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那人点点头,郑重其事的认真道:“而且您也只有这一次机会。”
“彻底平定纳克希尔港的叛乱,击溃贵族们组建的联军,夺取被他们所控制的土地和人口最终……发起进攻。”
“统一,北海三国!”接过话题的中年人,眼睛中闪过精光:
“趁着所有人都以为纳克希尔王室内乱,注意力集中在新世界时,完成此前数百年都未曾实现的伟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