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惊现的小黑屋
柒柒回到宿舍，文嘉正坐着发呆，面前放着装满了纸鹤的玻璃罐。
上次的事情后，两人几乎没怎么说话。
她曾旁敲侧击过别的同事，成年人鱼奶粉有抗抑郁药这件事，大家的确不知情，文嘉想必是逃走心切而被姚主管忽悠了。
相处几个月，柒柒大概了解文嘉此人。遇事易慌乱没个主意，耳根软容易被人说服，倒也没有太深的坏心思。
文嘉主动来搭话了。
“柒柒。”
“嗯。”
“我是不是逃不走了？”
“逃回去了，想干嘛呢？”
“考大学，找工作。”
平凡的愿望会因现实残酷变的遥不可及。这一点，同为孤儿的柒柒非常明白。
“什么事都没个绝对的。说不定哪天，研究所就解散了呢。”
“为什么你一点儿也不想走？这儿有什么好？”
“我觉得，人鱼挺有意思的。”
“看得出来，老童和盘古先生都特别关照你。”
柒柒嗯哼过去，没有回应。心想，还有个特别“关照”她的姚主管呢。
“那你有什么打算吗？”柒柒问。
文嘉迟疑一会道：“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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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童区的工作说难不难，说易不易。
概括来说，小家伙们认人有些严重，不太接受柒柒。似乎只有它们午睡时，柒柒才有机会凑近。
三个月大的人鱼看着还是小宝宝的样子，只是尾部鳞片长大长硬的比较明显。相较于婴儿期软软的鳞片，现在的鳞片可以起到保护作用了。
柒柒伸手轻轻触摸一条灰白色正在午睡人鱼宝宝的尾部，谁知宝宝睡得浅，嗖一下睁开眼，生气地竖起身子，鱼尾用力打水，溅起大朵大朵水花，柒柒被淋湿了大半边身子。
她后退一步，有点生气却碍于工作忍住了：“你这淘气包。”
人鱼宝宝说话还不流利，只能嗷嗷叫。
它是条男宝宝，柒柒查看它号码牌，代号“1003”。
男宝宝似有起床气，嗷嗷的声音吵赢了身边一众宝宝，池子里瞬间热闹起来。
它们在池子里打闹，你追我赶，时而水面时而水下，速度极快。
“给我安静！”
只见小马哥操持着一根藤条出现，吓唬小孩似的，在池边一下下抽打着。
孩子们不明所以，停顿几秒后又闹腾起来。
这回，小马哥逮着带头吵闹的1003用力抽了一下它的鱼尾，1003的尾巴立即被抽出一道深红色血印，大哭起来。
柒柒顾不得小马哥的身份，直接跳进池子里抱住1003怒怼：“干嘛对孩子下手这么重啊！”
小马哥非常不屑地说：“这帮小屁孩，这个阶段不立好规律，以后调教难度指数级上升。你要相信我多年的从业经验。”
说罢，他咯咯咯笑起来。
柒柒看着那副笑得颤抖的骨架，还有被厚厚的镜片遮住的眼睛，不由毛骨悚然。
1003在柒柒怀里慢慢恢复平静，小脑袋在她胸口蹭啊蹭地撒娇。
柒柒心想，这些孩子也是无聊的慌才会以打闹为乐，要不托老童给他们带点玩具，有了玩具，兴许大家就可以安安静静，免于挨打。
下了班，柒柒顾不上吃饭，直奔老童的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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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门而入，柒柒竟看见了宿管阿姨。
老童翘起光着的左脚放在桌子上，宿管阿姨像是在给他上药。
老童的左脚又红又肿。
“童爷爷，你怎么了？”柒柒关切道。
“上次扭了扭，终归是年纪大了，这么多天还红肿着，新陈代谢不复当年了。”老童自嘲。
“怎么扭的呀？”柒柒问。
“害，还不是给你去工厂找奶粉配方，被人追打着出来，这把年纪哪儿跑得过年轻人。”宿管阿姨心直口快。
老童赶忙打断：“也没那么严重，走路是一点儿也不影响的，只是这红肿总也消不下去，年纪大了恢复能力总是弱一些的，慢慢来。”
“啊，童爷爷，对不起。”柒柒很自责。
宿管阿姨见状便起身道：“你们聊，我先回去了。”
柒柒坐到老童身边，帮老童搓搓红肿的脚背活活血，边说：“要不，跟我说说我爸妈的事？”
老童喜悦，这个孩子虽然表面总是淡淡的，心里却正慢慢接受他呢。
“你的父母啊本都是医生，但你爸爸因为被举报丢了工作，便沉溺烟酒，脾气也暴躁起来。那时正值你妈妈怀孕，他心情不顺就打骂老婆，你没掉啊已是万幸。”
老童叹了口气继续说：“你的妈妈生下你之后，得了产后抑郁吧，一天趁家里人不注意，就…”
柒柒云淡风轻地听着，仿佛那只是别人家的故事。
老童看在眼里，无奈道：“大错已铸成，时光难倒回，亏欠你的终究弥补不上了。”
柒柒浅浅地笑了笑：“我觉得，很好了。”
“这些年，你怎么过的呀？”
“孤儿院、小学、初中、高中，然后就到这儿来了。时间过得挺快的呢。”
老童总以为她会发表点什么，没想到就这么蜻蜓点水般一语带过，不由心疼了下。
“童爷爷，宿管阿姨挺关心你呢。”
“哦，她啊，怕我的脚伤会耽误她充实仓库吧。”
柒柒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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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童的脚虽然红肿，却没有影响走路，没过几天，他又出海了，带回来一堆儿童玩具。琳琅满目、花样百出。
柒柒满心期待地给孩子们送玩具。可她这次似乎失策了。原来，孩子们看到玩具会闹腾的更厉害，甚至为了争抢大打出手。
柒柒面对乱成一锅粥的池子，哭笑不得，手足无措。
乱哄哄的声音引来了小马哥。
当他举起手中藤条时，柒柒不知哪来的勇气，迎上前眼疾手快抢下藤条。她一心就想保护孩子们。
小马哥没站稳摔了个屁股着地，骂骂咧咧地走了。
完蛋。柒柒心里一惊。
果不其然，没多久，姚主管铛铛铛地来了。
看到玩具七零八落的池子，她满脸愠色，再见到柒柒，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知不知道，儿童区最重要的工作任务是给它们立规矩？而你在干嘛？是小马没教你，还是你自己肆意妄为？你以为盘古先生包庇你，你就可以无法无天吗？你以为不能把你扔海里，我就拿你没办法了吗？”
柒柒自知情况不妙，再多辩解也是徒劳，便一声没吭。
“把她给我关进小黑屋。”姚主管吩咐两边工作人员。
“啊？”工作人员似乎不明。
“就那个，关人鱼用的。”
柒柒没挣没扎，被送进了小黑屋。在这之前，她从不知道，世上还有这种惩罚办法。
是她低估了小黑屋。
整整三个小时，眼前一片漆黑，没有声音，没有信息，唯有自己孤独的心跳和分不清生死边界的恐惧。
她想睡着却无计可施，想呼喊却没有力气。
天哪，被关过小黑屋的人鱼，一定从此俯首帖耳、唯命是从。
因为，这样残酷至极的惩戒方式，没有任何人想感受第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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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黑屋出来，柒柒踉踉跄跄地回到宿舍，关上门大哭一场。
外面也很应景地跟着下起了雨，电闪雷鸣的。
忽然间，她像被什么神力牵引着似的，走出宿舍，走进瓢泼大雨。
她走到实验楼门口，用力拍打。
工作人员开门：“你找谁？”
“我找盘古先生。”雨声太大，柒柒扯着嗓子大声喊道。
“盘古先生正在开会。”工作人员冷冷的应道，“雨这么大，你先回去吧。”
“不，我等他。”
工作人员劝说多次无果，便只能由着她。
被关小黑屋的身心摧残，加上大雨滂沱淋湿全身，柒柒觉得身体直抖。
可她今天一定要见到盘古先生的，便咬咬牙坚持着。
纪寒开完会，才被通知门口有名姑娘在大雨中等了他一个多小时。
他箭步下楼，看见雨里颤抖着的，像被折断了翅膀的小鸟似的，可怜的小人儿。
他冲上前欲抱起她，却被生生挡住。
“盘古先生，我问你，你知道你的研究所是怎样对待人鱼的吗？”
“回宿舍说。”
“不，现在就说。”
纪寒的脸色恐怕比这天气还凌冽，他不由分说把她抱进了实验楼。
“盘古先生，实验室不可外人进入。”旁边不识趣的工作人员提醒。
“闭嘴！”
所有人闭上嘴，火速退下。
他用毛巾给柒柒擦了擦，并倒来热水。
良久，见柒柒呼吸平稳了些，身体也不抖了，便收了收情绪：“说吧。”
“盘古先生，你知不知道，人鱼自儿童期开始，就会遭遇鞭打和小黑屋的折磨。”
“我知道。”纪寒神色语气无不平静。
“那你知不知道，人鱼成年后，靠服用度洛西丁来对抗抑郁？”
“我知道。”
柒柒冷笑：“原来你都知道。”
“研究所的事，我当然知道。”
“你觉得，这一切都没有问题吗？”
“有问题。但没有更好的办法前，只能这样。”
“你一边选择让它们拥有智慧，一边却无情摧残它们的意志。好残忍。”
“人鱼的最终归宿都是海那头的发电厂。研究所这一环节很重要，我们必须严格把关，不为今后惹麻烦。”
良久，她说：“那，好吧。”
她发现眼前的盘古先生很陌生，而自己根本无力改变当下情况，再多争论也是徒劳，便起身准备离开。
“我送你。”
“不用了。”
两人默契地再不开口。
雨还在下，全世界都在降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