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Against All Odds》

世界是个万花筒,到底是什么样子,取决于你所看的角度。

没想到苏联的解体也解开了我的心结。我走进自己房间,把手臂交叉在脑后躺在床上,想着下午发生的一切。我先是放空思绪神游了一番,发现冥冥之中似有难以言表的神秘巧合。我想到托翁的名著《安娜·卡列尼娜》,书中的安娜也是一个有夫之妇(甚至还有孩子),为了爱情不顾一切,但后面的情节我可不敢再想了……

还是回到现实吧——就在为安娜的事进退维谷之时,苏联解体这事儿给了我启发:谁想得到地球上不可一世的巨无霸都会解体?那我和安娜这点挫折又算得了什么?!

既然暂时没有好办法,但日子还得过下去。对未来的真正慷慨,就是把一切献给现在——还是老加缪能给我安慰。

未来?!去他妈的未来!!!

两天没见安娜,又是熟悉的感觉:心里像少了块东西。面对挫折,人类自有一种调节和修复功能——我的心情已没有前两天的挫败感,就像把喜怒哀乐放到了更高的一个地方。

晚上气温舒适,我站在店门口抽烟。我想着现在自己开店,人来人往的,老是抽“伸手牌”也不好,既然自己会抽,就别找烟瘾的理由。让囡宝替我在龙翔桥烟贩那里买了几包柔和七星:既然没瘾,还是抽淡烟比较好。

自从海丰迪厅那个绮丽之夜,我的音乐偏好发生了变化。摇滚乐、重金属明显变少了,听欧美流行的偏多了,尤其是旋律优美,歌词感人的情歌,甚至是轻音乐,如曼陀凡尼乐队的曲目。我从漫无目的愤世嫉俗,变得柔和感性起来。

今晚我放的是菲尔·科林斯《AgainstAllOdds》(勇往直前),我让张凡翻译了歌词后,特意来给自己励志的:

“Buttowaitforyou,(等你回来)

isallIcandoandthat‘swhatI‘vegottoface

(是我所能做和必须面对的事)

Takeagoodlookatmenow,‘cosI‘llstillbestandin‘here

(我会一直站在这里,等你回头看我一眼)

Andyoucomingbacktomeisagainstallodds…

(尽管困难重重,你会回到我身旁)”

一个身影悠悠靠近,安娜。她今天穿着带着艺术气息的黑白几何图案棒针衫,牛仔裤,白色高帮板鞋,清纯脱俗。我还是难以想象她是一个已婚女人。

让我欣慰的是她表情自然,似乎没有受那天下午的影响。她没进店里,笑着要我跟她去附近走走。我扔了烟,跟蒋老师打了个招呼。后者会心一笑朝我点了点头。

夜晚的人行道上,安娜走在我的右侧。这不但因她听力所限,也是我顺手的位置:我挽住了她的腰。

唱片店西面五十步路有条小弄,路口转角处是一片小树林。行人稀少,灯光昏暗。树林里,安娜调皮地往四周地张望了一下,一把将我紧紧抱住,把头贴在我胸口。似乎还嫌不够,再次用力抱——不,是勒紧我,那势头仿佛要把我身上的水分榨干,或是以为这样就可以将俩人合为一体。

虽然我活了还不到半辈子,但可以肯定这辈子能这么抱紧我的人只能是她了——除非是有人想要勒死我。

在我大脑快缺氧透不过气来时,她终于松开了我,开始深深地吻着我。似乎也是一口气不想停的节奏,我像在大海里沉浮的海难幸存者,不知在波涛里飘荡了多久,总算抓住了一块木板——能好好喘口气了。

她看着我的尬样忍不住笑出声来,问道:“想我吗?”

我点点头。

“我喜欢你身上的烟味。”她又把脸埋进我夹克的衣襟里,使劲儿闻着,忽地抬头一本正经地说:“我以前很讨厌香烟味的。”

“傻丫头。”她怎能那么可爱。

“直到我结婚那段日子,我偷偷学会了抽烟。”她自嘲地摇了摇头:“那时我感觉快被压垮了,也没有地方可以疏解。”

树林里有张公园椅,我们过去。她爱干净,拿出纸巾垫在椅子上,然后看着我。

“干嘛?”

“坐啊。”

我坐在纸巾上:“你呢?”

她身子一斜,坐在我腿上,顺势倒在我的臂弯里。我觉得自己好傻。

“刚才店里在唱什么歌?挺好听的。”她问。

“《AgainstAllOdds》,不顾一切。”我回答,歌名是张凡翻译的。

“AgainstAllOdds。”她标准地重复了一遍歌名,像是在纠正我洋泾浜的把式。长长的睫毛一眨:

“我觉得还是译成《勇往直前》更能表现歌词里的意境。”

“其实我也很想勇往直前……”我刚想表达一下我的诚意,嘴却被她的手指捂住。

“不要说出来。”她的眸子如寒夜里明亮的星:“我能够感受到。”

“你知道苏联解体了吗?现在成俄罗斯了。”我问。

“知道,报纸新闻都说了。问这干嘛?是你干的?!”看来我们一起的甜美时光也激活了她潜在的幽默感。

“哈哈哈。”两人开心笑着。

“我是说这证明了一件事:什么都能发生!”

“是哦。”她眼里填满了憧憬的光亮,突然,那光亮变成了惊慌,眼睛睁得如铃铛一样。

我顺着她的目光,树林外的人行道上,一个戴眼镜的黑衣男子匆匆走过,正往唱片店方向而去。小树林在暗处,外面看不清里面,却可以清楚地看到路灯下人行道上的动静。

“怎么了?”

“我老公。他一定来找我了,我得走了!”她从我身上下来,匆匆在我脸上亲了口。离开小树林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还回头给了我一句:

“你最好别跟他打照面。”

别打照面?这么好的机会我会错过?!我应该马上过去和他理论理论——如果我是这种性格,估计安娜也不会找上我。所以我什么都没做,依旧坐在树林里垫着纸巾的椅子上,翘起腿,从夹克口袋掏出烟点了一根。

差不多快抽完的时候,那个眼镜男走了回来。路灯下看得很清楚:二十来岁看上去很年轻,标准的身材,白净的脸挺帅气,头发整整齐齐,黑框眼镜,锃亮的皮鞋,款式不错的黑色呢外套,整体看来还是有些品味。这不由让我心里对他升起一种好感。

可能我骨子里也是倾向于这一类品味,但为了显示出与众不同的个性,表面上的我完全把自己打扮成它的另一面——放浪不羁的叛逆小子。用三爹的话来说就是一个痞子。

我把烟蒂在椅子腿上摁灭,起身离开小树林回到店里。蒋老师刚准备锁门,我忙上前一边帮她拉下卷闸门,一边问刚才有没人的来过?她说没有。

我想我遇到了一个阴险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