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八章三问张任
如今已是初夏时节,刚到卯时,天色便已经微明了。
涅阳城头依旧灯火通明,但西门大开,车马萧萧、人潮熙攘,尽皆形色匆匆,除了披甲戴胄的黄巾军将士,还有身着白衣头缠黄巾的医护人员和主动前来帮忙运送伤员的城中青壮。
李汗青带着几个亲卫和邓曼一路行来,突然问了一句,“你们没有让百姓帮忙守城吧?”
邓曼微微一愣,连忙神色一肃,“没有!城中也有百姓见我军伤亡太大,便主动要求帮忙守城,不过,末将不敢有违军规,没有答应他们。”
说罢,他好似想起了李汗青为何突然有此一问,连忙有补了一句,“那些帮忙运送伤员的青壮也是自己来的,还有郭白他们那些医者……我军伤亡太大了,萍儿姑娘她们根本忙不过来,所以,末将和窦校尉……”
李汗青展颜而笑,打断了他的话,“很好!做得很好!”
说着,他一望那些形色匆匆的百姓,笑得很欣慰,“多好的百姓啊!他们心中也有一杆秤呢,谁是真地对他们好,他们心中很清楚,所以,他们才会尽力帮咱们!”
这倒不是他自夸,若是别的军队遇到了这样的事,肯定会恨不得把城中能动的人都拉到城头去当炮灰。
但他却立下军规,不允许麾下的将士这么做。
他李汗青可以失去任何一座城池,却不能坏了黄巾义军的形象,不能失去民心!
还好,这些淳朴的百姓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邓曼身为营司徒,自然明白李汗青为何会立下那样的军规,闻言连忙附和,“大帅所言极是,人人心中都有一杆秤,也都有一颗良心……”
与此同时,南门外的荆州军大营里,各部将士已经整装待发,队伍肃整,人不语马不鸣。
中军大帐里,众将齐聚,尽皆垂首肃然,望着帅案后的徐璆。
帅案后,徐璆缓缓站起身来,一扫帐下众将,神色凝重,“天色快亮了,留给我军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说着,他一望黄忠,神色肃然,“汉升,断后之事便托付与你了!”
黄忠连忙一抱拳,肃然允诺,“大人放心,此去冠军城不过四十里,末将定将断后的将士都带回去!”
“好!”
徐璆一声轻赞,旋即却望向了帐外,“信使还没有回……”
他准备撤了,自然要跟并肩作战的交州军打声招呼才行,因而先前派了信使去见士燮。
“报……”
只是,他话音未落,便有一名军士匆匆而入,冲他抱拳一礼,“大人,末将赶到之时,交州军已经在开始撤离了……”
一听这话,徐璆和众将不禁都是一愣:那士燮见机得挺快啊!
既然交州军已经在撤离了,徐璆心中再无顾虑,也酒不再拖沓,“各部立刻开拔,注意隐蔽行踪……”
徐璆和荆州军陆续开拔,趁着天明前的最后一丝夜色匆匆地撤往了冠军城,而负责断后的黄忠则立刻命人拆了些木头往各处篝火堆上添,准备故布迷阵,为断后部队的撤离做好准备。
这本就不是什么高明的招数,城东交州军大营里的断后部队也在这么干着。
只是,他们在这边如临大敌,却不知李汗青现在根本就没空理会他们。
他只有两个目标:其一,解涅阳之围;其二,益州军!
眼下,益州军已败,涅阳之围自解,但是益州军这边却还有个麻烦——伤员太多了。
战后一清点,益州军阵亡八百余人,被俘七千余人,但其中的伤员却超过三千,远远超出了医护队的收治能力,即便郭白和一众涅阳医者已经尽数前来帮忙了,依旧治不过来。
无奈,李汗青布置好城防之后也顾不得休息,便亲自动手救起了人。
这一忙就从早上忙到了入夜时分,饶是他精力过人,走出那间简陋的手术室时也有些头晕眼花了。
跟着出来的郭白虽然也是脸色煞白,顶着一对熊猫眼,但眼中却透着兴奋的光芒,“李帅,贵军还需要医者吗?”
李汗青不禁精神一振,停步回头,笑着望向了他,“当然需要了,郭先生愿意出手相助?”
郭白神色一肃,郑重其事地冲李汗青作了一揖,“郭白见过大帅!”
李汗青连忙笑着扶住了他,“郭先生无须多礼,该是本帅带将士们谢过先生才是!”
郭白却依旧躬着身,言辞诚挚,“实不相瞒,郭白相投,并非全为贵军将士!大帅虽然并非医者,但一身医术让我等医者自愧不如,郭白此番相投,只为精尽医术。”
李汗青微微一笑,“无妨,无妨……医者本就该以造福苍生为己任,郭先生能有此志实乃苍生之福!”
郭白说得很清楚,他此番来投黄巾军就是为了向李汗青学习外科医术,但李汗青并不讨厌这样有野心却很坦诚的人。
闻言,郭白连忙又是一礼,“多谢大帅成全!”
想起李汗青刚刚在“手术室”里为伤兵动手术时那鬼魅一般的手法,他心底便又止不住一阵激荡。
以利刃破开皮肉……这样的医术,他只见过一次。
那是元化先生在涅阳行医时为一个深患背疮的患者医治时施展的,但是,不论难度还是手法都远不如这个年纪轻轻的李大帅,甚至都不如那个萍儿姑娘……
正在此时,一个身着白衣头缠黄巾的小姑娘步履匆匆地过来了,神色有些惶急,但见到李汗青在此,还是连忙停下脚步行了一礼,“见过大帅……”
李汗青摆了摆手,又随口问了一句,“出什么事了吗?”
那姑娘微微一愣,脸上却涌起了几分忿忿不平之色,“有个俘虏不知好歹,死活不肯喝药,还要寻思觅活的……”
不待她说完,李汗青便是眉头一皱,沉了脸色,“待本帅去看看!”
他是想收编这些益州军不假,可也不会把他们当成大爷伺候!
想想医护队这些小姑娘,自汉军围攻涅阳城开始已经连着忙了几天几夜,还要受那些俘虏伤兵的气,李汗青哪里还会忍着?
听得李汗青语气不善,那小姑娘顿觉扬眉吐气,连忙前面带路去了,“那俘虏好像还是个大官,萍儿姐姐特意招呼俺们要好好照护着他,可他偏偏不知好歹,说什么良臣不侍二主,但求一死……俺们花了那么大的劲才把他救回来,他却这般不知好歹!”
小姑娘看似心思单纯、性格开朗,此刻恰似一个打着小报告的孩子。
闻言,李汗青却是神色一动:竟然是萍儿特意打过招呼的?难道是张任?
一念及此,李汗青连忙问了一句,“他叫什么?”
听李汗青这么一问,那小姑娘不禁笑容一僵,“好像叫张任……难道他真是什么了不得的大官?”
很显然,她听出了李汗青口气的变化,还真担心那张任是个什么了不得的重要人物。
李汗青自然也听出了她的忐忑,呵呵一笑,“一个俘虏而已,再大的官有什么用?放心,他该为难你们,本帅定然好好教训他一顿!”
那小姑娘顿时松了口气,脚步又变得轻快了起来,而跟在李汗青后面的郭白却有些疑狐疑了。
这几日,他一直在医护队帮忙,自然知道这里的规定,若不是十分重要的将领,萍儿姑娘根本不可能特意打个招呼。
可是,看李汗青这架势,好似真地动了怒啊!
难道哪里弄错了?
正在他疑惑间,便听得一个有些嘶哑的怒骂声传进了耳中,“去叫李汗青来,本官要绝了他招降的念头,让他只管给本官一个痛快……”
随即,他就见一个衣护队的小姑娘捧着一捧碎碗渣从前面的一间病房里走了出来。
那小姑娘螓首微垂,步履匆匆,一副委屈模样,走到近前才猛然发现了迎面而来的李汗青,微微一愣,连忙行了个礼,“见过大帅……”
但那声音中却分明带着一丝哭腔。
李汗青望着她,歉然一笑,“是本帅考虑不周……让你们受委屈了。”
他却是有些欣赏张任,所以便让两个亲卫营的兄弟将张任送进了城,想来萍儿定是听那两个亲卫营的兄弟说了什么才会让人特意照顾张任,因而弄出了这些事。
安慰完那小姑娘,李汗青随即脸色一沉,大步流星直奔那间病房而去,语气不善,“败军之将,还有脸撒泼……”
一见这架势,郭白和两个小姑娘都是一惊,愣在了原地。
病房里,两排床榻上躺满了伤员,听得李汗青的声音响起,尽皆噤若寒蝉,靠在床头大骂的张任也是一愣,随即便见李汗青大步流星走了进来,顿时目光一狞,死死地盯着李汗青。
李汗青没有理会其他伤员,也没有理会他的目光,气势汹汹地直奔他面前而来,“张任,你若有什么气便冲本帅来,为难两个小姑娘算什么本事?你知不知道,自从你们围攻涅阳以来,她们便没有好好地睡过一觉?”
被李汗青这一问,张任顿时涨得大脸通红,却依旧有些不服气,“我没想为难她们……”
说完这句,他又硬气了起来,“只是,看着你假惺惺地搞这一出,我心中有气!你来得正好,我张任还是那句话——良臣不侍二主,但求一死!”
“良臣?”
李汗青突然哂笑一声,“张任,你可听说过,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你可曾想过你为何要一心求死?你可曾想过你死之后你的父母妻儿又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