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三十六章 送别
“哦!”李尚道手中的折扇拍了拍掌心:“那兵部的文书,可曾送到?”“已经一同到了!”“那你急什么?”李尚道笑道:“上次募兵的薪饷给的都够,又打的都是胜仗,宣润人又不是傻子,这等好差事还不是告示一张贴出去,便应者如云?从扬州到范阳有水路相通,六月份爬也爬到范阳了!”“信中可不只有募集弩手的事情!”曹僧奴从袖中取出一封文书,递给李尚道:“李公子,你也看看!”“哦!”李尚道接过信笺,刚看了几行,眉毛便上挑了起来:“老曹呀!大将军这次可是要真正干一番大事了!”——————————————————————————长安,灞桥。连续数日的阴雨将长安的贵人弄得颇为扫兴,他们大部分时间被困在自家的宅院里,喝着闷酒,皱着眉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为即将开始的出征而忧虑,有的人甚至断言,这是未来辽东战争的一个不祥征兆,那位声名显赫的大将军会在那儿输掉他的威名,就好像当初他从哪儿赢得的一样。可是,到了四月初七这一天,一抹明亮的曙色出乎意料地从天东头冒了出来,接着,沉默了多日的鸟雀也开始吱吱喳喳地啼鸣着,扑楞楞地上下飞窜。虽然天幕上还浮荡着薄翳,关中的原野上也依旧水气迷蒙,但是曙色深处,一朵嫣红的朝霞蓦地绽开了。它犹如从天孙的织机上飞出的锦缎,不断地涌现着、堆积着,把璀璨的光华投向高天,投向大地,投向那座威严的都城。于是,隆起的终南山脉啦、大片的麦田、河畔的垂柳,都被镶嵌上了一圈五彩的光环。清晨的空气中,有一股清爽的、令人心神愉快的意味。“三郎,寡人这次就把沛王交在你手上了!”李弘拿起弟弟李贤的手,放在王文佐的手上:“如何行军布阵,为人处世,你都要好好教他!”“请陛下放心!”王文佐躬身道:“沛王天纵英睿,臣自当尽心竭力,辅佐沛王平定辽东乱事!”“这样就好!”李弘目光转移到了李贤身上:“贤弟,你不是总是说想要向三郎学习兵法吗?这次就是大好的机会,说实话,寡人都有些羡慕你了,若是能弃这万乘之重,像你这般提十万兵,与三郎出征辽东那该多好呀!”李贤目光闪动,面上露出喜色:“皇兄说的是,此番出长安,乃是我多年的夙愿,一定多听从大将军的建议,早日平定辽东!”“好,好,你有这份心思就好!”李弘笑道。看着眼前这幅兄友弟恭的画面,王文佐没有说话,他当然知道这兄弟二人的关系肯定不像表面上这样和谐友爱,自己早就已经向李弘禀告了带李贤去辽东的真正目的,而李贤虽然才十七八岁,但苦难和变故是最好的催熟剂,刚刚经历了宫廷政变和母亲亡故,父亲病卧在床不起的他肯定不会还是那个懵懂少年。既然如此,眼前的友爱就不过是一种假象,内里隐藏的只会是暗潮涌动。“三郎!”李弘和弟弟说了几句闲话,便向王文佐招了招手,示意其靠近些,两旁的宫女内侍不等天子开口,便有意无意的退开,好让天子和爱臣说几句私话。“三郎,寡人打算升裴居道为太子少傅,暂时削其权,你觉得如何?”“太子少傅?”王文佐一愣,李弘明显是想要明升暗降,将政事堂从裴居道手中拿过来。可问题是现在李弘连太子都没有,却升迁裴居道为太子少傅,这做的未免也太明显了吧?“那陛下打算以何人替代裴居道?杨思俭?”“不错,便是杨公!”“请恕臣直言,陛下身居高位,就不应该独任一人,杨思俭也好,裴居道也罢,大可兼用,陛下身居其上,岂不更好?”面对王文佐的劝谏,李弘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后方才点了点头:“也好,既然三郎这么说,那就先缓一缓吧!”看李弘的样子,王文佐心知对方肯定是有些不甘心,但在他看来李弘的皇位其实并不稳固,裴居道虽然有许多不是,但至少到现在为止还是支持李弘的皇位的,与其将其换成杨思俭,不如让这两个人相互牵制,李弘居中平衡更为有利,至少在自己平定辽东回来之前是如此。他正想着如何更好的劝说李弘,却听到李弘道:“对于辽东的兵事,三郎有什么打算?”“长安距离辽东有数千里,往返消息都要月余。臣即便是制定方略,也只能依照一个多月前辽东的情况,等到了辽东,只怕又要过一两个月,战况只怕早就又变了!所以臣现在有只能拟定一个大致的方略,细节只有等到辽东之后再决定!”“三郎说的是,那大致的方略是?”李弘问道。“慢进速战!”“哦?慢进速战?这是何意?”“辽东土地辽阔,山川崎岖、林木湿沼遍布,产铁、马、盐、粮豆,乃王霸之地,夷狄遍布其间,其俗悍勇,高句丽余留山城无数,若据险而守,非二十万众不足平也!虽前朝修建运河,河道可直通范阳,然由范阳至柳城尚有千里,道路崎岖,依山伴海,仅一孔可通,若速战不成,则仅辽东一地则天下敝!是以师不可久,久则破国。而若要速战,则需精选士卒,囤积粮秣,精兵利器,出其不备,一战则破贼酋首,二战则荡其巢穴,然后才能施仁义,布郡县,以为长久之计。然以上皆需时日,所以臣打算缓进,蓄力养气,待其懈怠,然后一战而功成!”“三郎的意思寡人明白了!”李弘笑道:“你放心,辽东之事,寡人绝不会遥制,皆由三郎定夺,待凯旋归来,再举杯与三郎共饮!”说罢他轻击了两下手掌,旁边的宦官赶忙上前,献上美酒。“阿贤,你也来喝一杯!”李弘招呼了一下沛王,第一个拿起了酒杯:“此番出师,当一举荡平寇仇,使得寡人无东顾之忧!”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洛阳,高五娘宅。“快,快,你们几个动作快一点,把后院打扫干净,你们看,这里还有这么多落叶,都没长眼睛吗?这种时候你们都偷懒,当真是一点眼色都没有呀!难道要我来替你们干?”高五娘早已没有了平日的镇定,站在台阶上拿着一支鸡毛掸子指手画脚,把家中上百个家奴指挥的脚不沾地,气都喘不过来,简直都要飞起来了。“五娘,五娘!”高文飞快的从院外跑了进来,只见其一身锦袍,头戴紫纱幞头,此时却把锦袍的前襟别在腰间,却像是个干粗活的工匠,看上去颇为怪异。“你怎么进来了?为何不在巷口候着?”高五娘见状急道:“大将军若是来了,岂不是没人迎接?”“五娘放心,我已经派人去城门口看着了,若是大将军进城,他立刻过来,大将军仪仗多,来我们这里肯定慢!”“这倒是!”高五娘松了口气,旋即又紧张了起来:“你帮我在四下里看看,有没有什么漏掉的地方,大将军驾临咱们家,那可是求都求不来的福分,可要是应付的不好,那也是躲都躲不掉的祸事呀!”“五娘,你先把这鸡毛掸子放下来!”高文道:“狄相公昨天叮嘱过了,大将军这次来就看一件东西,那就是四轮马车,只要那物件做的好了,大将军就高兴,别的他都无所谓。所以您还是去盯着四轮马车吧,那玩意可千万不能出差错了,不然这院子打扫的再干净也是白搭!”“行!”高五娘点了点头:将鸡毛掸子塞到高文手里:“那这边你盯着,我去看看马车,马车要搞好,地也要扫干净了,咱们半点差错也不能有!”“好吧!”高文苦笑着接过鸡毛掸子,按说五娘平日里也不是这幅模样,却不想得知王大将军要亲自来就换了一个人,这次大将军出师辽东,要订购许多四轮马车,少说也要一千辆,若是做得好了,给一个诰命夫人也不是不可能!她若是得知这个狄仁杰偷偷透露给自己的消息,只怕要把这整个宅院翻个底朝天吧?“郎君,郎君,大将军进城了!”“好,你回去盯着,待到大将军来这里,你再回来禀告!”高文高兴的从腰包里摸出一把肉好,塞在那家奴手上:“拿去买几个烧饼吃,你就死死盯着,哪儿都别去,明白吗!”“不用盯着!”那家奴接过铜钱,气喘吁吁的说:“他一进城就往这边来了,就是前脚后脚的功夫!”“什么,一进城就朝这边来了?”高文吃了一惊,在他看来王文佐进洛阳后肯定要先和洛阳当地官员应酬接待一番,能够天黑前来这里就已经是行事雷厉风行了,便是再拖延个两三天再来也不奇怪。他就这么直接来了,那洛阳府的官员他都不管了?“快,快把地上清理干净,你,你快去通知五娘,就说大将军来了,我在巷口等她!”巷口已经是一副张灯结彩,在得知王文佐要亲自前来之后,高五娘立刻自掏腰包,连夜在巷口竖起了一副牌坊,上面挂满彩帛灯笼,气派的很。待到高文赶到时,坊主已经站在牌坊下,看到高文就催问道:“五娘呢?怎么还不出来?”“我已经让人去叫了,她马上就出来!”“这个时候还跑东跑西的,大将军来了她要是不在怎么办?女人家办事情就是不成!”坊主顿足道:“你还不再派人去催!”“是,是!”高文正想叫人,却看到高五娘已经从巷里跑了过来,只见其身着绯色褶裙,面上画了花黄,被汗一冲,留下一道道痕迹,看上去有些滑稽可笑。还没等高文开口,坊主就喊道:“五娘,你要我说你什么好呢?快过来站好了,大将军马上就到!”“是,是,坊主您多包涵!”高五娘一边向坊主赔礼,一边对高文问道:“我现在怎么样,还成吧?”“还好,就是妆有些花了!”高文低声道。“啊?那可怎么办?快拿镜子来——”高五娘正要叫人替自己补妆,却听到一阵鼓吹声,旋即两行开路骑士出现在街口,坊主赶忙喊道:“迎大将军虎驾!”然后第一个跪了下去。高五娘见状,也只得跟着众人双膝下跪,就好像被风吹倒的芦苇一般。“前面就是高五娘的宅邸了!”狄仁杰恭谨的对王文佐道:“那宅邸很大,和工坊连在一起,工匠家奴加起来有四五百人,四轮马车就是在那儿造出来的!”“嗯!”王文佐饶有兴致的看了看眼前的宅院,只见院落一重又一重,就好像一个剥开的洋葱,他点了点头:“一个女人家,能够创立这么大一摊事业,当真是很不容易!”“是呀!”狄仁杰笑道:“前些日子高五娘就因为购买宅院的事情,被人告了,若非王府尹出手主持公道,她估计要吃一个大亏!”“哦?有这等事?”王文佐的目光转到身旁的老者,作为洛阳的最高长官,王文佐这等朝廷大佬前来,他自然是要全程作陪的。“确有此事!”王府尹不紧不慢的答道:“那人原本和高五娘争这宅院,没争过,便怀恨在心。诬告五娘的钱财来路不明。本官经过查证之后,确认五娘的钱财乃是开矿冶炼而得,此人诬告自当反坐,已经将其判了流刑,去湖南了!”“判的好!”王文佐笑道:“若无老相公主持公道,像高五娘这等勤勉聪慧之人亦无法安居乐业。有老相公这等良臣,实乃是百姓之福,朝廷之福!本官自当向朝廷禀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