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遥望中国之北

是的,孤山之战之后,唯一让刘浪开心的,不是那一战歼灭了多少日军,也不是最终能获得罗文峪关前之战,甚至不是他能带着数百人绝处逢生。

而是,在昨日夜幕降临,他带着人再次赶赴孤山山顶,带着自己都知道不可能的希望搜索战场的时候,他找到了被气浪卷起,狠狠甩到一个坑洞中被大量泥土掩埋住的迟大奎。

本来,被大量泥土掩埋,就算侥幸躲过接下来炮弹碎片和气浪的撕扯,他也会因为缺乏氧气窒息而死亡。

但迟大奎的运气,不是一般地好,一把被炸飞日军的工兵铲正好斜插在他的脑袋上方十公分,形成一个斜面,给他的口鼻留下了一定的空间,泥土因为松软留下了一些空隙,正好足够呼吸已经极其微弱的迟大奎氧气的供给。

有个足够深的坑道,没有炮弹落于其上,还有东西挡住泥土,身体虚弱摄入的氧气足够少,四个条件缺一不可,迟大奎极其幸运的都遇上了。

当然了,最关键的是刘浪冒着危险在夜色中上来了,否则他就是再如何幸运,最终也会因为沉重的伤势孤独的死在阵地上。

当从泥土中把迟大奎给挖出来,探到他的鼻息和脉搏虽然微弱却还是有的时候,刘浪差点儿眼泪没下来。这或许是苍天给予孤山之战的最好奖励。

因为炮火覆盖,日军在山顶上就受到沉重打击,他们也根本没有机会进入山后的反斜面战壕,所以反斜面战壕里还活着的重伤员都活了下来,加上迟大奎这个意外的惊喜,还有胸膛被打穿生命力却极为顽强的蔡大刀,总共有9个,再加上苏卉开这个囫囵个通信军士,一共10人幸存,其余皆战死。

如果非要说伤亡率,算是百分之九十八吧!

但10个人,最终也只剩下五个,一个晚上过去,五名重伤员停止了呼吸。刘浪不是神,他变不出抗生素,也没有能力现在就拿出针管给这些大量失血的官兵们输血,输血的技术虽然在西方世界已经被发明,那名在1930年获得诺贝尔医学奖的著名医生也研究出了人体血型,但这在中国,却还是个新鲜事物,几个卫生兵听都没听说过。

刘浪等人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几名伤兵咽气,而这样的事,也绝不止他们几个,那个溶洞已经是他们所能找到的最好环境,但一夜过去,步兵1营和决死队以及暂2师手枪连的重伤员,直接没了三分之一。

没有死在战场上,却死在战友怀里,看着年轻而苍白的脸,以及眼神中对这世间的眷念,却最终都只能归于沉寂,这对于刘浪来说,绝对算是一个较大的刺激。

这也是刘浪日后无论组建任何部队,选用医术高超的医生组建野战医护队的一个重要原因。他的兵,不是不可以死,死在战场上,他无话可说,但死在病床上,就是他这个当长官的失职。

当然了,这样做,自然是大幅度提高成本,刘浪那个一直给他当后勤司令源源不断送大洋的便宜老爹当听说自己辛辛苦苦挣的钱都被这个败家子花大价钱请了女护士,差点儿没把自己平时宝贝得不得行的胖儿子祖宗十八代骂遍,而最终的结果是自个儿跑到祖坟上去上香,请十七代祖宗宽恕一个口无遮拦的不肖子孙。

至于他自己,自个儿骂自个儿还不成嘛!

已经和孤山山顶融为一体的士兵残骸,都被放入那个由将军带领着下属挖出的墓穴里,两名将官和一名上校的军服,覆盖在三个装满血肉的木箱里,那是陆军中将执意要给自己这些已经和祖国山川融为一体的麾下最后的温暖。

“中国北方的初春,风依然凉,但将军,依旧选择脱下他的将军制服,仅着白衣,给予他的士兵,最后的温暖!

在这几天的采访中,我已经因为这些勇敢的人们流了太多的泪,我不想哭,我不想懦弱,我想像他们一样坚强,可以从容面对日寇,哪怕是不怎么从容的面对死亡。

可是,依旧哭了。

我想,那或许是将军,代替那些年轻士兵的父亲,轻轻给他们的拥抱吧!希望他们走的时候,像来到这个世界时一样,有一个无比温暖的怀抱。

我曾经有机会采访过这里的几名士兵,我问他们,如果有机会对自己的家人说一句话,他们最想说什么,其中的绝大部分人,都会黯然的对我说,请代为转告父母妻儿,银洋会有长官派人送到,生活不用担心。

我知道,他们肯定是爱自己的家人的,只是,他们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表达。是的,他们用命去拼,就是希望家乡不被日寇侵略,父母妻儿能有安稳的生活,如此而已。

只有一名年轻的士兵,沉默许久,递给我一副画,一张发黄的草纸,用铅笔画着画工一般的图画,我能依稀看见,那是一名卧榻的妇人,床前跪着一名只有背影的军人。

画面的右侧,写了五个字:妈妈,对不起!

那一刻,我的泪水却是如同决堤江水。

我知道,那名年轻的士兵,在入伍之前,应该是一名学生,他之所以这么写,或许是因为他投笔从戎,没有听从母亲的训诫;也或许,是因为他知道,此次前去一战,此生将无法在服侍母亲于耄耋。这是生而为人子的最大遗憾。

可是,他依旧选择去战斗了,只是让我帮他转交这么一副画,请原谅我不能写出他的名字,因为我怕他的母亲看到这则消息后会伤心,请原谅我的懦弱,我不愿意是我造成那名应该在翘目以待儿子归来母亲的难过。

或者说,在写下这段文字之前,我更期待我能发现这名年轻士兵的身影,可是,在我来到这里之后,我找不到他,在询问过何连长后,他告诉我,那个就读燕大原本有着远大前程的年轻人,就在这孤山之顶。

现在,他应该就在将军温暖的怀抱里,他的将军,半身白衣,站在北方的寒风里,身冷如冰,但血色入瞳!”

明毓在晚间发表于老百姓日报里的战地日记里,这样描绘她今天站在孤山上的心情。

她并没有写将军是怎样给战死的和这些劫后余生的士兵们巨大荣耀的。

因为她觉得,在这些士兵们获得的巨大战功面前,将军如何做,都不为过。

“立正!敬礼!”

在巨大土包前,在将军亲手以中指之血书写的“孤山三十八烈士千古”的墓碑前,所有中国官兵,身体站得笔直,行军礼。

他们站得是那么笔直,从将军到士兵。

只是这一次,再不会有人给他们回礼。

葬在这里的,是所有和阵地融为一体的官兵,其余遗体齐全的,则被白布包裹,运回罗文峪关内。

1号高地上和2号高地上战死的官兵亦如此安葬,三处山头,三座坟茔。

他们将永远的站在他们的阵地上,凝望中国之北!就像他们活着的时候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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