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集 庆父之乱
令支城王宫之内,管夷吾表情神秘,侃侃而谈,齐桓公两眼放光,不住点头。
管夷吾说罢,齐桓公立即准奏,长笑而起,将管仲恭敬送出宫外。
管仲还至中军大帐,立即下令,命于降戎中挑选出精壮千人,以补虎儿斑损折之数,并使其集中强化训练三日,然后发兵,往讨孤竹。
镜头闪回。孤竹国,诞生于商朝初期,是冀东辽西最早封国,距今三千六百余年。
成汤建商,封同宗血亲墨姓于此,命在北边建城屯兵,抵御戎狄,是谓孤竹君。孤竹国领地范围广袤,涵盖如今河北、京津,直到辽西等地。
孤竹国之谜,存世千载。近年来,唐山市滦南县新发现大量玉璧、玉圭、玉钺、玉冠等物,带有文字,皆是有关孤竹国重要物证。故此论证,唐山滦南即是孤竹国中心。孤竹亦作“觚竹”,觚是指青铜酒器,竹是用以记事竹简,最早见于殷墟甲骨文。
商代中叶,孤竹国发展到鼎盛时期。北方及东北地区物资转运贸易,多在其国中进行,孤竹国文化经济发达,声扬四海。
西周初,召公奭在孤竹国西部建立燕国,孤竹国疆域大大缩小,渐被压缩于燕南地区。随后燕国崛起,孤竹国属地再次缩小,故此深恨燕国,便与山戎结盟。
孤竹国君为墨胎氏,故又说姓墨。孤竹国君及其王子,在殷商历任要职。及至商末,孤竹国君名初,字子朝,所生二子,乃是两位圣贤,便是公子伯夷、叔齐。二人忠于商朝,耻为周臣,叩马哭谏武王伐纣,不食周栗,采薇而食,饿死于首阳山,千古传颂不衰。
密卢逃至孤竹,见其国主答里呵,哭倒在地,备言齐兵恃强相侵,折兵失国之恨。
答里呵:俺这里正欲起兵相助,不料你已经吃了大亏。此处卑耳之溪深不可渡,我只将竹筏尽行拘回,齐兵插翅难越。俟他退兵,我与你领兵杀去,复你疆土,岂不稳便?
密卢闻此,转忧为喜。答里呵于是盛排筵宴,与他君臣压惊,密卢连连称谢。酒席宴间,有孤竹国大将黄花进言,建议陈兵溪口,以阻齐兵渡河,答里呵不听。
便在此时,齐桓公大军已经起行,在山谷间秘密穿行。虎儿斑引领本部军在前开路,管夷吾率大军随后而行,因见前面顽山连路,怪石嵯峨,草木蒙茸,竹箐塞路,心中慨叹。
不一时前面虎儿斑派人来报:禀仲父,前面荆棘遍布,山岭壁立,无法通行。
管仲:还报虎儿斑将军,教他引火烧林,火熄之后凿山开道,越岭而进。
来使领命,回奔传令而去。时隔不久,只见冲天火起,半晌方熄。
管仲知道前面道路已通,催军前进。虽然人马勉强可通,但见车行艰难。管夷吾不由连连慨叹,一面命令束马吊车而进,一面徒步登上山顶,乃作《上山歌》曰:
山嵬嵬兮路盘盘,木濯濯兮顽石如栏。云薄薄兮日生寒,我驱车兮上山元。风伯为驭兮俞儿操竿,如飞鸟兮生羽翰,跋彼山巅兮不为难!
终将车马吊拖至顶,见下山更险,又作《下山歌》道:上山难兮下山易,轮如环兮蹄如坠。声辚辚兮人吐气,历几盘兮顷刻而平地。捣彼戎庐兮消烽燧,勒勋孤竹兮亿万世!
军士人夫闻此歌谣,唱和以进,精神倍增,终于走出深山,遂登平谷,轮转如飞。
齐桓公率后军赶至,登上卑耳之巅,观其上下之势,闻说管仲作歌行军,不由赞叹。
齐桓公:寡人今日方知,人力可以诗歌中取得也!
管仲催趱车徒,往前进发。只见两边石壁如削,中间小径止容单车可过,惊险万状。
齐桓公面有惧色,谓管仲道:山戎及孤竹国若在此处伏兵数百,吾等片甲难回矣!
管仲答道:山戎智浅,孤竹短视,焉虑及此!
正说之间,忽见山凹里走出一物,似人非人,似兽非兽,长一尺有余,朱衣玄冠,赤著两脚,向桓公面前再三拱揖,后以右手抠衣,竟向石壁中间疾驰而去,瞬息不见。
管仲见而大喜,转头对齐桓公道:此正是为臣所制歌词中所谓“俞儿”是也。是谓北方登山之神,世间若有霸王之主,方才出现。
齐桓公:其向我拱揖,然后抠衣而去,是何意也?
管夷吾:拱揖相迓者,欢迎主公往伐孤竹也;右手抠衣者,示前方右手有深水也。今幸有石壁可守,我且屯军山上,使人探明水势,然后进兵!
说罢止住众军,命人前去,试探水之深浅。
桓公见管仲叙说俞儿之事,叹其博学不止。
良久之后,探水者回报:前面不过五里,即是卑耳溪,原有竹筏以渡,今被戎主全部拘收过岸。右去水深,绝不可渡;若从左而行,水面虽阔而浅,涉之没不及膝!
齐桓公闻报,抚掌叹道:俞儿之兆,我今信之矣!
虎儿斑惊道:末将世居于此,从来不闻卑耳溪有浅处可涉,此必是神助君侯也!
于是便请率本部兵马,先涉卑耳溪,以为大军向导。管仲壮之,乃令人砍竹做筏,并用战车载筏出山。虎儿斑得令,率军驱车而去。
管仲复又下令:众将官,分兵三路而行。王子成父同高黑从右首乘筏而渡,以为正兵;宾须无同虎儿斑从左涉水而渡,以为奇兵。本帅陪同主公统领中军,于后接应。三路兵马俱于渡溪之后,在团子山下会合!
大军奉命行动,兼程而进。早有孤竹国探事小番伏于林中,见满溪俱是竹筏,慌忙报至无棣城中。孤竹君答里呵大惊,即令大将黄花率兵五千,前往拒敌。
密卢:贤君既是为我而战,某请为前部先锋。
黄花:主公不可。密卢乃是屡败之将,恐出征不利!
答里呵:你二人不必争执。便请戎主带领本部人马,往守西北团子山。此处乃是齐军东来要路,亦是重任。
密卢应诺而去,却怪黄花小觑自己,心中颇为不悦。
黄花元帅兵到溪口,早遇齐国大将高黑前队,两下接住厮杀。高黑苦战黄花不过,王子成父赶到,双战黄花,不分胜负。后面齐侯大军俱到,公子开方及竖貂齐上,黄花心慌,弃军而走。五千人马被齐兵掩杀大半,余者尽降。
黄花单骑奔至团子山,只见兵马如林,却是宾须无等涉水而渡,先占据此山。黄花叫一声苦,只得弃了马匹,从小路爬山得脱,迎面正见密卢到来。于是满含羞愧,上前相见。
密卢:将军何以这般模样?
黄花:团子山已被齐兵所占,去不得矣。
密卢闻言,只得止住众军,下令在马鞭山下屯扎。黄花索讨酒食,密卢只与炒麦一升;又索良马,又与之漏蹄老马,以报前者羞辱之愤。
黄花只得骑着漏蹄老马,忿恨恨地还归无棣城,来见国君答里呵,请兵报仇。
答里呵渐愧道:恨不听元帅陈兵溪口之策,以至如此。
黄花进言:齐侯征伐令支,本与我国无涉。只因大王容纳密卢,招致齐侯来攻。为今之计,惟有斩下密卢君臣之首,献于齐君,与之讲和,齐、燕及无终联军,可不战而退。
答里呵不悦:密卢乃我邻邦之主,今计穷而来归我,何忍卖之?此事绝不可为。
旁有宰相兀律古进言:臣有空城之计,可灭齐燕联军。
答里呵:计将安出?速速说来。
兀律古:我孤竹国之北,有地名曰旱海,又谓迷谷,乃砂碛之地,更无水草,国人死者大都弃尸于此,白骨相望,人马俱不能存立。若误入迷谷,路曲难认,急不能出。主公可令城中百姓俱都撤出,往山谷避之,然后使降人谍者往告齐侯,只说主公已逃往砂碛。齐燕联军必来追赶,只要进入迷谷,便堕吾计中。到时不须厮杀,只过七八日,管取死亡尽绝。
答里呵叹道:果然妙计,只是忒甚毒辣。倒也罢了,就便照计施行。
计议已定,遂再与黄花元帅骑兵千人,命去诱敌入谷。
黄花元帅领计而行,在路上想道:不如趁此斩密卢之首,出我胸中闷气,并以此取信齐侯。若使成功,主公亦必不加罪。
遂不去交战诱敌,先来至马鞭山下,来见密卢,命亲兵报入寨中,只说国君复添兵前来助战。密卢正与齐兵相持,未决胜负,忽闻救兵来到,于是大喜,欣然出营相迎。
黄花见密卢亲迎出寨,将大砍刀倒拖于背后,纵马上前。
密卢见是黄花带兵前来,略感讶异,暗道:“在人矮檐下,只得暂低头。”正欲强颜欢笑,开口寒暄,却见黄花催动战马,早至面前,一道闪光,背后刀向前挥出。密卢出其不意,即便有通天本事,又怎躲此暗算?啊呀半声,首级已离却脖颈,洒血落地。
速买在后面看得清楚,见主公被杀,不由大怒,绰刀上马来斗黄花。两家军兵各助其主,上前邀斗,混战一场,两败惧伤。战够半日,速买料难能胜,寻思无终毕竟乃是同族,遂单刀独马,径投虎儿斑营中。
虎儿斑正在营前立马观战,见速买冲阵而至,因不知其来意,迎面只一箭,速买额头早中,双脚腾空,摔于马下而死。
黄花见虎儿斑射死速买,暗道:侥幸!此番诈降诱敌,就此弄假成真,天衣无缝!
于是催马直奔虎儿斑,先将密卢首级高举过顶,高声叫道:密卢骗我国主与齐侯为敌,已被某杀之矣!将军请引我往见齐侯,自有话说。
虎儿斑亲眼见他斩杀密卢,自然不疑,于是命黄花下马弃兵,同进大帐来见齐侯、管仲。
黄花入帐便即跪倒:我主被令支国密卢谎言欺骗,不听末将谏劝,误犯天威,以致损兵折将。今走投无路,已倾国逃去砂碛,孤竹国都只余空城。臣今已斩密卢之首,投于帐下,情愿率本部兵马为向导,追赶国主,以效微劳。
齐桓公见有密卢首级,信之不疑,即命黄花为前部,引领大军直抵无棣,果是空城,益信其言。为斩草除根,遂留燕庄公引本国军马守城;自己与管夷吾尽发齐国大军,使高黑为先锋,黄花为向导,连夜追袭。
大军北行百余里,进入砂碛,天已昏黑。又风沙扑面,十步以外难以视物。
桓公只管催军速进,前面高黑使人来报,忽然失去黄花及其部众踪迹,四处并不见孤竹国兵马。此时夜幕低垂,阴风惨惨,声若鬼哭,军马多有中恶而倒地不起者。
管仲猛醒道:臣久闻北方有旱海,草木不生,水源皆无,便恐是此处。如此说来,我中孤竹国诱敌之计矣!速令止住大队人马,不可前行。
桓公闻言大骇,急教传令收军。待回头时,但见狂风吹砂,尽掩车痕,已失来时路径。复命点燃火把照路,但火炬遇风即灭,吹之不燃。
管仲下令军士鸣金聚众,一面保着桓公,带转马头急走。众将闻听金鼓之声,渐渐追随而至,屯扎一处;又命计点军马,呼兄唤弟,则见七断八续,损折三成以上。
时为隆冬,沙漠中毒蛇闭蛰不出,尚是万幸。
好不容易挨过夜晚,只见狂风渐息,旭日东升。管仲见山谷险恶,急教哨马四出寻路,直寻到日色偏西,全无出路,哨探亦只有半数回来,半数无踪。
齐桓公眼见众军嘴唇干裂,自己也是喉中冒烟,不由嘿然无语,心下早已著忙。
管仲登高远望,放眼尽是砂碛秃山,渺无边际。却见战马因无水草,饥渴至甚,皆都骚动,昂首长嘶,头冲左前方向。管夷吾心中一动,于是大喜,奔下高阜,来见桓公。
管仲:臣闻老马识途,是其本能。无终与山戎连界,战马多从漠北而来,曾经过此谷。可将虎儿斑唤来,命择军中老马数匹,纵其任行,大军继后随之,或可得归路。
齐桓公彷徨无计,只得依其言语,命虎儿斑于军中取老马数匹,纵之先行,大军远远相随,不得呼喝惊忧。于是委委曲曲,行军一夜,及至天晓,果然走出谷口。
镜头闪回。黄花元帅引领齐将高黑先行,径走阳山一路,催趱兼程,半日便出迷谷。
高黑见黄花跑得飞快,很快裹入风沙不见身影,不由心疑。乃勒马止兵,一面派哨马往来路报信,一面就地扎住,等待后军。便在此时,天色昏黑,阴风大起,人马哈气成冰,皆都瑟索一处,动弹不得。
挨至入夜,忽闻狂风暴沙中传来号角声,转瞬间一支人马杀来,为首者正是黄花。此时齐军早已冻至半死,哪里挣扎得起?便如涸泽而渔,皆被孤竹军绳串索执,包括大将高黑,擒见孤竹国主答里呵。黄花拜见国主,眉飞色舞报功。
黄花:臣引军到马鞭山时,密卢及速买君臣已兵败被杀。臣因此巧用诈降之计,诱齐侯大军陷于旱海,并擒得齐将高黑在此,听凭主公发落。
答里呵点头,便对高黑说道:你主进入旱海,有死无生。汝若投降,吾当重用。
高黑大骂:吾主屡遇大险不死,岂能中你阴谋?某死则死耳,绝不降你胡狄!
黄花恐其说出自己袭杀密卢真相,此时便佯作大怒,拔剑上前,亲斩高黑之首。高黑部下二百余骑无一肯降,皆被黄花坑杀。
答里呵点头叹息:我闻中原多忠义之士,今日果见之也。
黄花:请国主示下,是否再入沙漠,取齐侯君臣首级?
答里呵:死则死矣,取他首级何用?下令来日收拾甲仗,重回京都,驱逐燕兵。
黄花应诺,一夜无话。
次日早晨,孤竹国主班师回兵,只一日便还旧都无棣城下。
燕庄公闻报答里呵回兵,不由大吃一惊,以为齐军被孤竹国全歼,心中栗六不安;又因自己兵少城空,明知不能固守,于是令人放火烧城,乘乱杀出,退回团子山下寨。
答里呵正行之间,远远望见火光烛天,急驱人马回城救火,不及追赶燕兵。
孤竹国人闻说燕国兵退,亦都从山谷中奔出,回转家园。
齐桓公大军行出迷谷,恰好一路看见孤竹国百姓扶老携幼,回归都城。
管仲见状笑道:我有计破贼夺城矣。
乃唤过虎儿斑,使其密选北地心腹军士数十人,脱下戎甲,换作孤竹国百姓打扮,随众人混入城中,只待夜半举火为号,里应外合夺城。虎儿斑点头,领命而去。
管仲回过身来,向主公说明如此用计,桓公大喜,便命照计行事。
管仲于是聚将,乃发军令:众将官,兵分四路而进,复夺无棣城。第一路使竖貂攻打南门,二路连挚攻打西门,三路公子开方攻打东门,只留北门不打;第四路王子成父与隰朋,各带精兵,埋伏于北门之外两翼,只等答里呵出城,截住擒杀!
诸将声诺,依计领兵而去。管仲与齐桓公自领中军,离城十里下寨,坐等捷报。
答里呵率军入城,一边命军士救灭城中之火,一面招回百姓,复其旧业。乃治酒犒赏众将,专敬国相兀律古与元帅黄花,将二人请至上座。
答里呵:若非国师妙计,元帅奋勇,怎得齐国与无终全军覆没,燕军望风而逃?存国复延祚大功,非同小可。今日开怀痛饮,来日整顿兵马,平灭燕侯,则我高枕无忧矣。
二人逊谢,众臣齐都举杯祝贺。正欢饮间,忽闻城外三面鼓声震天,号角长鸣。
答里呵惊问:此又是何处兵马?
话犹未了,三门守军陆续来报:齐兵已将南、西、东三面城门围住,正欲攻打。
答里呵一时愣住,便问黄花:卿不是已将齐兵引入旱海耶?此处又何来齐军!
黄花奏道:此必是燕侯冒充齐军,虚张声势,待某去看!
急忙援兵贯甲而出,驱率军民,登城守望。未料刚刚登城,城中四五处火起,虎儿斑率其数十名部下已至南门,将城门砍开,放竖貂军马入来。
黄花在火光中陡见虎儿斑,惊叫道:齐兵怎生走出迷谷?必有神人相助!
知事不济,急下城回至王宫,扶保答里呵上马。因闻说北门无兵,乃纵马出离北门,一路招集部众狂奔。行出二十余里,回头见无敌兵追来,这才勒马,放缓脚步。
便在此时,忽听喊杀声起,又见火把陡盛,左前方一支军到,正是王子成父。
众军大喊:休要走了答里呵!
孤竹国君臣大骇,急向右首逃奔,又见火光如龙,迎面杀至,却是齐上大夫隰朋。
隰朋大喝:杀死黄花,为令支国主报仇!
答里呵与黄花正要回马,背后鼓声如雷,又有三路军马杀到,却是开方、竖貂、虎儿斑夺得无棣城池,亦各统兵追来。当下五路兵马将孤竹国君臣裹住,密不透风。黄花左冲右突不出,力尽被杀;答里呵为王子成父所获,兀律古死于乱兵之中。
战至天明,孤竹国全军尽没,半数被杀,余者皆降。五位上将各统本部军马,押解俘虏入城,来见管仲交令。
齐桓公历数答里呵助恶之罪,命斩其首,祭奠高黑亡魂,然后悬于北门。
此时天光大亮,燕庄公闻报齐侯得胜,自团子山率部来会。
齐桓公大聚诸将,对燕庄公说道:寡人赴君之急,跋涉千里,幸而成功,令支、孤竹二国皆都殄灭。北陲僻远,若更立夷种,必然复叛,公宜勉修召公之业,年年贡献于周天子,长为北藩,则所益二国之地,皆为公所有。
燕庄公:此二国皆是贤侯死战得来,在下焉敢凭白坐享其成?万万不可!
燕伯谦让再三,桓公坚执不从,乃不敢辞,只得笑纳。齐桓公又赏无终国助战之功,以小泉山下之田畀之,虎儿斑拜谢,领兵先归。
封赏已罢,齐桓公乃再渡卑耳之溪,凯旋班师,回思令支一路行军之险,不觉后怕。
鲍叔牙闻说大军凯旋,远出葵兹关来迎。
齐桓公抚慰其饷馈不乏之功,复请燕伯设戍葵兹关,遂将齐兵撤回。
燕庄公相送桓公出境,恋恋不舍,不觉送入齐界五十余里,这才醒觉。
齐桓公道:依周天子旧制,诸侯相送,不出境外。今燕伯越境相送,寡人不可无礼。今可与君相约,便以贤侯所踏足齐土五十里,就此割让燕国所有。
燕伯大惊,苦苦推辞。齐桓公再次不允,燕庄公只得受地而还,其后便在与齐桓公分手之处筑城,名曰燕留,意谓留存齐侯之德于燕国。
燕国自此往西北增地五百里,又向东增地五十余里,便为北方大国。诸侯因齐桓公救燕,又不贪其地,皆都交口称赞,莫不畏威感德。桓公还至济水,鲁庄公迎劳于水次,设飨称贺。桓公以庄公亲厚,特分二戎卤获之半,以赠鲁国。
鲁庄公因未出兵随征,深感不劳而获,过意不去,但又不敢坚辞齐桓公之赐。因知管仲采邑小谷,是在鲁国界首,于是大发丁夫为其筑城,以此取悦齐桓公。
画外音:齐桓公此次远征山戎、孤竹,其对华夏文明及炎黄民族贡献之巨,绝非一场战役,平灭二国如此简单,实是造就华夏文明存亡延续之功。须知自春秋初年以来,周边蛮、夷、戎、狄各族,皆已纷纷兴起,渐渐壮大,且都虎视眈眈,欲侵中国。华夏民族其实已到危险时刻,而周天子及诸侯皆都懵然不觉。只有齐桓公及管仲明察时局,并抢先动手,止住一场巨大民族灾难。其实周边少数民族,也是与华夏同源,只不过未曾遵从周礼而已。
便在东周之初,蛮夷各族乃沮向化之心,并乘春秋乱世屡次侵入中原,严重威胁华夏民族安全。西周覆灭,便是西北犬戎民族作祟,直接导致如此结果。其后山戎民族又起,其势更猛,且为后来东胡、鲜卑族祖先。因其强大凶悍,诸夏北部燕、邢、曹、齐、鲁等国均都深受其苦,穷于应付,无力出击。倘若任其壮大,不仅天下难得安宁,华夏文明可能因此断绝,亦非危言耸听。世界四大文明古国,古埃及、古巴比伦、古印度都灭亡于比其更为落后部族,且都亡于中国春秋战国时代。唯独中华文明逃过一劫,是为齐桓公攘夷之功。
上古时代,河北区域乃是千里黄泛区,除燕、邢、卫三国,余者皆都人迹罕至。故曰仗义救燕虽是正道,也是畏途,齐桓公虽去,别国皆都不从。鲁侯并道:“师行数千里,入蛮夷之地,必不反矣。”可见齐桓公此去伐戎,其实凶多吉少。
至此山戎族彻底灭亡,余部逃到辽西,转为游牧民族,便是东胡,直到三百年后才恢复元气。几匹老马,一窝蚂蚁,亦就此拯救燕齐,改变历史,使华夏文明得以延续。不但如此,且将山戎民族游戏秋千,特产冬葱及戎菽带回中原。此战而后,中原势力方始延伸到滦河流域,甚至辽西地区,并使燕国成为该区域实际控制者。
周惠王八年,五月癸丑日,卫惠公去世,公子赤继位,是为卫懿公。
卫懿公生于王侯之家,自幼生活安逸,对民间疾苦一无所知,故在继位之后,终日只知奢侈淫乐,臣民皆都心怀怨恨。
懿公爱鹤成癖,遂在宫廷定昌、朝歌西北鹤岭、东南鹤城等处大量养鹤。并给鹤封官,上等鹤竟食大夫俸禄,较次者食士禄。外出游玩,也必带鹤载于车前,号称鹤将军。
周惠王十一年,齐桓公以卫国曾参与王子颓之乱为由,奉周天子之命伐卫。
卫国不敌齐军,懿公贡献珠宝货物贿赂齐国,并请罪于周,齐军方才退兵。
周惠王十四年,齐国又以拒不参加会盟为由,攻伐莒国。
画外音:莒国是属嬴姓子爵,商朝时初封于计,传说是少昊之后,伯益后裔,有徐氏、郯氏、莒氏等部族。周武王克商,封兹舆其于莒,东临沭河,西傍柳青河,称为纪公;自纪公以下,皆为己姓。莒国历史远较齐国为久,在殷商朝时称为姑幕,春秋时期方改称为莒。疆域东起黄海,西至沂水,南达今江苏赣榆,北至今昌邑县境,是东方第三大国,仅次于齐、鲁。莒国乃东夷古国,正是齐桓公尊王攘夷对象,故此齐国所主会盟,莒国都不参加。
齐桓公当初尚为公子时,曾到莒国避难。此时却似不念旧德,不久便起兵伐莒。当时东夷诸国贵族与国君,若因政变在本国无法立足,都喜投奔莒国。齐公子小白居莒之时,来此避难者还有谭君及鲁公子庆父。因鲁国人赂莒交出庆父,又食言不送贿款,鲁、莒二国因此数次发生战争,莒国终被打败。鲁庄公恐莒国报复,由是在城诸及防城驻军布防。
齐桓公伐莒,莒国自知不敌,于是南迁以避其锋。桓公获胜而归,莒国于是南灭向国,复又向北蚕食,占领杞国一邑。
周惠王十五年,鲁庄公姬同逝世,在位三十二年。
庄公有三个兄弟,分别是庆父、叔牙、季友。庆父专横,拉拢叔牙为党,一直蓄谋争夺君位,并与庄公夫人哀姜私通。哀姜无子,庄公死前又未指定继嗣,故此造成叔侄争立。
叔牙因受庆父重贿,主张拥立庆父,并欲说服季友。未料四弟季友却力主拥立鲁庄公庶子姬般,并于酒中下毒,将叔牙杀害,于是姬般得以继位。
庆父甚不甘心,便与哀姜密谋,欲图暗杀姬般。当时内宫有养马人牧荦,鲁莽有力,因曾受庄公责罚怀恨在心。哀姜遂以重金收买牧荦,使乘姬般在城外为鲁庄公守茔时扼杀,回宫报说是被毒蛇咬死。
虽然姬般已死,庆父也知道国内卿士大夫不服自己,乃立哀姜之妹叔姜所生公子姬启,是为鲁闵公。庆父仗恃拥立之功,更加肆无忌惮,不但自由出入宫帏,与哀姜打得火热,并且野心愈炽,时刻意图夺位。次年,哀姜复指使力士齮杀闵公,欲改立庆父。
闵公姬启被杀之时,季友领庄公庶子姬申逃出,到陈国借兵报仇,并发檄文至曲阜,声讨庆父连弑二君大罪,号召卿士大夫及国人杀死庆父,拥立姬申。
国人见到檄文,皆都响应,纷纷持兵入宫。
庆父大惧,急率数十名仆从,再次逃亡莒国;哀姜也不敢在宫中多呆,则率心腹侍者宫女,逃往邾国。于是季友复保公子姬申还鲁,立为国君,是为鲁僖公。
姬申得立,复发国书与莒、邾二国,通缉庆父及哀姜,请其遣送归国治罪。莒侯不欲归还庆父,季友复以重金贿之;莒侯遂派士兵押解庆父,遣送归鲁。
庆父知道此去必然无幸,回首忽见队伍中从弟仲孙奚斯,字子鱼,便突然放声大叫。
庆父:奚斯,忍看你兄被人诛杀乎?何不前往曲阜,见你四兄季友,为我求情!
公子鱼应诺,便带仆从先乘车而往,请莒国军士押车在后缓行。未到半日,公子鱼单骑驰还,人虽未至,哭声已闻。
庆父听到哭声,长叹一声:奚斯哭泣而来,我命休矣!
自知罪孽深重,便将咽喉对准押送军士手中戈矛,猛地一撞,就此自杀。
齐国大夫仲孙湫早在公子般死时,曾到鲁国吊唁,回国后对齐桓公叹道:“不去庆父,鲁难未已。”果然一语成谶,并成典故,千年流传。
镜头转换,按下庆父,复说哀姜。
邾侯接到鲁侯国书,因思哀姜乃是齐襄公之女,不敢得罪齐桓公,遂将哀姜送至齐国。鲁国闻之,又投国书至齐索讨。齐桓公素以忠君守礼自居,见书中所叙哀姜通叔弑君之举,令自己大失脸面,如何忍得?盛怒之下,命将哀姜杀死,函其尸首,送至鲁国。
庆父及哀姜皆死,季友请立庆父、叔牙之后,僖公从之,乃以公孙敖继嗣庆父,食采于成,是为孟孙氏。以公孙兹继叔牙之后,是为叔孙氏,食采于郈。
季友被封为上卿,食采于费,加封以汶阳之田,是为季孙氏。
于是季、孟、叔三家鼎足而立,并执鲁政;因皆为桓公之孙,故又谓之三桓。
鲁国之乱,至此结束。
周惠王十七年,赤狄攻邢。
齐桓公召曹、宋救邢,赤狄败走。邢侯惧其复来,迁都于夷仪(今山东聊城西南)。
赤狄亦作赤翟,狄人分支,因族人喜穿赤衣得名。主要分布于今山西长治一带,与晋人杂居,因屡受晋国军力压迫,故而东下太行伐邢,却被齐桓公所败。
晋献公姬诡诸野心勃勃,欲谋争霸中原,于是增加国家常备军为二军,自率上军,太子申生率领下军。扩军之后,连灭耿(山西河津)、霍(霍州)、魏(芮城)三国。乃将霍地纳为公室所有,任命赵夙为耿大夫,毕万为魏大夫。赵、魏二氏,此后渐为晋国豪族。
赤狄国主瞍瞒,因侵犯邢邦失利,又移兵伐卫。
此时卫懿公在位九年,只以养鹤为务,不恤国政。大夫石祁子与宁速屡次进谏,懿公俱都不听。公子毁乃是懿公伯父,知道卫国必亡,于是至齐,请求留住临淄。齐桓公早闻公子毁贤德之名,便妻以宗女,留在齐国为官。卫国众臣闻说公子毁出奔,无不怨恨懿公。
赤狄大军来时,斥候报入卫都。懿公大惊,即时敛兵授甲,为战守御敌之计。百姓皆都逃避村野,不肯即戎应征,懿公便使司徒拘执而来,问逃避兵役之故。
百姓皆曰:主公有鹤大夫及鹤将军,足以御狄,安用我等?
懿公便问众臣:寡人愿散鹤以从民意,可乎?
石祁子奏道:当亟行之,犹恐其迟。”
于是纵鹤,百姓复集,愿意参军出征,保家卫国。
狄兵杀至荥泽,顷刻之间,三次报急折报至京。
懿公叹道:孤不亲行,恐国人不肯效力。
乃解身上玉玦赠与石祁子,使其代理国政;又将自己所用弓矢付与宁速,使其专力守御国都。并与二人决别。
卫懿公:国中之事全委二卿,寡人如不胜赤狄,必不能归也。
二大夫闻言,皆都垂泪。卫懿公乃大集车徒,使大夫渠孔为将,于伯副之,黄夷为先锋,孔婴齐为后队,浩浩荡荡,离京出征。
一路之上,军人口出怨言,渠孔皆以严法惩,于是众心益离,纷纷逃散。行近荥泽,与敌军相遇,对阵交锋。卫兵无心交战,见敌势凶猛,尽弃车仗而逃,懿公被围数重。
须臾各处哨马来报,卫军前后队俱败,黄夷战死,孔婴齐自刎而亡,于伯中箭坠车,被马踏如泥。元帅渠孔见身周卫队不满百人,知道无力救懿公出围,乃于车上向阵内遥拜。
渠孔:主公养鹤九年,以致人心离散,军士皆不肯效命,臣亦无能为力矣。没有奈何,只得先君而去,以免亲见我主受辱!
于是横剑颈上,用力一勒,便即死去。其后未过片时,卫懿公亦受伤坠车,被狄人砍为肉泥。卫人全军覆没,败兵报回朝歌。
宁速与石祁子商议,保公子申弃城东走,太史华龙滑装载典籍从之。
赤狄兵马乘胜直入朝歌,劫掠一空,放火烧城以归。
石祁子与宁速保公子申至于漕邑(今河南省滑县),随行男女部众仅得七百二十人。
二大夫议道:朝歌已毁,不能复还,只得在此建都,无奈遗民太少!
乃于共、滕二邑难民之中,十抽其三,共得四千余人,连朝歌遗民凑成五千之数。即于漕邑创立庐舍,扶立公子申为君,是为戴公。
时有公子申之妹,当初被卫惠公嫁与许穆公为妻,闻说故国被赤狄荼炭,又悲又急,毅然驱车来到漕邑,共赴国难,助弟戴公自救,重建家园。因与石祁子及宁速计议。
穆夫人:赤狄恐我复国报仇,必然复来,以斩草除根。卫国前曾相助王子颓作乱,周天子必不顾我;能救卫者,惟齐国矣。
石祁子:夫人之言是也。齐桓公仁德,急人之难,便请夫人修书,遣使求其相助。
穆夫人应允,乃亲撰一诗,复请弟戴公修书一通,遣使前往齐都临淄,来向齐桓公求救。齐桓公先拆观穆夫人之诗,名曰《载驰》,全文乃是:
载驰载驱,归唁卫侯。驱马悠悠,言至于漕。
大夫跋涉,我心则忧。既不我嘉,不能旋反。
视尔不臧,我思不远。既不我嘉,不能旋济?
视尔不臧,我思不閟。陟彼阿丘,言采其蝱。
女子善怀,亦各有行。许人尤之,众稚且狂。
我行其野,芃芃其麦。控于大邦,谁因谁极?
大夫君子,无我有尤。百尔所思,不如我所之。
继又看罢戴公手书,复向来使问明卫国所遭荼毒惨状,不由大发悲悯,转向管仲商议。
齐桓公:卫之亡国,是因懿公无道,自寻死路。然卫国有女若此,又是我齐国姻亲,实在令人可悯,不可不存其祚。
管夷吾:主公之言甚是,事不宜迟,便请发兵相救。
齐桓公见管仲同意发兵,遂即下令,派卫姬所生公子无亏为将,率战车三百乘,甲士三千名,去助卫戴公兄妹复国。
无亏奉命,即率军马出发,随军携带牛、羊、猪、鸡、狗各三百头,搭建房屋所用砖瓦木料,并赠卫戴公车马驷驾、锦帛三十匹及祭服五套。不仅前往相助守卫漕邑,并助舅父姨母,修筑城墙、重建家园。赤狄闻说齐国助卫复国,果然不敢来攻,卫国危机就此度过。
然而卫戴公迭经磨难,一旦危机度过,精神松弛,便即病倒,不久告别人世。卫大夫宁速遂往齐国,请迎接时在齐国避难公子毁回国为君。齐桓公慨然允之,亲自率军将公子毁护送到漕邑,并召诸侯集会,当众拥立公子毁为君,史曰卫文公。(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