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2章 姜秀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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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升起了那日在贵霜佛宫时,牟尼上师无意间说的,被他漏掉的一番话。

“因为天圣山陷落后,教皇阿刹迈真不甘沦为战俘,号召百万信徒投井殉教,战后佛宗住持‘楼至韦驮’下井探视,发现祆教信徒骸骨堆成尸山血海,怨力深重,众佛埋骨之地已然被异端邪血污染了。”

“一切众生,皆有如来智慧德相,只因妄想执著,不能证得,昔日欲界六梵天主波旬谤法,罪大恶极,后经地狱得度,号妙住得法光如来,鬼道修者欲效此法,认为梵天屠戮百万僧众,亦需经地狱得渡,而辅轮天葬下的尸山血海,正是考验人心之地狱。”

井?

尸山血海?

极恶成佛?

这天葬台下的深井,正是鬼佛波旬的藏身之处!

一瞬间融会贯通的念头,使得祁龙轩完全怔住了。

许久,忽闻天葬台上一声清脆的丧钟敲响,宣告着这一日的布施仪式结束。

而后在褚离相的主持下,众人转往天葬台附近的崖洞中休息。

这片崖洞位于天圣山的南面,与天山山脉相连,遥望大漠苍茫,极眼无尽处的金黄色沙漠,与天圣山终年不化的积雪形成鲜明的对比,仿佛平行于两个时空的寒暑两面,隔开了生与死的界限。

如此接近,又那般遥不可及。

这一日,祁龙轩的内心一直处于一种浑浑噩噩之中,于山洞中打坐一直无法入定。

入夜风声如啸,撩动着杂乱的心绪,祁龙轩默然起身,独自走出洞外,来到天葬台上发起了呆。

此时天葬台上空无一人,只有傲呖的罡风扬起沉雪扑面打来,透彻着丝丝凉气,好似无声的泣述,关于那场染血的佛殇,关于铺满修仙大道的尸骸,前赴后继。

以及,那场被掩埋在黄沙下的,为教义之争献祭生命的尸山血海。

似乎,为了信仰,每个人都有着舍生忘死的觉悟。

但大道究竟是什么?怎样的道路才是通往大道的正确方向?

在佛陀入灭后的千万年来,娑婆世界至今还未出现过一位真正的觉者,而道脉源流又何尝不是,哪怕是当年号称未登仙道,人间愿力已成的许旌阳,最后也免不了身死道消的下场。

而他的父亲叶云飞,终其一生也在追寻长生的大道,但似乎到头来,也没有找到答案。

这不由让他想起了霁无瑕,那为了抗衡天道而显化的诸相化身。

想起了阴司绝地中,那为成全他人长生美梦而陪葬的,亿万被囚禁的阴魂。

好似,所有人都在极力的追求自己的长生大道,今生不成,就寄望来世,哪怕因此殒命于朝圣的路上,也不屑一顾。

所谓的修行,究竟是为了什么?

祁龙轩静静地矗立着,久久发呆,说不清是怎样的一种感受,总之就是乱。

也许这就是观想辅轮天葬给他带来的感悟吧,在佛忏中修行了百年,他其实已经彻悟了关于世尊梵天口中的如来正法,九世修行依旧初衷不改,却因为经此鬼蜮一行,而不由得产生了动摇。

这种动摇自观摩了辅轮天葬后,尤为强烈,特别是当阿姐鼓响起的时候,那声音带着弃灵血魂的悲戚,仿佛还在滴着殷红的血,交织出的生命葬歌,高贵而又悲怆,声声凿穿他的心灵。

也许,在旁人听来,那空灵而疏旷的声音,是,是直面生命本色的达观,但他因佛陀舍利升起了强烈的悲恸之心,听到的是无声的嚎哭,好似在他的耳边呼喊:“救救我,救救我!”

笃~笃~笃~

身后,忽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

祁龙轩猛然惊觉,敏锐的神识捕捉到,那个气息是他感到陌生的,修为却又在他之上。

他猛然回头,见到的是一抹澄澈如水的温和目光,他斜肩挎着一道腰鼓,手执鎏金鼓槌,正是辅轮天葬上,那名击打阿姐鼓的小沙弥。

他看上去面容稚气,身高不足一米五,似乎刚从懵懂无知,跨进青春少年的界限。

但祁龙轩可不会因为对方的年纪而生出轻视之心,因为如此年纪能够站在辅轮天葬的祭台上主持仪式,本身就足以说明此人身份的不俗。

何况此前牟尼上师已经和他介绍过,这位正是鬼蜮十殿阎君之一的,赦佛童子——伏婴师,据说乃是鬼蜮中,唯一历经了七世修行的活佛。

从对方身上释放的气机波动来看,祁龙轩初步确定了,这位小活佛的修为,和自己一样,只有元婴期,但因为见识过了佛门修行的诡秘,可以断定,这家伙身具的佛性,足以使他在达到他这样的年纪时,修为远在自己之上。

就像当初在灵修峰遇到的那位,佛宗的那名活佛慧灵殊一样。

“阿弥陀佛,佛友深夜一人在此,莫非是参与了鬼禅,有所顿悟了?”正惊愕中,这位深不可测的小沙弥走上前来,朝他施了记佛礼,笑问了声。

祁龙轩缓过神,确认对方似乎没有恶意,便释然一笑,道:“大云寺入世多年,沾染红尘众相萦身,此来鬼蜮见识到修佛信仰之纯粹,确实颇有所感。”

“哦?”伏婴师星目一凛,奇道:“佛友认为,修佛信仰的纯粹体现在何处?”

“能为心中大道舍生忘死,或是其一。”祁龙轩禀实回答,也不怕对方因此看穿了他的怪异,因为他身上所穿之僧袍,正是代表大云寺的象征,而大云寺是六道外师中,唯一秉持入世修行的理念,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实。

然而伏婴师听后,反倒冷谑一笑,道:“为了大道长生,生死固然可以抛弃,然而大道三千,莫非只有灭苦绝欲这一条路可走?”

“六尘不染,方能见性知命,不是吗?”祁龙轩反问,目光却突然迥异起来,发现这小和尚的言语,似乎多有对鬼蜮修行存有质疑,搞得他一时分不清究竟谁才是大云寺僧。

伏婴师听后突然叹息一声,面向黑夜中的大漠方向看去,许久,忽问了句:“佛说灭苦,佛友认为,苦真的能够被消灭吗?”

祁龙轩一愣,脑海中一时浮现起自己身上的五蕴阴魔幡,回道:“佛门转世修行,借助转世来剥离自身由贪、瞋、痴三毒而生的五十种魔障,每世五种,十世剥尽,则领受天劫时,可不受天道责罚而直登仙界,这或许也是一种尝试吧?”

伏婴师微微点头,似乎对此说法颇为认同,但沉默了,又突然问道:“姜秀儿死了,佛友伤心不?”

莫名其妙的,祁龙轩被这一问,半天没缓过神来,转头朝他看去,见他脸上平淡如水,澄澈的目光对应着月色,好似微微的有些朦胧。

“姜秀儿是谁?”祁龙轩尝试着问道。

伏婴师道:“大唐江宁城游巡卫长的女儿,与小僧青梅竹马,如今,她成了我的法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