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用人之道 (9.1k)

《罗刹海市》是一篇清代小说家蒲松龄创作的文言短篇小说。

不过在这个世上中原并没有所谓清朝,甚至于官拜兵部侍郎、爵封一字并肩王的史贤人背后象征中原正统的明朝也不知消亡多久了。

所以,诸如聊斋等书虫耳熟能详的鬼怪志异,大都出自雅号古陵的异世之灵笔下。

见多识广的冷秋颜闲来无事自然也拜读过,很能体会皇甫霜刃以此为题所流露的思想。

闻弦歌而知雅意,玉树无欢遂问:“这就是你的目的么?”

寰宇奇藏总是懂得物尽其用。

新建成的罗刹海市将会是一个道标,给无数因魔祸人灾流离失所的群侠以归属……还珠楼主不是会付出真心的人,但他却能让人以为他是真心待他的,这其实已经足够。

这岂非又回到一开始关于用人之道的话题上,

“对下属坦然相待,用人不疑,这就是我的诚心;留他家眷在手,以防万一,则是我的手腕。”皇甫霜刃冷冷道,“并非人人都要这样麻烦。”

有些人只需要动之以利。

“但对会接触紧要机密的心腹之人,诚心与手腕,缺一不可。”

苗疆月老总是乐意玉成下属姻缘,不论是出于衷心祝福还是另有目的。

为此他还特地将一帮单身侠客送入地门速配对象。

然后又借红莲地狱之手以天门众僧皈依大智慧为筹码将之连同其在地门的家属一道赎了出来。

在暮鼓毁塌的刹那,优钵昙摩便知晓断尾求生转入地下是天门唯一的出路……于是他只能选择推波助澜促成双赢局面。

寰宇奇藏一番运作替未来不良人的班底更添了一笔,大智慧则得到了一批修为心境俱是不俗的武僧。

“喔呼,”咋舌一声,冷秋颜语出打趣,“该说皇甫无愧还珠楼主之名么?”

孤身一人一无所有,却偏偏靠着人情换得信任,游走天门与地门之间,借机获取利益,两手空空打下偌大基业。

皇甫霜刃看了看空无一物的双手,轻声道:

“一无所有有何不好?我喜欢一无所有,只因一无所有,往往才是拥有的第一步!”

“这其中也包括冰剑姑娘么?”玉树无欢倏地问。

话题骤转来得不要太过跳跃……

相较于出身道域落籍苗疆立场天成的荻花题叶而言,巫教背景来历的寰宇奇藏的确是一无所有。

就连身边亲信亦是前辈所留,就像任飘渺给百里潇湘留下了酆都月,荻花题叶亦给皇甫霜刃留下了幻幽冰剑。

幻幽冰剑对荻花题叶的情感瞒不过身边明眼人,就像凤蝶之于神蛊温皇的重要性瞒不过酆都月一样。

是故寰宇奇藏刻意赠礼追求之意图就显得格外明显……这

是要撬墙角的节奏。

说动幻幽冰剑闭关的皇甫霜刃给出的理由是一幅画,上面画着奇异冰川,记载着水漫金山残雪封桥的壮美景致。

白练飞踪的剑术造诣不俗,功体属性更有颇多相符之处,有心精进的幻幽冰剑自是没有拒绝的理由。

“我只是好奇。”寰宇奇藏说。

“哦?”冷秋颜挑了挑眉。

“好奇这世上是否当真有绝对的感情,不会因时间的冲刷而变质。”

平心而论,居于旁观视角见证无数虐恋情深轰轰烈烈的戏迷一开始也是如此相信的,直到——

因挚爱缘故跨越千载阴阳寄体重生再荡山河的血神却为着另一人甘心放下执念。

这就很刺激人了。

所以皇甫霜刃决心试探,

而此举在外人看来则是现楼主有意收服前任拥趸的信号。

“若否皇甫为何不选择寒烟翠姑娘呢?”玉树无欢反问。

“因为他没有给我们留下这个机会,”寰宇奇藏道,“关于这点,好友应该最清楚了不是么?”荻花题叶到底不是隔壁那位生杀在握,无意凭借先知情报手腕驱策剧中人物。

因此在达成合作不久,狄飞惊便找了个切磋时机道破冷秋颜接箭手法来历,并将玄武真道有位霸弓傍身的女导师消息转告,以期促成母子团圆局面。

闲时落子的一层关系在花雪分离的当下则成为荻花题叶表达关心的另类途径。

被碧空如洗收留的玲珑雪霏到底不愿平白受惠,遂主动提出帮手意愿。

治大国若烹小鲜。

持家有道的靳铅华亦不推辞,不假思索便将采买重任托付。

玲珑雪霏这才发现原来玄武真道的后勤供商竟是不夜长河,心头无端涌上一阵不安。

这点不安很快就得到了证实。

一开始还好,后来也不知为何,采买环节不夜长河方面物价一降再降,总能找出理由少算玲珑雪霏一部分金额。

省下的一笔开支自然而然地就成了玲珑雪霏之功绩。

连带着她在真道信众心目中地位亦水涨船高。

这本该是一件好事,可玲珑雪霏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而当她找上碧空如洗提出辞职意愿时,靳铅华想了想,问道:

“姑娘这是为彼此感情付出的不对等而感到为难么?”

“……”玲珑雪霏默然。

“爱,只要一方付出,另一方愿意接受,这样就能得到幸福。这幸福……结束于任一方的停止。”

见状,靳铅华心头瞬有思量,尝试开解出声。

“所以有时候——”靳铅华作下结案陈词,“坦然被爱也是一种幸福。”

尤其是分明两情相悦却偏偏因着种种缘故不能剖白真心的情况……

夜深人静时,玲珑雪霏也不免自问,问自己是否该放下仇恨,体谅荻花题叶。

她可以不恨他,雪可以体谅花,玲珑雪霏可以继续爱着荻花题叶,但她又怎能接受这样的自己……

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的玲珑雪霏有些急促地喘息着。

睡意全无的她默不作声地撩了撩头发后就翻身坐了起来,下床想要外出透透气。

房间里黑暗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正处于迷糊状态的玲珑雪霏倒也没觉得哪里奇怪,更没在意,依然遵循脑海里的印象向前摸索。

直到……

“唔!”一声短促的低呼响起。

她用手揉揉额头,发愣地瞅着那堵被她一头撞上的墙壁,一只手还不信邪地伸过去,在墙上到处摸索。

房门呢?

她昂起头来,迷惑又茫然地眯着双眼环顾四周。

触目一片黑暗,打量无果的她只好凭借记忆找起了本该位于这个位置的房门。

约莫五六息后,她终于是找到了出去的门,原本昏昏沉沉的头脑也变得清醒了一些。

她发觉事情有点不对劲儿了。

因为她发现她现在所处的这间房间不仅比她客居的房间要大上许多,更重要的是陈设与白天所见截然不同。

偌大一间房间,只有一张床,甚至其余的家具都不多,显得冷冷清清。

她低头看向黑暗中被自己用手握住的房门把,传递回来的真实触感宣示此地并非梦境。

稍加思索做足心理建设的玲珑雪霏信手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结果,一踏出房门,她的双眸立即就睁大了起来!

她的眼前出现了明亮的灯光,门外是一条不长不短的走廊,精美华贵的地毯铺就在地上,两侧还摆放了几样赏心悦目的工艺品装饰,间隔着有七、八道门户。

这是她并不陌生的,更令她意外地是她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此。

在暖色调的廊灯照映下,玲珑雪霏怔怔地走到了唯一还亮着灯的舱门外。

似受莫名牵引的她犹犹豫豫地扶住窗棂向里望去——

只见里面的屋子布置得更是精致富丽,当中一张青玉案,案上一只白玉瓶,瓶里插着几枝茶花。

玉瓶旁铺着素笺,放着些笔墨砚石,还有个斗大的玉钵,装满了清水,想是用来洗笔的。

宽敞到不像话的空间,华丽至极的布置,充分刺激她才刚从睡梦中惊醒不久的混沌脑识。

果然是做梦吗?

正在玲珑雪霏思绪混乱间,她冷不防透过窗户瞥见男人的侧脸。

一瞬间,玲珑雪霏愣了愣。

昊辰为什么在这儿?

不对,应该问为什么她一觉醒来会出现在这里?

她这算是被昊辰绑架了吗?

一连串的问题从玲珑雪霏脑中冒出来,让她一时间感到非常震惊和疑惑。

半夜梦醒的残留困意在这一刻完全被驱散干净。

她总算想起来对周围陈设的熟悉感从何而来了。

早在东渡送返西剑流双部之际玲珑雪霏便乘过瀚海云舟,只不过当时她是掌舵人。

所以当发现身处之地后,玲珑雪霏的思绪就再度变得混乱起来。

她在猜想,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她不清楚的误会存在?

还是,她真是在做梦?

玲珑雪霏蹙起眉头苦思,低头看看,还下意识呆呆地抬手在自己的胳膊轻掐了一把。

啊。

会疼。

她顿时吃痛地抿紧嘴,旋即愈发迷糊地通过窗棂雕花间的缝隙看向房内。

那副呆愣茫然的模样,活像是一只在森林里迷路的狐狸一样。

这时候,一个玲珑雪霏怎么也意料不到的状况发生了。

荻花题叶蓦地瞥了一眼过来。

站在窗外不经意遥遥对视一眼的玲珑雪霏感到自己浑身上下仿佛都冻僵了。

怎么回事?

他看见自己了吗?可是看见了为什么不和自己说话?

还是他并没看到自己?

玲珑雪霏僵在原地等待了数息,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就左右骨碌转动了一下。

在玲珑雪霏头脑空白的同时,她就看见男人压根没理会她,转身兀自挑灯夜战去了。

见狄飞惊那边迟迟没动静,强忍住胸腔中那阵剧烈心跳的她这才想起来男人确然看不见的实情。

一时间没来由的幽怨涌上心头……

面对荻花题叶的玲珑雪霏就是如此矛盾,闪避于狄飞惊之视线的她偏又不希望当真消失在他的生活当中。

轻咬下唇的她望着窗内的高大人影,内心当机立断地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来。

她只是想偷看……哦不,关心下“许久”未见的昊辰到底在做什么,只要隐藏的够好……应该没事吧?

有了决断后,玲珑雪霏也不想浪费时间,一边观察屋内动静,一边蹑手蹑脚地摸到门边,指拈道诀蒙蔽六尘。

于是她整个人就这样“穿过”了房门溜进屋里。

开门动作包括异响乃至气流变化悉被掩盖在拟真幻影所造外衣之下。

紧跟着,玲珑雪霏慢慢踏出一步。

原本万无一失的计划当即遭到破坏,娇躯蓦然一僵,因为她看到四周情景登时一变——

明湖如镜,月色霜染。

湖畔但见石磨一盘,无人推动,缓缓传出规律的研磨声,声声催动着热燃的火焰。

是花的术阵……暗道大意的玲珑雪霏心下万分懊恼。

似为证实她之猜测,研磨声止,一道掌风倏动,玲珑雪霏本能闭目。

在玲珑雪霏头脑空白的同时,倘若她睁开眼,就会发现男人压根没理会她,凌空掌风径自越过眼前直击湖心击起水波阵阵,搅扰水涡成漩。

漩涡中,赫见一口刀胚浮现,依循水流磨洗成形。

狄飞惊五指一摄取过长刀,顺手挥了挥,像是在称量着重量,感受着什么

见踏入术阵后荻花题叶也没什么反应,玲珑雪霏微睁眼睛,犹豫地转过头去,想要主动开口和他交流。

谁曾想,转头看去,她才惊觉,荻狄飞惊的目光完全没放在她的身上,微微皱眉的他兀自凝视着手中兵刃,不时捻转刀柄翻来覆去。

玲珑雪霏发愣地眨巴眨巴眼睛。

什么啊,故意无视我吗?

不对。

仔细看了荻花题叶几眼后,没从神情间察觉出丝毫的异常,玲珑雪霏就想到了某种不可思议的可能性。

她稍稍屏住呼吸,伸出手去,往半空中挥了挥。

他不会是……不是无视我,而是看不见我?!

玲珑雪霏情不自禁地摸到荻花题叶身后,凑近了男人一些,伸手在他的面前又使劲儿挥了挥。

凝重地在端详着手中长刀。

于是,玲珑雪霏得出了一个结论来——要么是荻花题叶在故意耍她,要么,她是疯了吗?

恰在此时,狄飞惊也有了新动作。

看到荻花题叶动起来,玲珑雪霏立马就条件反射地躲到一旁去,脸紧绷。

结果,狄飞惊依然看都不看她一眼,他屈指一弹刀脊,刀身立时清吟抖颤。

玲珑雪霏抿了抿唇,心神下意识地跟着荻花题叶视线移动。

这一看,她的脸上就流露出了几分淡淡的惊讶之色。

眼前长刀不同于寻常钢刀,刀身狭长如剑,偏又单边开刃,带着一丝弯弧。

长刀形制肖似玲珑雪霏印象中的唐刀,又像她曾见过的东瀛倭刀,但却更为精巧,显得另有千秋。

因着荻花题叶的缘故,玲珑雪霏同样粗通锻冶之术,不算太过精擅,但基本的鉴赏眼光还是有的。

一柄神兵利器的诞生要依靠炉火、材料、水质、锤炼手法,甚至于天气都有所关联。

这想来也是荻花题叶特地运用术阵转换环境的原因所在。

除了刀刃锋利之外,还要通过它碰撞发出的声音、器身的光泽,来判断它在铸造过程中是否进入了最佳状态。

至少玲珑雪霏觉得火候已经到位……“还是不行。”荻花题叶摇了摇头。

随即他手指一捏,炽热内息催动挫锐解锋顿将长刀融作铁水缠绕,无形力道拘束流体成线注入磨孔回炉。

之后,在玲珑雪霏小心翼翼地观察中,她发觉男人似乎一点都不关心她刚刚进来所可能触发的术阵一角。

从头到尾都没回头往那边看上一眼的狄飞惊一言不发,只是皱眉凝视面前石磨转过一圈又一圈,陷入沉思。

接下来一段时间,玲珑雪霏陷入了一种莫名无聊的状态。

她小心看了他几眼,还是不大敢相信荻花题叶真“看不见”自己,心里面想着不然干脆出声试一试好了。

没想到,她刚要开口,眼角的余光就忽地瞧见到了不远处的一件物什。

她不自觉地扭头看去,面上随之一怔。

那是一幅画,画中人是一名分外眼熟的女子,眉目宛然,栩栩如生。

并不意外这幅满盈生活气息的肖像画为什么会出现在此——玲珑雪霏非常清楚荻花题叶的习惯。

如果有人能真正走进属于术者的私人空间,想必八成会大跌眼镜。

那大抵是世界上最古怪的居所了,它可以被分割成两个看起来格格不入的部分。

一边洋溢着生活气息的范畴是呈现给窗外人观察的部分,另一边则是不折不扣私营作坊样式,而狄飞惊则是工坊里的唯一劳动力。

从起火到鼓风再到锤锻乃至淬火砥砺开刃等过程都由荻花题叶一人包办。

两种看起来完全是背道而驰的生活风格却共享着同一个空间。

一开始玲珑雪霏也很难理解荻花题叶口中所描述“上下班只在一步之遥”的美好愿景,但在亲身体会过之后她承认欲罢不能。

悄悄起身的玲珑雪霏轻手轻脚地溜到了生活的另一头,细细打量着那幅画。

经过再三的确认后,她总算肯定下来,画中人的确是自己无误,于是她面上不由一红,狄飞惊的画工巧极,记性也很好,十分清晰地将梅香坞海棠春睡的一夜记录下来。

羞赧低首移过目光的玲珑雪霏动作又立马停了下来。

玲珑雪霏的眉头顿时蹙了蹙。

临窗靠河一边的香案上铺展着一本书册,目前停留的一页上用篆文书着“天雨如晴”四字。

一边施术掩蔽此间避免惊动荻花题叶的玲珑雪霏一边伸手揭过一页,想要看一看后面的内容。

她倒也没意识到这种行为是在触犯别人隐私。

因为她总觉得她时下所经历的一切不过是她的梦境而已,眼前出现的荻花题叶不一定是真实的荻花题叶,而是她梦里的荻花题叶。

唯独有一点,她知道,她的这场梦很真实,也很特别,有别于她此前人生中经历的所有梦幻。

到得下一页,这次看见的信息让玲珑雪霏略微愣神。

书上文字历历种种俱是同天雨如晴有关的资料,不能算是巨细无靡,只能说是散乱颠倒。

这些资料竟大多是以语录体的形式按着重要程度前后书写的。

玲珑雪霏只望了一行,心中便怦的一跳,因为“师姐说”三字径直映入眼帘。

于是她忍不住将书册合上,从头再看,再看这本名为《雪霏真言》的书,书中所记一字一句,俱是她曾同狄飞惊分享过的星宗生涯。

其中大体可分为人物志与异闻录两个部分,前者从老宗主到新三垣等依照同门关系远近分琢笔墨,后者则照时间前后随笔记录玲珑雪霏见闻,譬如道废其人。

一笔一划仔仔细细,将玲珑雪霏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牢牢记在书中,她一时间竟看得有些入迷了,索性坐下细览。

直等到翻到最后一页,玲珑雪霏这才回过神来,抬头向四周看去。

这一看,她的目光就顿住了。

她看见,刚刚还面对碾磨皱眉沉思的男人,不知何时就靠着一颗古木静静地睡着了。

玲珑雪霏扶住膝盖起身,尽量放轻动作,重新走了回来,坐在另一边,用那双乌亮的眼睛偷偷打量荻花题叶。

无论怎么看,她都感觉眼前这个男人不像是梦里的假人。

双手无意识地搁在了腿上,手里边还拿着一柄不知道什么时候铸成的刀,整个人靠在古木上,头贴着树干稍稍侧向了一边去,双眼闭合,睡相很是安静。

看着看着,玲珑雪霏的目光不自觉地顺着荻花题叶起伏的胸膛,慢慢上移到他的脖子,扫过他凸出的喉结、修长的脖线,再到那张闭眼沉睡的脸庞……

忽然,她反应过来,飞快眨了眨眼睛,连忙正襟危坐地侧回身去。

不过,没过多久,望向临海窗边角落里摆放的那座日晷,玲珑雪霏的脸上就浮现出无奈之色。

时间已经到寅时了,荻花题叶是睡着了,她该怎么办?

这场梦境,亦或该这样的情况到底要持续到什么时候才会结束?难不成她也该回到刚才那个房间里睡觉吗?

思来想去,玲珑雪霏又想到了一件事——她始终很难理解荻花题叶看不到她的这件事。

如果狄飞惊看不到她的话,那么,他是不是也碰不到她,听不到她的声音呢?这是不是意味着,不管她做什么,狄飞惊都无法觉察?

玲珑雪霏悄然转头看了看安睡的男人,心里面暗暗在想,不如,试试看?

梦中还紧握利器,总是危险,她不希望荻花题叶受伤,无论是那种层面上的,即便是尚未发生的,她也希望尽可能的将之扼杀在摇篮中。

有所决定后,玲珑雪霏就立即展开了行动。

她一只手撑在软榻上,另一只手则探向了狄飞惊握着长刀的那只手。

过程很顺利,玲珑雪霏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手伸过去,直到……她的指尖,触碰男人手指。

能碰到!

皮肤是温暖的感觉!而且触感很真实!

一瞬间,惊异的情绪在玲珑雪霏心里冒出来。

她甚至条件反射地想要缩回手去。

可是在心惊胆战地瞧了瞧仍在闭眼沉睡的男人后,她终究是定下心神,继续她的计划,用两根指头一点一点地搬开了狄飞惊的手指。

出乎意料的,玲珑雪霏没费太大的工夫,努力一番后还真从荻花题叶手里头拿走了那柄长刀!

呼……

把手收回来的那一刻,她拍拍胸口,无声地吐出了一口气,以此来舒缓内心的紧张。

瞧瞧依然没什么动静的狄飞惊,鬼使神差地,玲珑雪霏双手同时握住刀柄微微一挥,手感出乎意料的好,刀身弯曲程度还有重量分布安排的比例也是极其符合她之习惯。

噢!这是……

偏头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荻花题叶,玲珑雪霏似乎明白了什么。

然后,她的动作就突然僵住了。

不是那种自主的僵硬,而是一种……无法控制自身的僵硬。

眼前光影飘移,和着耳边时远时近的时鸣声,让人格外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玲珑雪霏怔住。

她想低头看一看自己手中的长刀,眼前的景象却逐渐变得恍惚起来……

“嗒!”

意识仿佛沉浸在深海里难以挣脱,伴着一声脆响划出长久尾音,玲珑雪霏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扭头看去,她这才发觉,房间的窗台已经洒进了灿烂炽盛的阳光……

玲珑雪霏一下子又纠结而困惑地咬住下唇,整个人蜷起身子,抱紧膝盖,一头雾水地思索起来。

昨晚,或者今天凌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梦吗?还是……其他什么常人难以理解的情况?

天下间还找不出理由来解释的事,还可以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奇迹!

尽管脑中的常识告诉玲珑雪霏不要往违背现实的方向去想,但她还是按捺不住求证心情。

“姑娘问鄙人当初经历神迹时是什么感受?”

草堂里,乍闻问询的靳铅华重复了一遍问题,话音听来十分不解,若她没记错不久前方才分享过这段经历才是。

按照道理,罹患脑疾遍访名医无果的靳铅华早该死去,可是到今天,她仍然活着,而且还可以一手创下玄武真道偌大基业,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

“或者说,再具体一些,”玲珑雪霏犹豫了一下,迟疑道,“我想知道更多关于真神显圣的细节……”

譬如冥冥呢喃进入脑识是否会伴随有关的画面,神力覆盖的范围又有多广?

话题探讨愈发深入,诸般细节的强调引人遐思。

那张没有流露出太多个人情绪的精致脸蛋上隐约泛着思索之色。

瞄了眼玲珑雪霏的靳铅华忍不住截口道:“介意让鄙人一观姑娘脉搏么?”

女声一止,玲珑雪霏看向靳铅华。

目光不闪不避的靳铅华抬手,手上有淡黄光芒慢慢亮起,暖人心扉:

“神力所经虽若雪泥鸿爪,但若同样以神力感应之,或有所得。”

玲珑雪霏的意思并不难懂,与荻花题叶早有默契的碧空如洗亦有应对腹案。

就这样,得到齐天寿甲代言人之认可的玲珑雪霏莫名其妙成了得到玄武真神祝福的另一位存在。

而所谓的祝福内容无有其他,只是能让她偶尔能在晚上,在梦里看见远方的那个他的而已。

不像碧空如洗身上的神力异能那般神奇,但却足够切中要害。

该说齐天寿甲真是透彻人心么?

很快玲珑雪霏就成了齐天寿甲的信众之一,直到有一天,横竖睡不着的她百无聊赖翻来覆去,翻来覆去地数着掌纹,从手心到手背……

柔和的星光自阵眼传入穿过指隙照亮视野,影影绰绰。

细腻若瓷的肌肤下隐隐约约的暗青色血管则是唯一的纹饰。

但玲珑雪霏偏生能从中窥出别样意味来,那是梅香坞一晚荻花题叶留下的痕迹。

心底隐隐生出了某个猜测,她索性坐了起来,气凝指尖勾勒阵纹旋即印在锁骨。

星辉一闪而没,紧跟着玲珑雪霏身上金光大盛,无色有形的阵图自纤细如蝶翼的锁骨探出,张开,

浩浩荡荡的阴阳法光泼洒开来,形如天龙,随着气机盘旋贴合房屋四维辟开独立空间。

她又耐心地等待了约莫盏茶功夫,仍然毫无变化,刚要挥散阵法,眼前就蓦然出现了只拿着本厚重书籍的修长手掌。

那只手看上去先是透明的虚幻状态,转眼间就真实到令人难以分辨的程度,连带着手腕连接的身体也逐渐显现出来。

仓促间看见人影的玲珑雪霏倒是很有经验地收起双脚,高挑的身子迅速靠到软榻边上去,旋即微微抿住唇角地注视着那道凭空冒出的高大身影坐到自己的身边,看起书来。

男人显然完全没发现她的存在……玲珑雪霏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朝荻花题叶手臂碰去。

尝试出奇的顺利,她的指尖先是接触到质感顺滑的家居服,接着就隔着一层衣物,真切地感受到了对方的身体。

竟然能碰到?

一个惊奇的想法刚从她脑子里冒出来,下一刻,一只掌心带着点温热的大手就猛地抓住了她的手。

这是此前被动依赖齐天寿甲心灵异能时从未有过的体验。

玲珑雪霏下意识愣神地抬头看去,目光对上了一双正惊异不已地凝视着她的黑邃眼睛。

他能看见我?

奇异念头一闪即逝,回过神来的玲珑雪霏本能挥散阵法……

画舫里,看着莫名冒出来的女孩,那如同接触真人般温软的手,不到片刻又像泡沫似的悄然不见。

不知为何,狄飞惊忍不住扯了扯嘴角,轻笑了一声。

摇头失笑的他心下已然在构思下一本著作标题。

唔,是该叫《我在船上的日子》,还是《禁止接触的同居生活》好呢?

荻花题叶心想。

同人大手尚未圆满,此时此刻的他正身处一片林海当中。

时值夤夜,夜风中香气极浓,放眼望过去但见山坡上开有无数奇花,红白蓝各色相间,在朦胧的月色下更显得娇艳无俦。

原来随风所迭的异香,便是这种奇花所妍发。

就在漫步流连花间的狄飞惊细心赏玩之际,忽听得传来了脚步的声音。

比脚步声来得更早的是铃响,一串风铃琅珰飞来,挟着飘渺炉烟,不偏不倚挂在树梢。

风过树梢催响亮铁风铃,就像羽扇拨弄玉片相击所发出的声音,和着清越怅惘的诗号传来——

“寒灯作伴独聆听,铁铸萧声道不宁。烬默空宵徒绽放,枫愁满目恨凋零。”一道人影踱入荻花题叶视线。

那人身着一袭绒领披风内搭黯灰丝织长衫,手持乌柄羽扇,体形高挑修长,一头长发半束半披,双眸深邃,似笑非笑,明明是一张年轻俊美的面庞,额际却有一缕白发在乌丝之间若隐若现,令他平添了几分阴柔的气质。

狄飞惊眉宇一动。

羽扇微抬平举接过落英一瓣,鼻尖轻嗅怡人幽香,看着飞雪桃红交相辉映的铁枫零不由赞叹:

“相传此花名唤月轮,十五年一开,只开一夜,上一次开放还是在十九年前。”

修真院惨案爆发的那一晚。

“那时我尚未艺成以致错失,却是不想还有赏花之幸。”

拱手作揖见过一礼的绝情萧瑟口吻率性。

“昔闻《花典》有载,大理有一名种茶花,唤作‘十八学士’,乃是天下的极品,株开十八,朵朵颜色形态各有不同,齐开齐谢,想来那是编撰《花典》之人未曾来过道域见过月轮风姿才将其列于榜首。”

闻言有感而发的荻花题叶语气喟然意带双关:“世上奇花异品千千万万,人力总归有穷,难免沧海遗珠之憾。”

类似的情形在奉行天师所留传统道域不能讲少见,只能说表现的淋漓尽致。

在绝情萧瑟看来,颢天玄宿曾有能力制止事态恶化,但他太过优柔寡断了。

听出话中机锋,铁枫零目中精光一闪:“又或许,是后来人并无补遗《花典》的能力,以致每每与翻新机遇失之交臂。”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同荻花题叶一般凭借术法操纵物候。

事实上,狄飞惊此举也只不过是因为自家小弟怀念故乡的月轮花了而已。

交浅无以言深,荻花题叶选择结束试探环节:“尚未请教?”

“绝情萧瑟·铁枫零。”抚扇遮胸的铁枫零亦不纠缠单刀直入,“应邀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