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五章 应是此间最后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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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今夕是何年,但又是一年冬天,又是一个雪季。
雪云尽散,风也静,长安城的雪终于停了,东城临四十七巷老笔斋的铺门如约而开。
宁缺负刀挎弓走出铺门,站在门外,抬望青天。
青天悬红日,红光照人间,柔和的阳光洒向大地,于不觉间融化白雪,滋润着斑驳青砖与缝隙里的那抹青青。
并不刺眼的阳光,让宁缺看的很清,只是再清晰,他也看不透青天后的神国,以及那轮夜间圆月。
可看不见,不代表不存在,对着青天红日,宁缺发出一声轻喃:“老师,今天是个砍柴的好天气,而他…也只不过是根废柴。”
话语听不出任何情绪,但字词里却又好像是在给自己确立信心,而在轻喃呓语间,一名青衫男子抱着柄剑停留在老笔斋外的街道,他侧目看着宁缺,没有说话。
看着那青衫男子,宁缺笑了笑,骤然间喊道:“桑桑,门锁上了吗?别耽误了你家少爷去后山吃饭。”
“这就好!”桑桑应了一声,小心翼翼的把门上锁,然后来到宁缺身旁。
“宁缺,今日不同当年的春风亭,你这又是刀,又是箭的。”青衫男子朝小树看了看宁缺身后的那柄刀,“至少那刀,应该用不上。”
“没有刀,怎么砍那根又老又硬的废柴。”宁缺平静的说。
“你不嫌累赘就好!”
话音落处,朝小树便抱剑抬步,径直向南门行。
“真是够会装酷的!”宁缺碎了句嘴,然后回头说,“我们走,桑桑。”
桑桑跟在宁缺身后,踏在雪中,往南门去,向城外行。
她把宁缺放在心里,看在眼里,她不知道今日去,会不会回来,但只要有宁缺在,这些,或许就不重要。
嘈杂的雪街中,人来人样,叫卖声不绝,阳光下,有异语交错。
“我说小树啊,你好歹也是鱼龙帮帮主,就不能多整几件衣服吗?总是身青衫,还有你怀里那柄剑,都剩一半了,它还能砍人吗?”
“哎,小树,你别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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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外,离别亭畔,青衣一人,剑一柄,立于青天白雪间,
亭中无人,道无旁人,他就静静的立在那里,看着不远处的那座山。
那山原不知名,只因夫子立书院于此,方才有名。
书院无名,就叫书院,夫子无名,就叫夫子,而他无名,就叫某,某某里的某,某人的某,不名而名,似有很多相同。可这世上,不存在两片相同的树叶,那两个相似的人,也不应共同存在。
所以,他来了这里,而到今天止,这一切都将结束,将湮没在历史岁月里。
然,在他的过往中,书院后山,这四字对他来说很有意义,那么在其消失前,似乎应该去看看。
既生思,便应行。
对观主这个层次的修行者而言,每一个突如涌现的念头,都很重要,而观主,念动,则身至。
下一秒。
观主出现在书院后山崖坪上。
老黄牛在水边发出轻哞,大白鹅站在溪边水车上拍打翅膀,而湖畔林里的木质宅院,宁静清幽。
这是他第一次踏足书院后山,如初见长安城一般,一眼便觉很好,只是可惜,不属于他。
他止步镜湖,没有再前行。
“观主既造访书院,书院自当迎接。”
李慢慢的声音清晰的传至镜湖畔。
观主落眼湖林宅院,对着宅院前哪些所谓书院弟子,尤其是李慢慢等人如众星拱月般围绕的那两人,多看了几眼后,慢慢道:“看来书院已经做好了走向终结。”
“有开始,便有结束,这不正是观主所说的循环吗?”
李慢慢平静的注视着不远处的镜湖,微笑道:“就是不知,观主做好昊天道门走向终结的准备了吗?”
观主微然一笑,七卷天书自然脱身,分列在其身前,看了看还在饮茶的姜明,观经的凯莎,然后毫不掩饰,也十分自然的说道:“昊天道门确是要走向终结,而且就在今日。”
“但得书院之幸,旧的将要结束,可新的却将要到来。”
说完,观主便消失在镜湖畔。
观主这话,惊了不少书院后山弟子,而对于观主的突然消失,君陌只是极自然说道:“我去长安帮助小师弟。”
“君陌!”李慢慢抬臂拦住,而后看向姜明,“师叔,观主在约定日前,突然造访书院,还说了一通莫名之语……”
“还是我来说吧。”
余帘打断了犹犹豫豫的李慢慢,直接问道:“那七卷天书,是不是当年故意让小师弟随身携带,以好让观主从小师弟身上取走。”
“观主所言并无错,旧的将要结束,新的将要到来。”姜明放下手中茶杯,不急不慢,“只是将到来的,确是自由的新世界。”
“新世界?”
李慢慢问:“会是老师所期望的吗?”
“应该是吧!”姜明顿了顿,“等见了他,你们可以亲自问问。”
亲自问,这就表示夫子有回归日,而对他们这些夫子弟子而言,夫子的回归,或许更值得期许。
只是不得他们多期许,多询问。
湛蓝的天空深处,突生一道惊雷。
这声雷鸣,来自神国。
雷鸣由高昂到低沉,且似有些哀怜,而后,湛蓝天空出现缝隙,无穷光明从中散射而出,整个世界一片光明。
七卷天书,七个字。
“日”
“落”
“沙”
“明”
“天”
“倒”
“开”
这七卷天书现于长安城前。
这是要开天。
神国显于青天,云墙垂落,围住整个世界。
世界只剩光明,一片光明。
李慢慢仰头望着青天上的神国,恍然大悟道:“原来这才是道门七卷天书的真正作用。”
“取而代之,好一个观主。”
相比于李慢慢的明悟,余帘则不得不对观主生出些敬佩之意。
如余帘一般,君陌也同样对观主生出一些敬佩之意,但也只是敬佩,他很清楚,若观主成功,夫子以及书院的一切都将付诸流水,而面对此等状态下的观主,小师弟真的能成吗?君陌真的有些不确定。
但有一点能确定,若小师弟最后真的不成,那便该轮到他。
铁剑紧握,君陌神色坚定的仰望天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