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六章宜将乘勇追穷寇
天亮了,雨停了,天空已不那么阴沉了。
自宛城东门外至宛城西南郊,绵延十余里的战场上死伤相藉,血水横流……这便是一夜激战后留下的恐怖景象。
此刻,一队队医护人员和民夫穿行在战场之上搜救着伤员。
伤员太多了,仅仅是汉军的伤员就超过了万人,城中的伤兵营根本收治不下,汉军的伤员便都被送往到汉军遗留在城外的营寨去了。
除了搜救大量的伤员外,还有数不尽的兵甲、器械等着他们去收集,还有数以万计的尸骸等着他们去收敛、掩埋,还有汉军遗留下来的大量辎重等着他们去搬运……没有个三五日根本就忙不完。
但他们依旧精神抖擞,眉宇间无不透着自豪与振奋之色:数万汉军兵临城下前后还不到三日,大帅与我南阳义军的将士们便以寡击众而大获全胜了,我南阳军威何其盛哉!何其壮哉!
当然,南阳黄巾军在此战中的伤亡也不小,只是遗骸还没有清理出来,暂时也就无法通知阵亡将士的眷属。
城外营寨的中军大帐里,李汗青光着上身坐在帅案后,眉头微蹙,神色阴沉。
杨赛儿在一旁仔细地为他处理着身上的箭伤,三支箭早已被他自己拔了下来,留下了三道创口,虽然那创口已经不流血了,但那皮肉反卷的模样还是让人触目惊心,尤其是肩头那一道,深可见骨。
李汗青清楚自己的自愈能力,并未在意,但是带着医护队赶来城外救护伤员的杨赛儿听说后坚持要替他处理一下,李汗青见她那担忧的样子,也只能由着她了。
“大帅,行字营一共减员八百二十三人……”
“大帅,辉字营一共减员一千零三十七人……”
“大帅,任字营一共减员五百七十三人……”
帐下众将官齐聚,各营司徒正在汇报各营的减员情况。
伤员还在搜救中,遗骸也还没有开始清理,各营只能先把减员情况汇报上来,那一个个减员数字就好似一记记重锤直捶在李汗青心上,让他止不住浑身轻颤。
杨赛儿感觉到了他的颤抖,眼圈又是一红,动作也越发地轻柔了。
很显然,她以为是自己弄痛了李汗青的伤口。
李汗青突然辉了挥手打断了正要汇报的邓曼,一声长叹,“此一战……都怪本帅疏忽了!”
在他看来,如果战前能对彭辉、于先他们多一些信心,此战的伤亡肯定能少一些。
众将微微一愣,波才连忙连忙劝慰,“大帅,此战我军以少胜多,一举击溃数万汉军,乃是前所未有的大捷啊!”
“对对……”
众将官连忙附和,“此战过后,汉军……”
大捷吗?
以万余人马大破汉军三万之众,缴获辎重及攻城器械无数,确实算得上大捷了。
可是,因为一时疏忽……多阵亡一个将士就会多一个支离破碎的家啊!
眼见众将官并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李汗青一声暗叹,摆了摆手止住了他们的话,神色一肃,“虽然我军已成功击溃汉军主力,但此战还远没有结束,各营将士立刻回城中休整、待命!善后的工作便训导部、医部及民部来处理,汉军的伤兵与俘虏尽数安置在城外的营寨里,由女军接手警戒任务!”
“是!”
众将官连忙轰然允诺一声,便匆匆地散了。
这时,杨赛儿也已为他包扎好了最后一个伤口,突然抬头幽幽了望了他一眼,“不去行吗?你都伤成这样了……”
说到最后,杨赛儿的声音隐约已有些哽咽了。
李汗青微微一愣,突然一把抓住了她的小手把她拉进了怀里,也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搂着她,搂得很紧、很紧。
杨赛儿微微一怔,虽然已是俏脸通红,还是鼓起勇气轻轻地把头埋在了他的肩膀上。
这里是战场!
朝不保夕的战场!
既然爱,怎么还敢等!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正在此时,帐外突然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让他们猛地惊醒了过来。
杨赛儿有些慌乱地挣开了李汗青的怀抱,起身整了整甲胄,撂下了一句“医部还忙”,便落荒而逃了。
李汗青连忙拿起杨赛儿带来的干爽衣服披在了身上,便见一个军士匆匆地走进帐来,单膝一跪,“见过大帅……”
看清来人的模样,李汗青不禁一愣,“韩忠?快起来,起来说话!”
“谢过大帅!”
韩忠连忙起身,抱拳一礼,言语间有些惭愧,“末将一行回来时在山中迷了路,还请大帅责罚!”
韩忠自入亲卫营以来表现不错,几仗下来已经当上了什长,这次便是他带着人去了涅阳,只是准备返回时汉军已经北上,官道不通,他便带着人钻进了卧龙岗,准备沿着当初救援涅阳城时走过的路从卧龙岗中返回,谁知钻进卧龙岗不久之后便遇上了大雨,就在山中迷了路。
李汗青自然不会因此责怪他,摆了摆手,“涅阳城中的情形如何?”
韩忠连忙又抱拳一礼,“末将一行是前日辰时左右离开涅阳的,当时城外尚未发现敌踪。”
李汗青顿时心中一松,展颜而笑,“快回去换身干爽衣服,让兄弟们先好好休整!”
打发走了韩忠,他又整了整衣衫,便去后面休息了。
连日苦战,即便以他的强悍也有些撑不住了,往床榻上一趟,不多时便发出了鼾声。
等他一觉醒来,帐中已经点起了油灯,他睡眼惺忪地望着那昏黄的灯火,突然觉得心底有些温暖。
如果有朝一日,能够在雨后微寒的夜晚与心爱的女子一起守在这样一间灯火昏黄的帐篷里,那时应该会很幸福吧!
只是,这乱世刚刚拉开了序幕,那样的幸福离我何其之远啊!
一声暗叹,他翻身坐了起来,伸了个长长的懒腰,然后摸了摸身上的箭伤,已经丝毫都不觉痛了。
想来应该已经好了吧!
他对于自己那远超常人的自愈能力很清楚,当下先解开了缠在肩头伤口上的绷带,擦掉了敷在伤口处的药膏,果然就见那原本深可见骨的伤口已经结了痂,按上去也丝毫不觉得痛了,于是又把缠在另外两处伤口上的绷带也解下了来。
收拾妥当,他这才下了床,穿好衣衫鞋履就朝前面的中军大帐去了。
中军大帐里也点起了灯烛,灯火通明,却空空当当。
“来人……”
李汗青走到帅案后坐定,正要叫卫兵传令,便见一道婀娜的身影匆匆而如,却是端着个脸盆的秦娥。
见到李汗青坐在帅案后,秦娥脸上难掩喜色,连忙行了个礼,便端着脸盆快步过来了,“大帅,饭菜已经准备好了,奴婢先伺候你洗脸。”
见她温柔殷勤的样子,李汗青也粲然地笑了,“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秦娥稍一沉吟,“应该快到三更天了。”
李汗青微微一愣,“本帅怎么睡了这么久?其间可有人找过本帅?”
秦娥轻轻地摇了摇头,将脸盆放到了他的身旁,轻轻地拧起了泡在盆中水里的毛巾,“今天事情太多了,大家忙得连吃饭的时间都不够,忙到入夜的时候,才刚把伤员都安顿好……”
听秦娥这么一说,李汗青也打消了叫人召集众将官的想法,吃完饭便去营中巡视起了岗哨。
如今,营寨的警戒由女军负责,一众身着戎装的小姑娘分散在各处岗哨上,虽然看上去有些娇弱,但个个都把腰杆挺得笔直,冷着脸,也颇有几分冷厉。
见李汗青过来,便神色肃然地敬了礼,随即也恢复了一脸冷厉之色,看得李汗青暗暗点头。
等他巡视到辕门前时,竟然发现钟婵儿正带着两个女兵从旁边的瞭望哨上下来,好像也在巡查防务。
见到李汗青,钟婵儿也是一愣,随即回过神来,连忙上前冲李汗青一抱拳,神色肃然,“见过大帅,末将与女军营众将士绝不会有负军令,还请大帅安心休息!”
见她那副认真的模样,李汗青展颜而笑,“好!好……辛苦大家了,本帅这就回去休息!”
果然,女人认真起来绝不会比男人差多少啊!
李汗青暗赞一声就准备转身回去了,钟婵儿稍一犹豫却快步跟了上来,轻轻地叫了一声,“大帅……”
李汗青微微一愣,回头冲她微微一笑,“怎么了?”
钟婵儿俏脸一红,有些局促,“那个……赛儿姐姐说你受了伤……”
李汗青呵呵一笑,“没事,小伤!”
钟婵儿连忙摇头,“伤可不分大小,受了伤就该好好休息!更何况……你还中了三箭……”
说着,她垂下了螓首,声音里透着浓浓的担忧,“赛儿姐姐说……你马上又要出征了……”
李汗青自然能感觉到她的关心与担忧,不禁心中一暖,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遇到汉军的时候我躲在后面就好了,等打完了这一仗,就可以安安心心地修养了嘛!”
当然,他说这话是把钟婵儿当成小孩在哄呢!
有道是“宜将乘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眼下汉军在南阳的主力死伤殆尽,如果不趁胜打到汉将边上去,岂不是坐失良机吗?
而一旦有战事,他李汗青又岂会“躲到后面”去?
第二天一早,李汗青便点将据兵,带着缴获的攻城器械,踏着泥泞的大道,浩浩荡荡地朝南面去了。
亲卫营开道,辉字营、先字营、夏字营迤逦而行,震字营配置各部……万余众将士斗志昂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