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六章:君臣奏对

武珝从容不迫地道:“我便是武珝。”

她声音清脆,应对倒也得体。

李世民朝她笑起来:“朕得知你得了案首,甚是意外,你虽年纪轻轻,想不到竟有这样的聪明睿智,令人惊叹。”

陈正泰看了看李世民,又看了看武珝,心里倒是颇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担心这个时候,武珝将读经史无用的理论当着李世民的面讲出来!

武珝却道:“这都是恩师教诲的结果,臣女愚钝,顽固不化,亏得恩师悉心教导。”

陈正泰心里吁了口气,随即又为自己多余的担心而失笑,大名鼎鼎的武则天,又何须自己去担心呢?

她的情商,其实本就吊打了天下绝大多数的人了。

李世民点头道:“那也需你有这份天资才成,如若不然,那我大唐的案首也太好考了。朕还听闻你提前交了卷?”

武珝泰然道:“是,臣女初次考试,并不晓得考试的规矩,以为只要做完了题,便可交卷,谁料因此而引起许多流言蜚语,现在还为此懊恼呢。”

嗯……这个理由,很强大。

李世民哈哈一笑:“你这卷子提前一交,又得了案首,不知多少人羡慕。你有此才学,可想着继续读书吗?”

这里头则是隐晦的询问武则天,是否有继续科举下去的打算,说不准,将来大唐还要出一个女进士。

武珝却是摇头:“有了功名在身,对于臣女而言,已是受益无穷了,至于科举,臣女乃是女流,不敢奢望。”

李世民不禁微笑,他凝视着武珝,此人应对得体,当然,她的容貌还是令李世民颇为震惊的。

李世民饶有兴趣地道:“你乃武士彟之女?”

武珝道:“正是,家父姓武,讳士彟。”

李世民道:“武士彟也是我大唐的功臣哪,这样算来,你也是功臣之后了,朕听闻,你现在的处境并不好。”

武珝道:“今蒙恩师收留,处境已大大改善了。”

李世民凝视着她:“你既是贵族女子,当可选秀入宫,朕若是格外开恩,你可愿入宫吗?”

陈正泰在旁干笑,心里却是尴尬的一批,他对武珝,是颇为欣赏的,可是你李二郎,这样的年纪了,说这样的话……这不是抢人吗?这真是一丁点道德也没有了。

却见李世民笑吟吟的看着武珝,似乎期盼着武珝的回答。

其实国家的制度,确实是如此,所有贵族子女,都能入宫,当然……入宫并非是立即成为嫔妃,有的是成为妃子,有的则成为女官。

以武珝的身份,她就算成年之后选择入宫,其实也未必能成为妃子的,当然,现在对她而言,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此时的李世民,对她显然是颇为看重的,不难想象,一旦入宫,十之八九能获得临幸,而以她的出身而言,必能册封为嫔妃。若再以武珝的聪明才智,那么最终在宫中站住脚跟,就绝不再话下了。

武珝想了想道:“陛下隆恩,臣女感激涕零。”

李世民随即道:“入宫之后,朕立即敕你……”

武珝却突然打断李世民:“只是……臣女既已拜入恩师的门下,一心一意,只望能够侍奉恩师,为恩师分忧。陛下如此厚爱,令臣女不胜惶恐,却也望陛下能够体谅。”

“嗯?”李世民脸色不禁诧异,他打量着武珝:“这样的机会,若是失之交臂,你可不要后悔。”

“无怨无悔。”武珝想也不想,掷地有声道。

李世民定定地看着她,虽是脸上看不出什么,却颇有几分下不来台了!

这是不给朕面子啊!

他忍不住道:“这又是什么缘故?”

武珝道:“臣女现在在陈家书斋,为恩师处理一些杂物,恩师信重于我,我怎可走开?”

李世民不禁失笑:“处置这些,难道比入宫还要紧?”

“对臣女而言便是如此。”

李世民眼眸扑朔不定:“若是朕下旨呢?”

武珝正色道:“古人都说,君命不可违。可是恩师一直对臣女说,陛下乃是贤明的君主,是古往今来也少有的圣君,所以臣女以为,陛下一定不会强人所难,即便是君命,臣女若是违抗,陛下也一定不会因此而怪责的吧。”

听到这番话,陈正泰心里颤了颤,不知道该说她聪明过人,还是勇气过人好了!

反手就扣了一个圣君的大帽子,转过头就违抗你李世民的旨意。

李世民:“……”

李世民沉默了老半天,突然大笑:“哈哈,很有趣!好吧,朕只好做圣君好了,既然你决心要抗旨,朕可不敢轻易下这样的旨意了,一旦下了旨,被你这小女子抗旨意,朕如何下的来台?你既心意已决,朕便成全你吧。好生在陈家待着,侍奉你的恩师。”

武珝似乎早知会是这样的结果,面上依旧平静:“谢陛下。”

倒是李世民甚是感慨着道:“你是个与众不同的奇女子啊,遂安公主………心性淳朴,你在陈家,也好好辅助她吧。”

武珝道:“侍奉师母,这是臣女应尽的本份。”

李世民背着手,幽幽道:“但愿……朕可以信得过你。”

这句话,似乎一语双关,倒像是李世民看穿了什么,意味深长。

随即,李世民便道:“你退下吧。”

武珝点点头,又看了陈正泰一眼,便告退出去。

李世民凝视着武珝离开的背影,不禁失笑:“颇有几分意思,正泰,是不是?”

“什么?”陈正泰一脸狐疑的看着李世民。

李世民瞪他一眼:“你少在朕这里装糊涂。”

陈正泰一脸无辜弟道:“陛下这话……儿臣听不懂。”

李世民笑呵呵的道:“此女观之,也不知朕对不对。”

“还请陛下赐教。”

李世民坐下,呷了口茶,却是不徐不慢地道:“朕看她谈吐,确实很不简单,若是男子,势为豪杰。像这样聪明过人,且又小小年纪便能应对得体的女子,是不会甘居于人下的。”

这下轮到陈正泰感慨了,李世民不是一般的慧眼,只短短几句奏对,却将武珝给看透了。

关于这一点,若是他不知道历史的话,其实这对人的观察方面,自己和李世民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啊不,一个是在地沟里。

李世民随即又道:“所以朕让她入宫,便是想试探而已,可谁知……她竟不肯,这……便让朕有几分狐疑了,是朕看错了吗?她既有不甘的一面,却又有情义的一面。朕原以为,她年纪幼小,或许尚且不知入宫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可朕又看她举止非凡,一定比谁都知晓此中轻重,可她还是坚持着不肯入宫,这……便让朕有些看不透了,一个人,怎么会如此的复杂呢?”

陈正泰尴尬的道:“或许和她身世坎坷有关。”

“想来如此吧。”

说到这个,李世民便想到了那武元庆,面上露出了几分厌恶之色,随之又道:“不过朕倒是看出来了,此女并不是一个重情谊的人,她在朕面前的应对,太稳了,可见其城府很深。有这样城府的人,绝不是一个重情义的人。可是……她对你倒是情深义重。”

陈正泰一脸诧异道:“有吗?儿臣并没有觉得。”

李世民很肯定地道:“就是有。”

“儿臣以为没有。”

李世民哼了哼道:“你怀疑朕的判断?”

陈正泰道:“陛下乃是圣人,古往今来,也没几个人如陛下这般的仁厚。所以儿臣怀疑一下陛下的判断,陛下也不会见怪吧。”

“一丘之貉!”李世民瞪他一眼。

陈正泰干笑,心里却是清楚李世民这般的人是不会跟他计较这种小事的。

“也罢。”李世民摇头道:“朕不管这些事,这是你自己的事,你自己会衡量轻重缓急的。”李世民随即又道:“现在……新军的问题,已经迎刃而解,当务之急,是将这新军练好,如若不然,就算是创造了机会,也无法善加利用。正泰……你明白朕的心思了吧?”

新军,才是李世民如今最在乎的大事!

“儿臣明白。”陈正泰正经起来:“儿臣一定加紧操练兵马,不敢有失。”

李世民板着脸道:“朕正在壮年,既然已下定了决心,那么就必须在迟暮之年前,彻底解决这些问题,不可留下隐患,留之给后世的子孙。如若不然,便是后患无穷。所以……朕等你……”

陈正泰行了个礼:“喏。”

李世民又道:“当然,朕也不敢将此完全寄望于新军上头,朕另外也有布置和安排,这些日子,你安分一些,不要滋事。”

陈正泰又委屈了:“儿臣从没有滋……”

李世民摆摆手:“不要抬杠,朕交代了,你听便是,无则嘉勉,有则改之。”

陈正泰便只好道:“那儿臣以此自勉。”

正事说的差不多了,李世民面容放松,起身道:“去泡汤吧,来都来了。”

所谓的泡汤,其实就是泡温泉。

古人还是很懂得享受的,尤其是皇帝,这骊山的温泉,其实就是唐玄宗时期的华清池,泡在里头,让陈正泰顿时想起了杨贵妃出浴时的画面,心里便不禁在想,倘若历史还是原来的样子,依旧还有唐玄宗和杨贵妃,那么或许……我现在泡着的池子,将来杨贵妃也要在此出浴了,哎呀呀,这不得了,画面不堪入目。

泡了半个时辰,整个人神清气爽,几个宦官张罗着给陈正泰更衣,李世民却在另一个池子穿戴完毕了。

他一身甲胄,心知陈正泰不好游猎,便放陈正泰告退。

陈正泰出了汤泉宫,便见这宫外,武珝在此等候,在更远处……则也站着一人。

不是那魏征是谁?

武珝先上前:“恩师。”

“你知道我这么快会出宫?”陈正泰对于武珝的表现颇为满意,虽然心里还是有几分堤防,现在却更多的是理解。

武珝道:“恩师智慧过人,对于游猎想来不感兴趣。”

陈正泰点头,却是问道:“方才陛下想让你入宫,你为何拒绝?”

对于这个问题,武珝显得淡然,但陈正泰问起了,她便想了想道:“学生在认识恩师之前,确实有过这样的念头,可现在……却志不在此了。若是入了宫,若是能得宠,固然可妇凭夫贵。可对学生而言……其实也不过是皇帝身上的装饰物而已!学生虽为女流,却更希望能学习恩师的学问,能……侍奉恩师。”

陈正泰颔首:“好吧,那便跟在我身边好好的学。”

武珝面上却突然又浮出憨态:“其实……还有一个缘故。”

“嗯?”

武珝凝眸,看着陈正泰道:“陛下询问学生是否入宫的时候,我眼睛瞥见恩师似有些面色不善。所以……学生更不会入宫了,学生不会做恩师怫然不悦的事。”

陈正泰差点脸要红了,却立即板着脸道:“有吗?你看错了吧?”

武珝却忙点头:“或许是看错了吧。”

这时候的武珝,似乎少了几分虚假。

陈正泰突然想起了什么,却是意味深长的看着武珝:“方才……你的兄长武元庆也见了驾,和陛下有过一些奏对。”

陈正泰原以为,武珝会询问武元庆说了什么。

却见武珝竟浑不在意的样子,不过却陷入了沉默,显然……以她的心思,早已猜测到她的兄长会说什么了。

见她沉默,陈正泰心里不禁有几分同情,当她的父亲离世,理论上而言,武元庆应当是她的至亲之人,长兄为父,她理应在武元庆那里得到父亲一般的关爱。

可实际上,她的沉默,恰恰是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那位长兄,当着别人的面,会如何评价自己。

或许对此,她早已习惯了,因而没有询问,也并不曾有为此有什么情绪上的波动,只是默然着,不愿更多的提起。

陈正泰见她如此……这才意识到……原来……她还只是一个聪明一些的少女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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