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七章:陈家有后

李世民是能感受到这些寻常百姓对于世族的怨愤的。

李世民甚至突然意识到,天下人对于皇帝的怨恨,某种程度而言,来源于世族。

在百姓眼里,他们是无法去分辨皇帝和世族之间的龌龊,毕竟世族得到高官厚禄,拥有田产和无数的奴婢,这在许多人眼里,本身……就代表了皇帝与世族乃是一体,反世族,就是反皇帝。

李世民此时感觉心头非常的堵,敢情朕是两面不讨好,对于世族而言,他们嫌朕给的不够多,可对于寻常百姓而言,皇帝和世族乃是一丘之貉。

李世民站了起来,笑了笑,看了看周武:“周东家……今日在此受教了,噢,这份报纸,我能带走吗?”

周武听闻李世民似乎没有做买卖的意思,心里有些遗憾,不过买卖不成仁义在,便道:“无妨,无妨。”

李世民似乎想起了什么,朝陈正泰道:“你需要桌椅吗?”

陈正泰忙摇头:“不需要。”

李世民不无遗憾之意,于是又对张千道:“你需要不需要?”

“陛……郎君,您是知道我的,我要桌椅做啥?”

李世民只好叹道:“这样吧,我这里需要五百副桌椅,先付个定金,下月月初,我来提货。”

说着,下意识的掏了掏袖子,不出意料……

没有带钱。

陈正泰偷偷翻了个白眼,咳嗽一声,很自觉地从袖里取出了一叠欠条,直接搁在了桌上:“自己数,不够再补。”

李世民莞尔笑了笑,便已信步,出了这厢房。

外头停着马车,李世民登车,邀陈正泰同座。

陈正泰便钻进李世民的马车里马车动了,周武见接了大单高兴得眉飞色舞,忙将马车送到了作坊门口。

李世民进了马车后,靠在垫上眼睛半开半阖。

这幽静的马车里,稍稍的沉吟片刻之后道:“朕已不打算姑息他们了。”

陈正泰自是明白陛下这话里的深意便看了李世民一眼道:“陛下有何打算?”

李世民是个有魄力的人,显然心里已有了思路,道:“骠骑府,要先练出一支军马,军中所有的文吏和武吏统统都从百工子弟中抽调。”

这几乎是破天荒的事!

在历朝历代人们对于百工子弟都是带有防范之心的以百工子弟为骨干这是前所未有的事。

从秦汉以来,几乎所有的军中骨干都是贵族子弟或者是拥有一地土地的地主子弟,这些人被称之为良家子,进入了军中之后为皇帝立下汗马功劳,建功立业,而后赏赐更多的土地。

哪怕是李家,其实也是凭借此跃升的。

而百工,在许多人的眼里,乃是贱业,这种对于百工的歧视,其实是从全方位的。从社会地位,到未来的出路,一旦你沦为匠人,几乎就没有任何跃升自己地位的可能。

从秦汉到隋唐,你几乎寻不到几个人有匠人的背景。

陈正泰毫不犹豫地道:“喏。”

李世民此时脸色绷紧,这是破天荒的事,可此时他的眼里,多了几分锐利,目光扫在陈正泰的身上:“这些人可以保持战力吗?”

陈正泰道:“陛下难道忘了当初朔方那儿……”

李世民点点头:“朕明白了。不过……这些战力还是不够,突厥人不过是被火枪打乱了阵脚而已,可你需明白,单凭火枪,是无法克敌的,若是遇到了优秀的将领,他们很快就会寻觅出火枪阵的破绽,所以这就必须做到,这支军马要有迅速应变的能力,要有骑营。”

战马的力量,在这个时代,是绝不会淘汰的,此时的火枪威力还是太弱了,有太多的弊端。

陈正泰道:“儿臣明白。”

李世民随即又道:“能保证他们的忠诚吗?”

这个其实才是最重要的,再厉害又如何,不忠心于你,就什么都是枉然!

“绝对可以。”陈正泰毫不犹豫道。

李世民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说来听听。”

“百工子弟有一个好处,他们往往生长在人流密集之处,见多识广,他们的父母大多有一些积蓄,能勉强供养他们读一些书,识一些字,虽然所学有限,可进了军中,却可重新教育……这就是为何新闻报对匠人们影响最大的原因。所以儿臣以为,这新军之中,当以操练为主,教育为辅。除此之外……世族子弟,陛下赏赐他们,哪怕赏赐得再多,其实他们也早已养刁了,觉得这不足为奇。可若是百工子弟,只要陛下肯给一些恩赐,哪怕只是细小的恩赏,他们也会感激涕零的。从这里入手……再调配一些优秀的将军带领他们,他们便敢赴汤蹈火。”

“优秀的将军……”李世民的脑海里,立即掠过了李靖、程咬金等人。

可他摇摇头,李靖这个人……当初在玄武门之变时立场并不坚定。

而程咬金等人,却又和世族的瓜葛太深了。

并非是李世民不相信他们的忠诚,只是对于李世民而言,他需要的是一支……一旦皇家与世族产生冲突,可以毫不犹豫的遵从旨意的军马。

这支军马,要的不是百分之九十九的忠诚,而是百分之百!

李世民皱着眉头想了想,而后看向陈正泰道:“有人可以胜任吗?”

陈正泰自是早有人选了,立马就道:“陛下难道忘记了苏定方、薛仁贵人等吗?除此之外,还有黑齿常之、契苾何力,这些人虽是大多起于草莽,亦或者是外邦的降人,却都是万人敌,在儿臣看来,不在李靖和程将军人等之下。”

这家伙……

倒是对苏定方等人很有信心。

对于这些人的武力,李世民是颇为放心的,可是将军还需能够领兵打仗,靠的可不是一时的勇气。

李世民深深地看着陈正泰道:“可以信任吗?”

陈正泰道:“苏定方与薛仁贵都是儿臣的兄弟,至于黑齿常之、契苾何力二人,在大唐举目无亲,儿臣一直信任他们,他们一直心怀感激之情。”

“那就试一试吧。”李世民笑了笑:“我大唐,终究不能只靠李靖这些人打天下,他们年岁大了。”

而后李世民又道:“你方才提到新军,那么这支军马,就叫新军吧,职责依旧还是保护太子,置于东宫卫率之中,所需的钱粮,还是从国库中取,明日……朕会下旨。至于其他的事……朕会布置的,你要做的,就是好好练兵……”

陈正泰不由道:“儿臣只怕难当大任,何不如……请太子殿下出来主持大局。”

李世民深深的看了陈正泰一眼。

他似乎明白了陈正泰的意思。

这新军上上下下,都是陈正泰的人,陈正泰这是怕他这个做皇帝的对他有所疑虑了。

可李世民却是笑了笑,意味深长的道:“朕将你视做自己的儿子看待,你何须疑虑呢?何况……你记住,你是朕的臣子,现在还不是太子的臣子。”

此言一出,令陈正泰差点要给自己一个耳光。

他竟差一点忘记了李家人的特长了,但凡是手里有了实力,做儿子的,都是要干自己老子的。

李世民本就是干自己的兄弟和自己的爹起家的,大唐的皇族,还真别说,几乎都有这样的传统,说是家学渊源都不算错。

其实这也不能完全归罪于李家,那隋炀帝,不也传闻在隋文帝快死的时候,把隋文帝干死了吗?

而至于那乱七八糟的东晋、西晋,再到北魏、北齐、北周,到南朝的宋、齐、梁、陈,这等皇族之间的内讧,简直就是家常便饭,儿子干老子,老子干儿子,弟弟干兄长……这简直就是皇族内部的传统娱乐项目。

所以说,后世的历史学家们,总说李家人无情,这真的是冤枉了他们,就李家皇族这样的,某种程度而言,道德水平,说不定还在皇族之中的及格线之上的。

只有到了宋朝之后,皇族内部才勉强稳定了一些……这是因为,继承制度渐渐完备的原因。

现在的李世民……你说他完全不重亲情吗?他显然是极为重视的,他对长孙皇后很有感情,他对太子李承乾的关心可谓是无微不至,哪怕是历史上的李承乾谋反,他也不忍心诛杀,甚至李治登基,也是因为他不忍心自己的嫡子们在自己死后死于非命,所以选择了性情比较‘宽厚’的李治作为自己的继承人。

可李世民哪怕再爱自己的儿子,心里也如明镜一般,想要做到父子不相残,唯一的办法,就是将手中的大权抓的紧紧的。

他可以尽心的培养李承乾,但是决不能给与李承乾过多的军权,滋长李承乾的野心。

李世民的心思,不难猜测。

偏偏陈正泰故作聪明,这个时候提到李承乾,让李世民不禁开始怀疑,这家伙……不会是李承乾的卧底吧。

此时,陈正泰不免有种把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他深吸一口气,此时尴尬是肯定的,不过俗话说的好,只要我陈正泰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于是他干笑道:“是儿臣考虑不周,儿臣当然是忠于陛下的。”

李世民倒是神色如常,道:“朕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好酒需要酿一酿,才香。太子还小,此等大事,就不必他来掺和了。”

陈正泰忍不住在心里说,我也还小啊。

不过这下学聪明了,面上带着微笑道:“儿臣明白了。”

马车缓缓而行,很快就到了陈家的府门前。

可此时,陈家却是乱成了一锅粥。

这马车刚刚停下,门房便大叫:“可是大夫来了吗?是大夫吗?”

李世民和陈正泰下车,门房见是陈正泰,一时无语。

陈正泰倒是急了:“怎么,叫大夫干啥?”

“公主殿下即将临盆了。”门房道:“陈福已去找大夫去了,我……我以为……”

陈正泰一时急的跳脚:“怎么,咱们府上不是有大夫吗?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门房才道:“府里的大夫当然是有的,稳婆也都在,这些都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可是公主殿下说……说不适,即将要临盆了……所以……三叔公不放心,说要多找一些大夫来,以备不时之需。”

“呃……”陈正泰这才略略放心,努力的定了定神道:“噢,知道了,不要怕,看你毛手毛脚的样子,我进去看看。”

李世民也万万料不到,这个时候竟要生,原本只是来看看,探探自己的女儿,一时颇有几分兴奋,又带着些许忧虑,忍不住道:“真的来得早不是来得巧啊。”

陈正泰这才想到,陛下也在此,连忙停下了准备往里走的脚步,道:“陛下先请。”

门房听到陛下二字,已是瞠目结舌,似乎惊得说不出话来。

众人匆匆进宅,在遂安公主的下榻之处,早已是人满为患。

陈家的所有女眷统统都来了,三叔公不敢上前,只敢远远的看着,背着手,带着一些陈家的汉子团团转,时不时求告满天神佛和祖宗,希望能得到保佑。

这个时代……哪怕是陈家这样的大贵人家,也是不能确保顺利生产的,稍稍不留意,就可能是母子都要没了。

因而这阖府上下,个个都干着急,只恨不得所有人都进去,把遂安公主拎出来,自己取而代之:来……这个我虽也是头一次,不过颇有经验,我来生吧。

待三叔公见了陈正泰,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先是骂:“今日怎的回来得这样迟,殿下要生了,也寻不到你人。”

他抬眼之间,见李世民有些面熟,可一时又想不起是谁来。

李世民道:“如何了?”

现在三叔公正心急着呢,于是没好气地道:“还能如何,生娃娃呀,你们又不懂,干问有什么用?根据老夫多年看人生产的经验……若是今夜之前不将孩子生出来,只怕……要坏事。啊呸,我怎么能说坏事呢,乌鸦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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