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四章 信任与欺瞒
《克洛维―帝国友善和平协定》:
“……第四十五条,帝国全面开放内河航线,并承诺对克洛维商人给予特惠许可,包括并不限于沿途安保护送,关税优惠减免,削减各类违禁品名目……”
“…第四十六条,帝国单方面彻底放弃对克洛维一切领土声张,以双方现有边界为准,作为双方永久且神圣的边界,永不违反……”
“…第四十七条,约瑟夫三世必须以皇帝与秩序世界守护者的名义,公开宣布克洛维并未出破坏世界的法则,承认克洛维现如今的体制,承认克洛维人可以拥有与帝国所不同的,但平起平坐的秩序……”
“第四十八条,帝国应主动撤离边境军队,裁撤和摧毁二分之一的边境要塞,以证明遵守协定,维护秩序世界和平的决心……”
念完最后一行,多少有些口干舌燥的安森顿了顿,面无表情的看向对面两个早已坐立不安的皇帝使者:“以上,就是克洛维执政,安森巴赫代表全体克洛维人民,以及眼下长戟河瀚土―克洛维十五万联军提出的条件。”
“答应的话,马上就可以组织撤军,继续与帝国保持友好的邻国往来;不答应…我们就会把贵方最后的残兵败将斩尽杀绝,围攻屠灭骁龙城,保证鸡犬不留。”
“这…这?!”
瞳孔颤栗的帝国使者强忍着心中的愤恨,先是抬手拦下了已经怒不可遏的同伴,义正词严的看向坐在对面的安森:“这就是贵方的态度,我可以认为您是在故意挑衅,以继续挑起两国的战争吗?!”
“挑衅,您认为我在挑衅?”安森诧异的挑了挑眉头:
“我不明白,与帝国…啊,准确的说应当是皇帝陛下的所作所为相比,我方提出的条件简直称得上慷慨,不是吗?”
“陛下的所做作为……”
“是啊,卡林迪亚港,登巅塔要塞,扬帆城,黑礁港还有红月镇,帝国骑士所至之处,哪里不是付之一炬,伏尸千万?”
安森冷冷道:“既然皇帝可以,为什么轮到克洛维就不行?”
“这、这这这……”皇帝使者支支吾吾,脸涨得通红:“且不说您所提的例子是否有参照价值,这二者哪里可以相提并论?”
“为什么不行?”
“为什么…那,那是皇帝,是秩序世界的守护者!”
“哦,所以呢?”
“所…我简直不知道您这个问题该从何谈起!”使者直接从椅子上猛地起身:“阁下的话匪夷所思,简直是要将陛下放在和随便一个秩序世界君王的位置上了!”
“身为秩序之环的信徒,所有人都应当清楚陛下身份的特殊之处!迫使陛下屈尊降纡,就算陛下真的能够答应,您…您难道真的认为可以得到整个秩序世界的认可?大家只会认为这是克洛维人的残暴和胁迫;根本不会有广泛的认同!”
虽然使者铿锵有力的反驳充满了愤慨,但在座的人都不难听出来他话里话外的哀求。
说得再直白一点,这种勒索信就算拿回去逼迫约瑟夫三世签字了,帝国上上下下的贵族也不可能点头答应――这已经不是认不认输的事情,根本就是在他们的世界观上肆意践踏。
帝国贵族们厌恶约瑟夫三世,这没错,但不等于他们想要推翻“皇帝―帝国”这套传承数千年的制度,约瑟夫赫瑞德作为个人死无葬身之地他们也无所谓,但以皇帝的身份蒙受羞辱,甚至丧权辱国,那是全帝国都无法接受的结果。
约瑟夫三世眼下显然是愿意谈判的,否则他也不会默许自己的骑士私下和克洛维方面接触;但另一方面他皇帝的身份又不容许他表现得软弱,否则本就已经抛弃他的贵族和大公们,怕不是立刻就会群起而攻之,直接罢黜他这位皇帝。
所以克洛维必须让步,保住约瑟夫三世的颜面,谈判才能成立――哪怕只是颜面。
“……我明白了。”
沉默良久,原本气势凌人的安森突然换了副面孔,还抬手示意一旁的卫兵给使者们奉上冰镇的红酒:
“作为约瑟夫陛下的代表,二位的立场我没能有所顾及,确实是我方考虑不周;充分考虑过现实条件之后,以完全平等的姿态要求皇帝陛下,多少是过分唐突了。”
两名使者顿时长舒口气,但还没等他们端起送到手边的酒杯,就听到安森下一句:“虽然如此,但还是麻烦两位将这份协定的草案带回去,请陛下御览。”
“唉这、这又是为什么?”
“贵方有贵方的苦衷,我们也有我们的难处啊。”安森苦笑了下:
“为了打赢这场战斗,刚刚经历了王室出奔,上下混乱的克洛维不仅竭尽所能的组织了十万大军的远征,还动员了最重要的瀚土盟友,好不容易争取到了些许优势如果还不能拿出些态度,对士兵和国内的民众都不好交代。”
“所以哪怕是让陛下勃然震怒也好,重新谈判也好,这份协议也必须出现;当然,到了真正谈判的阶段,我们会酌情删减其中不合适的部分,留给陛下充足的周旋余地的。”
“原来如此……”
帝国使者点了点头,同时拍了拍旁边还在愣神的同伴:“那么,还请允许我们先行返回向约瑟夫陛下禀告此事,后续如果有任何情况,也会第一时间与贵方沟通联络。”
“没有问题,那就拜托了。”安森端起酒杯致意:“如果有任何消息,请直接和东岸的法比安,施利芬伯爵沟通,他们可以全权代表我的意见。”
“那就多谢了,告辞。”
“嗯,一路顺风。”
公式化的寒暄之后,两位皇帝使者便放下酒杯起身离开。
等到他们走远,沉默了从头到尾的卡尔贝恩终于长舒一口气:“这样…皇帝那边就搞定了。”
“嗯,接下来就是帝国的大公们,还有骁龙城的秩序教会。”安森也轻轻吐了口气:“约瑟夫三世是必须退位的,但我们不能让他察觉到这一点;在此基础上,让帝国接受我们的条件。”
“这可真是…仿佛是在悬崖峭壁上起舞般。”
同样列席的小莱昂几乎快要喘不上来气了:”一边和皇帝谈判,一边又要和大公们交涉,还要提防藏在暗中幕后的教会,万一被他们有所察觉的话……”
“这一点不用担心,因为担心也没用。”安森轻笑了声:“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就在我们和皇帝使者见面的同时,罗兰和勒文特两位大公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唉?”
“对方派来的那两个使者中的一位,莱昂你应该有印象的。”
安森提醒道:“亚瑟赫瑞德,就是当初帝国派往参加圣战军的军团长之一,那位大名鼎鼎的龙骑士啊。”
“竟、竟然是他?!我竟然没有察觉……”小莱昂瞳孔猛地骤缩:“等等!我记得伯纳德莫尔维斯伯爵好像是他姐姐的丈夫,而现在伯纳德伯爵应该就在勒文特大公的营地?!”
“没错,所以应该用不了多久,关于我们和皇帝达成协议的消息,就能传到勒文特和罗兰大公的耳朵里了。”卡尔接过话来:“所谓提防什么的,从一开始就没有意义。”
“反过来说既然对方知道,那我们就可以利用这一点给他们施压。”安森双手一摊:
“我们既可以协助他们迫使皇帝退位,也可以顺其自然的给约瑟夫三世一个台阶,自主权完全在我们这边,惨败的皇帝也需要我们这些‘敌人’帮助他压制忠心耿耿的骑士和大公们,只要面子给够,他不会太坚持的。”
“可…如果皇帝肯妥协,我们真的要站在他那边吗?”
“那当然是绝对不可能的了。”卡尔摇了摇头:
“约瑟夫三世只能是我们用来威胁大公们的武器而已,我们和他之间的矛盾早就已经大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就算暂时妥协也不可能达成合作的;他不可能放弃侵略克洛维,我们也不能容忍还有一个能打着奥斯特利亚王室旗号的皇帝。”
“但是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也不妨给他些许幻想的余地。”
安森补充道:“主动做出些让步,暗示一切都可以谈。”
“哦,比如说……”
“比如虽然我们开的价很高,但其实只要皇帝能够暂时放弃入侵克洛维的计划,我们也不是不能撤军,甚至稍微表演一下,被陛下击败什么的也不是不可以……”
……………………
“安森巴赫…他真是这么说的?”
“呃……”
迎着皇帝无比热切的目光,亚瑟赫瑞德抽动了下喉咙:“并没有…但他确实是这么暗示了!”
“暗示?”
“是的,大概是因为还有下属的军官,以及莱昂弗朗索瓦这位瀚土王太子在场,安森巴赫并不敢把话说的太明白。”亚瑟赫瑞德努力解释道:
“克洛维人的诉求虽然看起来多,但究其根本只有和帝国保持和平一项而已,其余不过是无足轻重的锦上添花;只要陛下愿意与克洛维保持和平,他们是非常乐意退兵的!”
看着手中的协定草案,约瑟夫三世眉头紧蹙,或许是与生俱来的天性在发出警告,他总觉得这里面藏着陷阱;对方先是提出一个看起来极其苛刻的条件,但随后的态度又表现得十分的诚恳。
前倨后恭,如果说没有问题那简直就是最大的问题了。
然而与此同时,对方提出的条件似乎还十分的诱人,或者说是眼下自己唯一的选择…如果不能尽快和克洛维人达成妥协,让他们退兵,罗兰和勒文特两个混蛋的军团会有什么动向,那真是只有天知道了。
“亚瑟!”
“呃…在!”年轻的骑士赶紧抬起头来:“陛下,有何吩咐?”
“你曾经参加过对新世界的圣战,并且还是几位军团长之一,那么想必肯定和对面的安森巴赫交过手了?”
约瑟夫三世猛地低下头,几乎是脸贴着脸和骑士四目对视:“告诉我,他是个怎样的家伙,究竟是否可信?”
“呃这……”
被死死盯着的亚瑟嘴角微微抽搐,并且努力回忆起记忆中早已为数不多的印象:“我…我其实和安森巴赫的接触不多,绝大部分关于这个家伙的了解,还都是从伯纳德姐夫那里听来的。”
“无妨。”皇帝的眼睛一眨也不眨:“说说看。”
“……遵命。”
虽然心里怕的不行,但亚瑟还是咬咬牙鼓起勇气:“按照伯纳德姐夫的说法,安森巴赫…虽然这家伙总是会做出一些让人出乎意料的举动,但只要是他承诺过的事情,轻易是不会违背的;和他交锋,需要提防的是他看似疯狂,实则可能早已盘算严密的计划,但并不用担心他会使用撒谎或者欺骗的手段。”
“这是一个谨慎到累赘,同时十分看重事先规划的家伙,并不是说他不会撒谎或者不善于欺瞒,而是在他自认为严密完美的计划中,撒谎是一个效率低并且还有副作用的选项――因为信守承诺,所以盟友和部下能够在最快的时间里与他建立相互信赖的关系,更容易接受他看上去似乎疯狂的想法。”
“这样么……”皇帝若有所思:“所以,你认为他的提议,是可以信任的?”
“至少值得一试!”
亚瑟赫瑞德郑重的点了点头:“以赫瑞德之名,如果对面的克洛维人真的利用我欺瞒陛下,哪怕赌上这条性命,我也会竭尽所能和安森巴赫同归于尽,绝不让他继续猖狂下去。”
“那倒是不必了,我亲爱的亚瑟,你是赫瑞德家族的血脉…在这种动荡的关头,应该学会保全自己。”约瑟夫三世不再疑虑:
“转告克洛维人,我答应谈判,时间就定在明日清晨,让他们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