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晚心守

石清霜面色苍白,盘膝坐在地上,看上去虚弱之极,却仍是一脸焦急地将一身暗星真气渡入身前那个昏迷不醒的人,而断成两段的幻灭仙绫,正静静躺在她身边。

石清霜和张乌此时所处的离索琴境,到现在为止,竟不见一个兽神宗弟子。

石清霜开始还心存警惕,时刻悬了一分心神;可后来发现躺在地上的张乌眼眸紧闭,面色却越来越痛苦,似在经历什么噩梦一般,自己亦在这幽幽的琴曲之中,猛然想起了许多往事,扰得自己无法定下心神,才渐渐猜到了为什么这么长时间都不出现一个兽神宗中人,故只是在周围布下简单的封禁阵法,便盘膝坐下,为张乌疗伤。

幽伤秋的相思琴音入耳,王境以下,若没有事先服下“三日枯心散”,盏茶时刻,便会道心崩溃,走火入魔,又何须派人来扰?

张乌突然脸色一红,闷哼一声,徐徐睁开了眼睛。石清霜见状,心神一松,再也抵挡不住相思琴音的侵袭,软软地瘫倒在了张乌的怀中。

张乌刚刚苏醒,正觉头疼欲裂,便觉一个柔若无骨的身躯靠在了身上;他下意识地将其抱住,好半天才勉强认出倒在自己怀里的女子。

张乌看见怀中的石清霜睫毛轻颤,眼睛似闭未闭,仅露出的目光却是朦胧失神,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又听到了耳边侵人心神的琴音,哪里还猜不到石清霜是受了魔音侵袭,道心失守才致如此?

张乌立时便要运起自己的青寒真气,唤回石清霜的心神,却又猛然想起,自己早已成了废人一个,不禁呆了一呆;没过多久,便轻轻摇晃起石清霜的身躯,在其耳边叫道:“石姑娘!石姑娘!”

石清霜受到张乌的摇晃,眼珠抖动,眼帘似乎便要揭开;张乌心中一喜,却见石清霜突然张口道了一声“肖公”。

张乌一愣,就见石清霜似闭未闭的眼睛蓦然留下两行清泪,呢喃轻语道:

“清霜七岁之时被师尊带到星落峰上,心里害怕得很。犹记得在星落峰上,一个总是散着好浓好浓酒味的素衣男子轻抚我头,对我说‘别怕,星落峰上的老虎吃草不吃肉’;我笑了出来,心想‘这人可真是傻得很,哪有老虎是吃草的;我可得快快长大,可不能让这人受了欺负去’。。待我长大后,素衣男子却没了踪影。。。

“通天殿内,六公齐聚。我见到你竟全无敬畏之感,反而有一种莫名的熟悉。。。那日你啸声悲痛欲绝,我御起幻灭仙绫寻声追你之时,猛然悟到,你便就是儿时那个素衣男子。。你已是白金一脉的脉主,离那帝境亦只有一线之隔;而我,却不过是一个刚登君境的小女子罢了。。绫曰幻灭,果真就是一场幻灭美梦。。

“于是我停下来,再没追了上去。。。。”

琴声渐歇,石清霜的脸色好看了些,终于没再落泪,呢喃声亦是愈轻,却是连张乌也听不清了。

张乌心疼地看着的石清霜,拿起地上断裂的幻灭仙绫的其中一段,将其折了几折,为石清霜一点点擦拭起了额头上的细汗。

“我与她。。。。自然极像。。”

苍穹之中,突然隐隐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声音。

“不知幽宗主能否为杨某弹完余下两守?”

杨天祺!

张乌一惊,便以为杨天祺就在头顶之上,极目远眺,却只见一轮明月孤悬,并未见到有任何人的身影,甚至连星星都不见一颗。

“咦?”张乌不禁轻咦一声,此时他细细打量,才发现自己所处的世界透着古怪。六合谷的夜空从来都是漫天繁星,如今却只余一轮明月;而天帝江横贯六合山脉汹涌而去,亦使得六合山脉的空气之中总有一股湿润的气息,如今鼻子吸进的空气却十分干燥。

“初入君境,开始能隐隐感到属于自己的那份‘势’的存在,而待其彻底领悟了自己的势,便会臻至王境,所领悟的那份势便会化成气意,独属自己的气意,至于踏至帝境,气意便已不再只是气意了,而是域,帝皇之域。”

张乌猛然记起青帝曾与他讲过的人君王帝四境的区别,心里不禁一滞。

莫非,这便是青帝所说的“帝皇之域”?

张乌还待思索下去,却听苍穹之中又传来了一曲琴语。

琴声悠扬,未像先前那般忧郁憔悴,而是带着那种添了再多件衣服,仍瑟瑟寒骨的秋凉。张乌却觉得好受了些,想来是那个幽宗主将一身真气尽皆用来对付杨天祺了。

银瓶乍破水浆迸,一道异响传来,琴音陡转直上,一股杀伐之意跃然而出,却又听一声剑吟,琴音竟是一滞,片刻后,琴音又响,杀伐铿锵之声依旧,隐隐之中,更有剑鸣应声相合,就仿佛月圆之夜,两个绝顶高手激战不休,舍生忘死。

“晚心濛濛,哀其幽幽;秋月已凉,只愿好走。”

那个先前断断续续的声音幽幽响起,琴音随之一变,竟全然没了杀伐之气,反而像山涧泉水淙淙流下,顺着河道,滑过了无数颗冰冷的石头,让人登时熄灭了争斗之心。

却再无剑吟声传来。

琴音愈加缓慢,隐隐有种曲高和寡之意。

“哇!”

张乌脸色一变,认出那是杨天祺的声音,心里正是一沉,却听到在琴声之外,陡然出现了一阵悠扬空广的箫声,洒脱不羁,与琴音截然相反,竟引得其微微一乱,而就在这一乱之刻,猛然又是一声剑吟,响彻苍穹。

“崩”“崩”断弦声蓦地接连响起。

头顶那轮孤悬的明月竟在这断弦声后,扭曲虚化起来,慢慢成为了一片片碎片;张乌心里一松,抱紧了石清霜,却听其呢喃声慢慢大了起来,隐隐更有惊喜之意,仔细一听,竟是“肖公。。。肖公。。。”

下一刻,眼前一亮,罡风呼啸,终是又回到了登天台上,待看清了登天台上的形势后,张乌的心中却不禁一沉。

只见登天台上,杜迎松和严珈面色俱是苍白不已,身上伤痕累累,而其面前,八个望而生畏似乎毫无感情的人俱骑着一匹浑身散发着黑气的马,漠然看着他们两个;江平拒手按暗典,死死盯着眼前一个老妪,如临大敌。

汁连奇则更为惨烈得多,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势不下二十处,而那一柄本来淡蓝色的神水剑,此刻隐隐发红;赤裂寒面前倒是一堆尸体,但其右手执一柄卫青冬矛,左手却极不自然地软软垂下,似是不能再用。

中央之处,杨天祺浑身浴血,面色苍白,手执寒林独立剑,鲜血却顺着寒林独立剑,滴滴落了下来,打在地上,让此时望见的六合中人皆是心中一沉。

“小乌儿!”“师姐!”张乌应声转过头去,只见江流儿面色焦急地御剑飞来,接过了石清霜,真气一转,感应到石清霜体内伤势,面色不禁一变。

而其身后,一个一身白袍,面容沧桑的男子执竹萧而立,腰间别了一柄淡色长剑,与幽伤秋遥遥相望。

正是肖青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