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卡口带

平头锁了门,领我到大马路边先打了个公用电话,随后招呼了两辆在路边阴凉角落里待客的摩的,载着我们一前一后穿过热闹的马路。十五分钟后,来到近郊一个新开发的工业区里。都是标准厂房和仓库,但还未完全投入使用,没几个人影。

我心下一紧,寻思着会不会因我需求量大,身上必定现金充足,来打劫的?这样可太冤了,我笼统只有千把块钱。

七上八下地想着,摩的已经把我和平头扔在一个仓库前一溜烟走了。四周空无一人,虽然白日当头,我却感到脊梁发冷。本来能换回磁带已属运气,真是过于自鸣得意了,后悔来了这里。

平头熟门熟路走在前面,我忐忑不安地拖着一箱磁带跟在后面。

仓库很大,但很空旷,一个角落里堆着几个大木柜和不少纸箱,还有一张灰色的办公桌。我以为里面会有几个彪形大汉,不想办公桌后坐着一个烫着卷发,身着黑皮短裙的漂亮妹子。

我稍稍放宽了心,因为地上几个打开的纸箱里确实装着磁带。更重要的一点是看到了漂亮妹子——这才是谈大业务的样子嘛!

平头上前和皮裙妹子轻声说了几句,回头对我说:“刚好我们老板也在,你稍等一会。”

皮裙妹从饮水机里给我倒了杯水:“先生,请喝水。”

妹子的妆有点浓,如果不是掩盖了她的瑕疵那就可惜了原本清纯的一张瓜子儿脸。

我喝了口水定了定神,心里又焦虑起来:如果最终发现我根本不是大客户,只是一个菜鸟小贩,那又该如何收场?!

正在坐立不安,仓库门开了,进来一人,手里拿着板砖模样的“大哥大”(第一代手机)、穿着谈黄色“梦特娇”(法国品牌,上世纪90年代国内大款身份的象征)T恤,皮肤黝黑,戴一副正圆的黑边眼镜,脸上带着显然不是遇到一个上门来的大客户时的表情……

我的水杯差点掉到了地上——竟是波波!

我从没想过我的运气原来那么好。

华灯初上,车水马龙的街道,路边店肆的霓虹灯,让南国的夜色斑驳陆离。

越秀山下一个酒家二楼露台的遮阳伞下,一桌地道的粤菜,珠江啤酒,以及放在酒杯旁显著位置博取不少回头率的摩托罗拉手机。波波、皮裙妹子——他的女朋友小娅、我三人已酒过三巡。

下午波波任我挑选,按5元的均价给了我一百多盒磁带。其实我已弹尽粮绝,不然可以要更多。不过这样也好,明天外文书店就不用跑了,可以逛逛广州城。后天的回程票来时就买好了。

波波在知源书屋帮老鲍干了没俩月,觉得入不敷出,就离开杭州来到广东。那时正值卡口带兴起,以废塑料的价格堆积在汕头一个叫和平镇的地方,等待冒险者们前来开发。

波波是最早出现在这个地方的生意人之一,通过以往的人脉,打通了BJ市场(当然是地下市场,毕竟属于废塑料,上不了正规店铺的台面)。生意不错,利润也很可观。干脆在广州租了个仓库作为中转批发站,再销往全国各地。

虽然这个叫做“卡口带”的玩意儿地位比较尴尬,但对于在国内传播欧美流行(摇滚)音乐来说,比起我的小打小闹,波波更像是在做一件有着划时代影响力的事情。

“你量太小了,如果量大,可以做我杭州的代理。”波波看着我说。

我也很想,但没资金啊。当然这东西不能明着售卖,对销售也是个考验,也怕这东西砸在我手上。所以我判断当时还不具备冒险的实力:

“我的店刚搞起来,没多余资金搞批发,还是慢慢零售吧。只是以后货源……”

“你这点量不够我运费的,但我会联系我浙江的那个代理,到时给你拨点货。”波波推了下眼镜:“不过价格肯定不是现在的了。”

“那谢谢你了!”我还是稳妥些吧。为了不让他沉浸在失望里,我转移了话题:“听说这是海关查封的磁带?”

“查封了当废塑料卖?不可能的事。”波波摇了摇头:“关于卡口带的来源版本很多,当然你说的也算一种,但这种可能性不大。”波波递给我一支长嘴健牌香烟,“叮”一个清脆悠扬的声响,用他的朗声(Ronson①法国奢侈品牌都彭DUPONT旗下的打火机)火机替我点燃。

“我也是通过香港一个唱片公司的朋友了解到的,我觉得这是比较合理的解释。”波波吸了口烟:“国外唱片公司在制作唱片的时候都有一个预估量,比如皇后乐队的某个专辑能销800万张,就制作那么多的唱片投入市场。结果最终销了790万张,滞销的10万张唱片(包括因质量问题退换的)公司不可能降价销售或偷偷销往其他国家地区,这样还是要支付乐队的版费,而增加自己成本,得不偿失。所以通常的做法是公司当着乐队(或经纪人)的面将这10万张唱片销毁,沦为废塑料。当然这销毁的技巧可大有讲究,从目前的情况看,没有彻底的销毁使它们有了更有意义的价值。

“我在港口接到的货都是按吨计价的,海关报关品名就是等待工厂回炉的废塑料。由于其中含有质量问题退换的部分,所以说打口带的质量还是存在一定的问题,不过那是极少数。”

波波的坦诚相告,也让我的音乐版图又拼上了独特的一块。饭后与波波告辞,他说不知道这生意能做到什么时候,目前他会继续留在广东。

我叫了辆出租车,司机把大箱小箱搬上车。红色夏利载着我飞驰在夜晚的广州街头,车内广播里,主持人依哩哇啦说了一通粤语,我还在猜他说了什么,许冠杰的《浪子心声》传了出来:

“……

命里有时终须有

命里无时莫强求

人比海里沙

毋用多牵挂

君可见漫天落霞

名利息间似雾化……”

车外浮光掠影,车内人生浮沉。我像是站在人生的制高点上,回望走过的路,不再遗憾;展望未知的前路,充满了坚定的信仰——那就是把手中的这些卡带唱片带到它们该去的人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