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田让(重写版)

田让,字退之,多年为宋废公的车右。楚丘之战,废公突围时,令他与管理断后,力尽被擒。杵臼登基后,公子卬赦免了所有长丘的齐人,但能加入公子卬军中的,唯有有家室之人。田让家眷具不在宋,孑然一身,不在此列。不过公子卬也没有为难田让这些人,他们毕竟和公子卬组建的新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果不能公平处置,新军众人难免兔死狐悲。公子卬给田让等人一笔不菲的遣散费,他们可以选择返乡,抑或是在宋国另寻工作。

田让打心眼里觉得,公子卬对自己未免太宽——因为他定要刺杀后者,以谢废公的知遇之恩。

定下刺杀的目标之后,他开始详细地调查公子卬的行踪,以制定出一套周密的刺杀计划。太傅府位于城东,公子卬每日工作,先是前往墨氏工坊,验收武器铠甲的进度,公子卬称兵坚甲利是战场的决定因素,因此会花费一半的精力在这里。午餐午休之后,他会去校场,视察骑阵训练的成果,只有新门人熟练掌握了列队进攻,才能把战术的威力发挥到最大,若着急上火,训练不成就出兵,容易蹈武功的前车之鉴。半个时辰之后,公子卬会从校场离开,敦促老氏国债的销售,以及新粮的采买,在太阳落山前的最后一个时辰,公子卬会准时回到府邸,摆弄一张强弓——说弓也不是弓,因为田让分明看见除了松木的弓身,还有其他的部件,只见弓体被安装在一条横木上,公子卬曾左手握着横木,把弓体横放,单眼瞄准,瞄准的地方有三角形的凸起物,弓的两端设有滑轮,田让不是工匠,识不得滑轮的用处。

“这大概是类似于标枪马蹬一样,新创的独门武器。”田让判断。公子卬从未在府邸之外使用过此物,总是工匠呈上,他摆弄许久然后退回去要求改进。

这是一个很无聊的过程,门外汉都没有心思陪着公子卬折腾。往往这个时候,他会和工匠打扮的人边走边聊,一路走到桥边,桥上有一张石案,公子卬会掏出白纸,在上面一边思索,一边写写画画。

田让多日观察,这是绝佳的刺杀时机。心腹门客俱不在,戴拂成天不在公子卬身边,都城里开了很多家新酒肆,戴拂偶尔在那里出没,这些酒肆真是令人大开眼界,别的酒肆菜品只有炖和煮,这家酒肆则不然。有一道菜肴,名曰碎金饭,真是松软,淡香。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贵了,大米本身就跟奢侈,碎金饭更是食品中的贵物。新酒肆的酒也是一绝,清亮透明,香气芬芳,酒质醇厚,入口甘润、爽洌,酒力强劲,后劲绵长,听说这种酒比当世所有的酒都要浓郁,因为常常有食客喝了三碗,出门就倒在门槛上,因此得了个诨名,唤作“出门倒”,渐渐已然没人记得此酒原名是甚。

在田让的心中,戴拂是个很不称职的门客,公子卬把你倚为心腹,你却天天在这种奢侈的场所,看人喝酒吃肉,吹牛打屁,公子卬作为你的主公,难道不是你的全部吗?即使公子卬摆弄的新玩意再无聊,也不应该从卫士的岗位上脱离啊?

武驰和荡虺这时候也不在公子卬的身边,前者就像是一个传话筒,到处给公子卬递话,后者就像钉子一样钉在校场上。

田让相中了这座公子卬天天光顾的小石桥,这座小石桥由三条石板筑成,因此被附近的居民唤作石板桥。石板桥下有一条小水沟流过,平时干涸,大雨过后才会有水流。石板桥附近屋少人稀,桥下干涸可以打埋伏,附近另有一条阴沟可以藏身,是非常适合动手的地点。

田让从怀里翻出一把周刀,精致得不像话。从俘虏牢房里出来,他不可能买得起这么锋利的利刃,是一个不肯透露姓名的好心人白白赠送给他的,赠刀人蒙着脸,只说“宝刀赠义士”,并鼓励他:“想干什么,就放手去干。”

虽然赠刀人的腰间没有佩玉鸣环,可他分明穿着玉带,而玉带的作用恰恰是悬玉。可见此人要么士人、要么卿大夫之家,可为什么怕让识破他的身份呢?

而且听口气,赠刀人分明知道让一定会谋刺公子卬。大抵是公子卬的仇人吧?至于具体是谁,让也懒得想。天下想不通的事情多了去了,让几日之内,甭管刺杀成与不成,都将是阴间一鬼——有史以来、到如今,用短兵器的刺杀向来都是有去无回的。

秋夏之交,旧花凋零,新花烂漫,田让痴痴地看着。人生总有凋零的时刻,当这一天近在咫尺,总让人惆怅。让从齐地来,并不是为了有一天在异国他乡,血溅石桥,可士子受人知遇,终要一报,让饱读诗书,木桃和琼瑶的义,从小被灌输。

翌日的拂晓,田让已经趁着四下无人潜伏在石板桥下,在启明星的幽光中,大地还在沉睡,四周即使住人,也未曾从梦乡中挣脱,在人生的最后一天,田让起的比鸡还早,这才能保证不被公子卬的爪牙发现——商丘的国人都是公子卬的同党。

他需要在这里潜伏到下午。不远处忽然响起了狗叫声,而且越叫越激烈。黎明的狗不会无缘无故地吠叫,除非附近有人。除了狗叫声,没有听到其他任何动静,田让只好悄悄地探出头去,向传来狗叫声的方向张望。这一张望可不得了,只见远处一条黑影一闪,消失在了一堵院墙后。

不一会儿,出现了火光,火光下有七八个人,正快速朝石板桥而来。

一个宋国的国人道:“劳烦您了,那里有活物,伸手不见五指,夜里也只有你们目明,拜托你们帮帮忙。”

“既是太傅邻里,自当照拂。”说话的是武驰,公子卬说过,国人是水,他是舟,无水不行舟。武驰深以为然,能打败废公,是借了国人的水力的。和国人处好关系是应有之义。

田让知道已经露馅,可来人动作太快,顷刻间已跑到了街道的中段。田让不敢再耽搁,急忙逃离了现场。

田让跳下石板桥,击石点火,照出脚印,以及一片翻新的泥土。

“有贼子!”武驰很快发现鬼鬼祟祟的身影,七八人分头去撵。

田让在晦暗不明中跌跌撞撞,夜盲的他摔了好几个跟头,武驰与他的距离越来越近,最终被飞身制服。

“贼子怕是不知道,乃公日日用那决明子泡水,夜视比尔等小贼强上百倍,你如何逃得了乃公的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