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4 南非(肆拾伍)

半个小时后,三个人在餐厅碰面了。

受到事故影响,餐厅内的气氛显得有点冷清。多数人都一言不发地进餐,或者交头接耳地低声交谈,见面时总会相互打招呼的同事也没了平日的热络,只是在打照面时礼节性地点头示意。

在分餐处拿了食物,哈里斯带着邓诗阳和塞姆勒避开人群,走到一张位于角落的桌子。

坐定后,塞姆勒一直低着头,一言不发看着自己的晚餐。在他的餐盘上放着一份公司三明治和一杯咖啡,和两人凉素热荤俱全的套餐相比显得很朴素。

看了脸上带着不安表情的德国佬一眼,邓诗阳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把混合了橄榄油和香草醋的酱汁倒进装着蔬菜沙拉的大碗里面,边搅拌边说:“既然事故已经发生了,现在与其浪费时间去追究责任的归属问题,还不如把精力放在善后工作上更为实际。”接着向哈里斯使了个眼色。

“没错。”哈里斯马上附和:“戴利克先生是个有荣誉感和责任心的人,他绝对不会把过错推给下属承担。”

这番露骨的恭维令邓诗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对塞姆勒说:“我想知道你对这次训练事故的看法。”接着顿了顿,补充道:“别把时间花在毫无意义的自我检讨上面,我希望听到一些更有建设性的意见。”

塞姆勒听后抬起头,望着邓诗阳的脸,说:“事故已经发生了,那帮黑厮肯定会借机闹事发动罢工。”

“这个我知道。”邓诗阳点了点头,说:“我的要求很简单——在最短时间内让他们继续这件工作。至于训练,我允许你修改部分抗压训练的内容,但下星期的实战技能训练一定要如期进行。”他顿了顿,然后问:“你接触黑人士兵比较多,以前有没有遇到过类似这样的情况?”

“你指的是训练事故还是罢工?”塞姆勒回答:“我在安哥拉和刚果训练的士兵都不会做到这种程度。”他顿了顿,接着解释道:“那时我只教他们怎样作战,不会进行这么危险的训练。”

“罢工呢,你有没有遇到过?”

“也没有。”塞姆勒摇摇头,“我只负责训练,其它事都是别人处理的。”

知道他没多少有用的资料,邓诗阳失望地说:“今晚我和德班开视频会议你也来吧。”

在晚上的例会上,邓诗阳先是把发生训练事故的情况通报了在德班的众人。关于事故发生的经过他只是含糊地一笔带过,也绝口不提追究责任的问题,让一直坐在旁边的塞姆勒安心下来。

“安啦,在这边的工厂,黑厮们每年最少都要搞一次罢工。”杜普里首先发言,他半是安慰地说:“他们经常会玩这手,首先找个借口不开工,接着闹上一段时间,确定已经引起足够注意后,就会派出代表要求和资方谈判。”

“谈什么?”塞姆勒迫不及待地问。

“还能谈什么,当然是钱呗。”杜普里似乎听到一个不好笑的笑话,他有点诧异地反问:“你在南非呆了这么多年难道还不知道?”

“呃——”德国佬顿时无言以对,不自然地低下头。

“我不知道安哥拉的黑厮会怎样,但如果是在南非的话……”杜普里咂了咂嘴,然后继续道:“他们先会一唱一和地跟你扯一大堆诸如人权、安全、宗教自由之类的东西,等绕够了圈子后,就会提出要求——钱。”

“就这样?”邓诗阳感到有点匪夷所思,“难道他们的目的只是为了加工资么?”

“你不了解非洲人可能觉得很难理解,但这是事实。”杜普里说:“他们罢工的目的由始至终都是为了钱,其它只是借口而已。”接着顿了顿,补充道:“当然,我说的只是南非的情况,安哥拉人到底会怎样我也不清楚,但根据我的经验,他们没胆搞事或者破坏什么东西,只会装腔作势地闹一顿,逼迫资方提高待遇罢了。”

“真像你说的这样就好了。”

“你明天看看就知道了,如果他们急着要谈判,那就证明他们只是为了钱。”杜普里的语气很肯定,末了又补充一句:“对了,黑厮们闹罢工很有看头。”

到了第二天早上,邓诗阳真是开了次眼界。

上百名鼓噪的黑人聚集在办公楼前面,但不知道是因为顾忌围在办公楼前的保安,还是惧怕保安牵着那几只黑背大狼狗,他们不敢真的冲击办公楼,只是聚在空地上参杂不清地高呼口号。

经过短暂的对峙后,几名年长者用听不懂的土语配合肢体语言,发表了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讲,其他人先发出一阵欢呼,然后整齐有序地向后退留出一小片空地,拿出一堆道具开始唱歌跳舞。

和杜普里说的一样,黑人的罢工极具观赏性,这种行为与其称之为罢工,倒不如说是某种带有浓厚非洲特色的文艺演出。

毫无疑问,黑人的乐感都是与生俱来的。他们既不需要乐器,也完全不用练习,只是把几个水桶倒扣在地上敲打,其他人拍手和跺脚就能演奏出整齐划一的拍子,再配合从嘴里呼喊出来的歌词就是一首乐曲。另外十多个拿着拖把和塑料盆的黑人则随着音乐,如同表演街头剧一样开始跳舞。

舞蹈讲述一个故事,内容是一次部族之间的战争。舞者高举的拖把象征长矛,而塑料盆则是盾牌,几名拿着红色“盾牌”的本族战士,和另一批用蓝色“盾牌”的外族战士展开了漫长而艰苦的战斗,最后终于得胜凯旋归来。

“真是难以置信,这帮家伙之前完全没排练过。”邓诗阳右手端着咖啡杯,隔着办公室的百叶窗望向楼下,他揶揄道:“如果把这种才能用在打仗上面,他们几百年前就殖民欧洲了。”

这场别开生面的罢工从早上一直进行到中午。那些黑人在十二点正准时离开,到餐厅吃午饭。

“等他们吃饱了还会继续闹。”哈里斯手对站在身边的邓诗阳说:“刚才他们让我的人传话,要求我们派代表和他们谈判,你觉得怎么答复好?”

“既然他们不敢真的闹事,那就先拖延一下。”邓诗阳回答:“我下午还要写这次事故的报告,把他们晾到明天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