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宫纬
“那,那后来呢?太子怎么应答的?”桑丘赶忙问道。
“还能怎么回答?”慕容鹉苦笑道:“身为太子被问到这种诛心之话,还能说什么?那时候辩解什么都是白搭了!”
桑丘点了点头,他把自己和太子李弘易地而处,的确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天子能说出这种话来,只能说明对太子的猜忌之心已经深植,太子同时有人臣和继承者的双重身份,确实真的没法辩解了。
“我方才进去的时候,太子躺在床上,有大夫正在扶脉!”桑丘低声道。
“哎!这也难怪!”慕容鹉叹了口气:“太子遇到这种事情,便是没病也要吓出病来了。桑丘,太子这时候还召见你,待你主人可真的是没话说了!”
桑丘无声的点了点头,按说李弘在这时候最要紧的是谨言慎行,确保自己的太子之位,至于王文佐的安危祸福,再怎么重要也没有自己的太子之位重要。能够在这个时候冒着惹恼天子的风险提醒王文佐,李弘的作法已经是非常难得了。
“算了,你也莫要太替太子担心了!天子这多半也就是个气话,只要没有其他事情做事,太子之位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慕容鹉笑道。
“气话?为何这么说?”桑丘问道。
“这还不简单?”慕容鹉笑道:“天子与皇后情感甚笃,所以能继承大位的只可能是皇后所生之子,皇后陛下一共有四子,除去太子殿下,剩余三子年纪都还小。天子身体又素来不好,若是废了太子,天子又万一有事,岂不是幼主临朝?这种情况皇后陛下肯定是不会允许的,一定会想办法劝说天子的!”
“原来是这样!”桑丘听到这里,心中暗喜,笑道:“慕容校尉果然对宫中情况了解甚多,此番前来麻烦甚多,多谢了!”
“我能有今日,也是多亏了你家主人的提携,谢什么!”慕容鹉摆了摆手:“但这不意味着你家主人就没事,恰恰相反,你家主人会愈发危险,所以你回去后一定要让你家主人小心防备!”
桑丘听到太子无事,本来松了口气,又听到王文佐要倒霉,赶忙问道:“为何这么说?太子不是没有事情吗?他还说会替我家主人周旋的!”
“你还是不明白呀!”慕容鹉叹了口气:“天子的确不会动太子的位置,但他因为这件事情生气却不假。天子就是人间真龙,真龙一怒岂是小事?总是要有人倒霉的!”
“难道,难道——”桑丘已经吓得结巴起来。
“没错,倒霉的很可能就是你家主人!”慕容鹉露出了同情的目光:“不过你放心,性命应该是无恙的。既然你家主人是太子的人,天子就不会要他的命,至多贬官闲居,反正他也还年轻,算得上是少年早达,也算是磨砺心性了。反正太子继位之后,肯定会重新启用你家主人,反倒留给儿子一个卖人情的机会!”
“怎么会这样?”桑丘发出一声呻吟:“我家主人明明是一番好意,而且那些蜀锦也是另外加献的,就算是混纺的,总比没有好吧?为何还要贬官?”
“哎!这就是朝廷,你明白了吧?”慕容鹉叹了口气:“除了天子,没有谁能够永远在潮头,屹立不倒的!朝为玉堂金马,暮为阶下囚徒的事情太多了。你想想长孙无忌、李绩他们,就会好受些了。替我给你家主人传一句话,无论遇到什么,表面上一定要恭顺,千万不能流露出一丝怨尤之意,否则便会有杀身之祸!切记切记!”
“杀身之祸?”
“嗯!若是个庸碌之辈也还罢了,天子也不会太在意,但你家主人实在是太有本事了,像他这样的人天子只有两种做法:要么就用,不能用就杀,绝不会有第三条路,你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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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宫。
“陛下,太子今晚召见了桑丘,王文佐的家奴,呆了半盏茶功夫,就出去了!”宦官低着头,向锦榻上的天子禀告道。
李治斜倚在锦榻上,一旁的皇后替他按摩着太阳穴,轻笑了一声:“这么大年纪,还像个孩子一般,陛下,你这次可把弘儿吓坏了!”
“吓吓不好吗?”李治冷哼了一声:“一国之储君,在内廷为一个外臣和宰相争吵,恶语相加,成何体统?大唐的天下交给他我怎么放心?”
“不给他还能给谁?”皇后笑道:“贤儿、旦儿他们几个都还小,再说了,弘儿说的也不错,王文佐他一个剑南支度营田处置兵马经略使哪里管得到下面蜀锦质量的事情?无非是运气不好,撞到了戍卒反叛的事情!再说了河北本就多贼人,这也不能怪王文佐吧?”
“这就不是该不该怪王文佐的事情!”李治怒道:“生杀赏罚,这是人主的权柄,有什么该不该的?若是换了个人,你看弘儿会不会替他出言辩解!身为上位者,是不可以表现出一己的私好,是的,我知道这件事情王文佐的责任并不大,宰相也是有些小题大做,想要借着这件事情敲打敲打王文佐。可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臣子之间有些支吾,天子才好用人,若是抱成一团,那寡人还怎么使人用人?可弘儿倒好,身为一国储君,竟然直接替王文佐说话,呵斥宰相,这要传出去了,还怎么得了?寡人看就王文佐自己恐怕都不希望弘儿这么做!”
“这倒也是!”皇后点了点头:“但事已至此,怎么办?派人把那个桑丘扣下来?”
“扣下来?干嘛要扣?”李治冷哼了一声:“让他回去,把一切都告诉王文佐,我倒要看看他知道不知道人臣的本分?”
武氏与李治夫妻多年,立刻听出了丈夫的心意:“陛下要治他的罪?”
“嗯,先免去他的官职,让他回长安闲居一段时间!”李治冷声道。
“这,这也未免太重了吧?”武氏闻言一愣:“陛下这是要——”
“寡人就是要试试他的忠谨之心!”李治冷声道:“弘儿性子太善良,待人太懦柔,王文佐又是个文武兼资之人,若是用得好了,的确是国之栋梁;但若是用得不好,那就是国家大害。寡人这次就是要重重的处罚他,若是他如过往一般,那等弘儿继位,便可官复原职,也算是施恩于他;若是有怨尤之心,寡人也不会留下这个祸患!”
武氏听到这里,也感叹了一声:“陛下这番苦心,弘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明白!”
“现在他不明白,将来他自然有明白的一天!”李治叹了口气:“当初先帝在位时,就曾经贬去英国公的官职,让他去并州为官。让寡人继位后再将其召回长安,也是用的这一招,想不到今日又轮到我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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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剑南支度营田处置兵马经略使衙门。
“蜀锦里面掺了不少细麻,因此激发了兵变,朝廷治罪,太子为我说情,引起天子的训斥?”王文佐瞪大了眼睛,饶是他见识不少,一下子听到信息量这么大的消息,一时间也有些懵逼:“桑丘,你能不能说慢一点,这乱七八糟的都是啥呀?”
“这些都是真的,主人,千真万确呀!”桑丘一听急了:“叛军的事情我虽然没有亲眼目睹,但确实是真的,朝廷在关中兵力空虚,连几千叛军都打不过,最后还是要依靠一个入贡的回纥王子带着几百随从才击败叛军,那些回纥人在长安城周围烧杀抢掠,朝廷也不管,说是给回纥人的报酬!”
王文佐吐出一口长气,他已经从一开始的震惊中恢复了过来,对于桑丘后来说的那些话,他倒是不太惊讶,关中兵力空虚很正常,陇右输的这么惨,朝廷肯定要想办法替其补足空额。而天下兵府有一半在关中,若要抽调,肯定大部分是从关中抽调。
长安城又贵人多,占田虐民之事只会更多,可战之兵不足并不奇怪。至于回纥王子领兵击败叛军,四处抢掠当报酬那就更不稀奇了,李渊起兵时候就曾经拿老百姓的财物给突厥人当报酬换取军事支持;安史之乱中唐军更是拿两京的子女玉帛换取回纥骑兵卖命,回纥骑兵也着实出了力,大败安史叛军。所以这种做法在大唐就是个基操,也就是桑丘一直跟着自己,下限比较高,见到大唐的玩法破了下限,才心理破防。
“这些先不说了,太子还说了什么?”王文佐问道。
“太子说他会替您在朝廷上周旋,让您无需太过担心,替朝廷守好剑南道就是。不过这件事情还是要给朝廷一个交代!”
王文佐听到这里,也有些动容,李弘作为太子,能够把话说到这地步,当真是仁至义尽了,即使不考虑封建社会的君臣关系,公司的顶层领导对一个社畜打工人这般善待,社畜也应该尽心竭力了。
“三十万匹蜀锦的事情是伊吉连博德去办的!待会我会招他来询问,肯定要有一个交待!太子还说了什么?”
“没有了!”桑丘犹豫了一下:“不过回来的路上,慕容鹉校尉还说了一件事情。当时太子为您争辩时,和宰相争吵,闹得不可开交,连天子都被惹火了,说出‘这位置早晚是你的,你又何必这么着急’!”
“什么,还有这等事?”王文佐这一次是真的被吓住了:“等一下,这么说来太子被天子说了这等话,还连夜召见了你?”
“不错,若是慕容校尉说的是真的,太子对主人您真的是没话说了!”
“是呀!”王文佐叹了口气:“这等大恩,真不知道要如何才能报得!”俗话说皇宫里连墙壁都是长耳朵的,尤其是闹出这等事情之后,李弘的一举一动肯定都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还召见王文佐的家奴,所要冒的风险可想而知。
“主人,慕容校尉还说,皇后的其余三个孩子还小,天子的身体不太好,所以就算天子发了火,太子的位置一时间还很稳固的。但您可能就会因此倒霉,甚至可能会被免官!他说让您要小心,千万别生气发火,有怨言,不然就会有杀身之祸;但只要能忍耐过去,太子继位之后您就前途无量!”
“慕容鹉这厮,倒也历练出来了!”王文佐露出一丝苦笑,慕容鹉的判断和他的猜想倒是很接近,这件事情本来可大可小,但天子既然发了火,就只能大了。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既然太子动不了,自己这个“太子党”就要替太子挨刀了。
对于这一点,王文佐倒是没啥怨言,自己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当然有个人的努力建功,但能建功的人多了去了,又有几个能像自己这样升官升的这么猛的?说到底还不是上头有人?既然自己因为上头有人而飞黄腾达,那么再因为上头出问题被贬官也是应有之义。再说自己的本事已经在天子心里挂了号的,只要有个契机,自然就有再起的机会,权当是带薪休假了。
想到这里,王文佐苦笑一声:“那也只能如此了,你去把伊吉连博德叫来,我要问问蜀锦的事情!”
“遵命!”桑丘应了一声,很快就把伊吉连博德招来了。王文佐让他先退下,只留下自己与伊吉连博德两人单独相处,问道:“那三十万匹蜀锦的事情,你到底是怎么办的,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和我说一遍!”
“三十万匹蜀锦?”伊吉连博德微微一愣,他心知是出事情了,不过他也没有推诿,将事情的原委从头到尾仔仔细细讲述了一遍,最后道:“事情就是这样!”
“这么说来,那三十万匹蜀锦具体不是你办的,而是由王恩策和他手下的人去办的?”王文佐心中不由得松了口气。
“不错!”伊吉连博德点了点头:“属下手头事务繁多,小郎君手下的商贾甚多,便交给他办了,您可以去找他查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