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集 宋襄之仁

鼓角连天,车轮震地,烛火连天。

宋国联军攻入齐都临淄,崔夭为世子姜昭驾御战车,当先抢入城门,高虎随后。

国懿仲闻说高虎复请宋军到至,三公子及竖刁四家兵散,世子也已进城,不由大喜。

乃命大开府门,与高虎相见,遂至齐宫,击鼓撞钟,聚集百官。

宋襄公引军入城,为国懿仲及高虎站脚助威,共同拥立世子姜昭即位,是为秦孝公。

秦孝公登基为君,特请宋襄公观礼,让至上座,再三礼谢,更结盟好。

公子潘与公子商人见大势已去,只得随班参拜,称臣请罪,并将出兵拒敌之事,都推在公子元身上。

国、高二卿明知四家公子同谋,但欲劝孝公释怨修好,减少杀戳,便请单治首乱雍巫、竖刁二人之罪,尽诛其家人党徒,余人俱都赦而不问。

既除凶恶,其后便是论功行赏。除国、高两家世卿,以及参战大夫家族,齐孝公姜昭敕令,特进崔夭为大夫,以奖其御驾车马之劳。奖励本国功臣已毕,更大出府库金帛,厚犒宋军。宋襄公屯留齐境五日,见再无变故,方才引兵自回宋国。

齐国自经五公子之乱,其后国力衰落,齐桓公霸业告终。

宋襄公自败齐兵,纳世子昭为君,自谓不世奇功,便想号召诸侯,代替齐桓公为盟主。因恐秦、晋、楚、齐、鲁、郑等大国难以召致,便先约滕、曹、邾、鄫,盟于曹国之南。

四国之中,曹、邾二君到后,滕子婴齐方至。宋襄公大怒,因此不许婴齐与盟,将其拘之一室。鄫君更是珊珊来迟,竟逾会期二日方至,向宋襄公拱手道歉而已。

公子荡进言:鄫子无礼,可用为牺牲,以祭睢神。东夷闻之,皆谓君能生杀诸侯,谁不耸惧来服?然后借东夷之力以征诸侯,伯业成矣。

公子目夷阻谏:不可。所谓礼乐征伐,皆自天子而出。自周朝以来,未闻有以诸侯而擅杀诸侯者。若果如此,我其为天下诸侯公敌,岂堪再为盟公哉!

襄公急于称霸诸侯,遂不听目夷之谏,便使邾文公执拿鄫子,杀而烹之,以祭睢水之神;复遣人往召东夷君长,俱来睢水会祀。

滕子婴齐见鄫子被烹,大惊失色,急搜求国中所有金帛珠宝,重赂求释。宋襄公贪其珍宝,乃解鄫子囚禁。东夷诸部酋长虽然得到通知,但因平素不习宋公之政,皆都不至。

曹国大夫僖负羁,见宋襄公会盟虎头蛇尾,欲以武力震服诸侯,便向曹共公进言。

僖负羁:宋侯躁虐,事必无成,不如且归。

曹共公:卿言甚是,宋公较之齐桓公,实乃天壤之别,不足为诸侯之伯。

于是收拾车马,不辞而归,更不具地主之礼。

宋襄公大怒,传令移兵伐曹。公子目夷又谏,襄公不听,使公子荡为将,率兵车三百乘包围曹城。僖负羁设计防守,与宋军相持三月,公子荡不能取胜。便在此时,斥候来报,说郑文公约同鲁、齐、陈、蔡四国之君,与楚成王盟于齐境。

宋襄公闻报小国诸侯不服,大国反与楚国结盟,不由大惊。乃不敢在外迁延日久,遂遣使与曹侯约成请和,并召公子荡回军。还于宋都之后,襄公心中愤急,暴躁如雷。

公子荡知道襄公急于称霸中原,遂献计道:当今大国,无过齐、楚。齐国纷争方定,中原诸侯皆都畏楚。主公不如卑词厚币使楚,借楚国之力以聚诸侯,复借中原诸侯以压强楚。如此虽不能霸,亦一时权宜之计也。

宋襄公:卿言亦为有理,且容寡人思之。

公子目夷闻言大惊,复又谏道:楚乃蛮夷,本不属我华夏族群,自有其诸侯附庸,安肯与我张本?我求诸侯于楚,譬如与虎谋皮,所谋不成,则恐争端从此开矣。

宋襄公:若果能借楚国之力,称霸中原诸侯,又有何不可?卿其勿谏。

遂复不肯听从目夷,即命公子荡厚赂楚王,许以明年之春,相会于鹿上。复遣使到齐都临淄修聘,约会鹿上之盟。齐孝公感激襄公助己复国之成,当即许之。

宋襄公十二年春正月,襄公先至鹿上,筑好盟坛,以待齐、楚之君。

二月初旬,齐孝公先至,感谢宋襄公拥立之德,颇尽地主之礼;又二十余日,楚成王方到。至期三国之君共登鹿上之坛,宋襄公以周天子封爵为序,因宋为公爵,自然居首;齐为侯爵次之,楚为子爵又次之。

排序已罢,襄公便以主盟自居,先执牛耳,并不谦让;楚成王心中不悦,勉强受歃。

歃血已毕,宋襄公拱手言道:窃欲修先人之德,效齐侯之行,举盟会之政,恐人心不肃,欲借重二君之威,以合诸侯于敝邑之盂地。以秋八月为期,若君不弃,倡率诸侯,徼惠于盟,寡人愿世敦兄弟之好,自殷先王以下,咸拜君之赐,岂独寡人乎?

齐孝公闻言,口中唯唯,心中不喜,拱手以让楚成王,请其先署盟约。楚成王亦拱手以让孝公,二君互相推让,半日不决。襄公以为二侯皆许,只是表面客气,于是大喜。

宋襄公:二君若不弃寡人,便请同署。

于是乃出征会之牍,不送齐侯手中,先送楚成王求署。孝公怏怏,先有几分不快。

楚成王览牍,见其中言辞,叙合诸侯重修会盟之意,欲效齐桓公衣裳之会,不以兵车,牍尾宋公先已署名。观罢便自暗笑,便将简牍置于案上,询问宋襄公。

楚成王:既然君自能致诸侯,何必寡人附骥于后?

宋襄公:郑、许等国虽是周天子近族,但已久在君侯宇翼之下;而陈、蔡近者,复又受盟于齐。非乞君威,惧有异说,是以借重上国,见字必来。

楚成王:既是如此,然则齐君当署,次及寡人可也。

齐孝公:寡人于宋,犹宇下之国,招之既来;所难致者,楚上国之威令耳。

语中已颇显抑郁之意,宋襄公不觉。楚楚王闻言,笑而署名,复授孝公。

齐孝公却道:既然有楚,不必有齐。寡人万死之余,幸得社稷不陨,得从末歃为荣,何足轻重!亵此简牍何为?

因怪宋襄公先署己名,再送楚王求署,使齐国附于骥尾,重楚轻齐,所以不署。宋襄公自负有恩于齐,却认作齐孝公甘为宋国附庸,不敢并提,反而大喜,遂收简牍而藏之。

三君于鹿上盘环数日,相揖而别。楚成王既归,详述其事于令尹子文。

子文奇道:宋君狂甚,大王何必许助其征?

楚王笑道:他欲用我,我何不反而用他?寡人欲主中华之政久矣,只恨不得其便。今宋公既倡衣裳之会,寡人因之以合中原诸侯,不亦可乎?宋公为人好名而无实,轻信而寡谋。若伏甲以劫之,其人可虏也。

大夫成得臣:宋喜主盟,必傲诸侯。诸侯未习宋政,莫之与也,我可劫之以示威。劫而释之,又可示德,诸侯必耻笑宋公无能。彼时诸侯不归楚,将谁归乎?

楚子文:大王之计,非臣所及。

宋襄公欣然归国,洋洋自得,便谓公子目夷:楚子已许我会合诸侯矣。

公子目夷:楚乃蛮夷,其心不测。君得其口,未得其心,臣恐见欺也。

宋襄公:寡人以忠信待人,人其忍欺寡人哉?

遂又不听目夷之谏,传檄征会诸侯。先遣人于盂地筑起坛场,增修公馆,务极华丽,仓场中储积刍粮,以待各国军马食费。

秋七月,楚、陈、蔡、许、曹、郑六国之君如期而至。惟齐孝公心怀不快,鲁僖公未与楚国通好,因此二君不到。宋襄公也不在意,使候人迎接诸侯,分馆安歇。

宋太史占卜盟日之吉,襄公下令传知各国,派定坛上执事人等。

是晨五鼓,坛之上下皆设庭燎,照耀如同白日。宋襄公兹父先往坛下等待,卯时正点,陈穆公谷、蔡庄公甲午、郑文公捷、许僖公业、曹共公襄五位诸侯,陆续而至。

六侯伺候良久,直至天色将明,楚成王熊頵方到。

宋襄公遵循地主之礼,揖让一番,七国诸侯分为主宾,由左右两阶登坛。

右阶宾客之登,众诸侯不敢僭楚成王,让其居首。楚国成得臣、斗勃二将相随,众诸侯亦各有从行之臣。左阶主人之登,单只地主宋襄公,及公子目夷君臣二人。

登阶之时,礼让为宾右主左,既登盟坛之上,陈牲歃血,要天矢日,列名载书,便要推盟主为尊。宋襄公指望楚王开口,以目视之。

楚王明明看见,却只作不觉,低头不语。陈、蔡诸国面面相觑,莫敢先发。

宋襄公终忍不住,昂然出于诸侯之前,说道:今日盛举,寡人欲修先伯主齐桓公故业,尊王安民,息兵罢战,与天下同享太平之福。

本是现成之语,但当说至“尊王攘夷”之时,忽醒悟楚国乃是夷族之邦,虽及时改口,说成“尊王安民”,语句已不甚顺畅。诸侯尚未答言,楚王已经挺身而前,昂然发问。

楚成王:君言甚善。但不知主盟何人?

宋襄公:有功论功,无功论爵,更有何言?

楚成王:则你宋国,对周天子有何功劳?若论爵位,我楚国为王已数代之久矣。宋虽上公,但却万难列于王前,故此寡人只好告罪占先,勉为其难,主持今日之会。

目夷见状,轻扯襄公之袖,欲其权且忍耐,再作区处。

宋襄公将要到手盟主,被人劈手夺去,如何不恼?不免疾言遽色,谓楚王道:寡人忝为上公,天子亦待以宾客之礼。楚国子爵,僭号称王,奈何以假欺真?

楚成王冷笑:寡人既是假王,谁教你请我来此?

宋襄公见不是头,正待下坛,只见楚国侍官成得臣、斗勃二人,忽然卸去礼服,露出内穿重铠,各拔出腰间小红旗一面,向坛下一招。

坛下楚国人众数千,俱都脱衣露甲,手执短刃,大声呼喝,拦住盟坛四边,如蜂趱蚁聚,密不透风。宋襄公见状,抖成一团,各国诸侯俱都魂不附体。

成得臣遂将宋襄公劫持下坛,楚国甲士乱抢坛上玉帛器皿。楚成王就此拿住襄公,众甲士将公馆中所备献享犒劳之仪,及仓中积粟掳掠一空,随行车乘,皆为楚国所有。

公子目夷摇头暗恨,因见楚兵并未注意自己,借机跑下盟坛,乘乱逃回国中。

陈、蔡、郑、许、曹五位诸侯,人人悚惧,个个噤声,不敢发言。

楚成王乃邀诸侯至于馆寓,面数宋襄公之罪:伐齐之丧,擅行废置,一罪也;滕子赴会稍迟,辄加絷辱,二罪也;用人代牲,以祭淫鬼,三罪也;恃强围曹,四罪也;以亡国之余,犹思图伯,五罪也;求诸侯于寡人,而无逊让之礼,六罪也。寡人今统甲车千乘,为齐、鄫二侯报仇。诸君但少驻车驾于此,看寡人取宋而回,更与诸君立约为盟,方可解散。

诸侯听罢,莫不唯唯。宋襄公到此地步,顿口无言,后悔不及。

次日楚国大兵俱集,发车五百乘,号称千乘,带了宋襄公,杀向睢阳城来。列国诸侯,奉楚王之命,俱屯盂地观望,无有敢于私归本国者。

公子目夷自盂地盟坛逃回本国,向司马公孙固说知宋公被劫一事,并密议道:楚人执我国君伐我,是有挟而求。须如此如此,楚人必放主公归国。

司马固从之,乃召集群臣:主公被楚夷囚执,未必能归。有道是国不可一日无君,我等宜推公子目夷为君,以主国事,共抗强楚,宋国方得保全。

群臣皆知公子目夷大贤,无不欣然从之,遂拥目夷告于太庙,南面摄政。

目夷暂摄群位,遂命三军严守睢阳各路城门,枕戈以待。

安排停当,楚王大军已到,立住营寨,遣使发书进城:早早献土纳降,还汝国君!

公孙固登上城楼,将楚使一刀砍下城去,昂声叫道:赖社稷神灵,我宋国人已立新君。故君被执,已辱社稷;归与不归,惟楚所命。若要决战,城中甲车千乘,愿决死战。

楚王大怒,喝教攻城,城上矢石如雨,楚兵多有损伤,不能取胜。楚军进退维谷,成王议于众臣:彼国既不用宋君,杀之何如?

成得臣:大王以杀鄫子之罪,因而伐宋。今若杀宋公,是效其尤也。杀宋公犹杀匹夫,然徒取中原诸侯之怨,不如释之。

楚王不悦:攻宋不下,又释其君,岂不遗笑天下?

成得臣:须释之有名。今鲁国不与盂盟,其与宋是葵邱同盟之国,我请其决狱,鲁侯必为宋公求情。则以鲁君盛德为名,释还宋公,是一举而兼得宋、鲁二侯也。

楚王笑道:子玉见识不凡。

乃退兵解围,屯于亳都,用宜申为使,将卤获数车为礼,至曲阜来见鲁侯下书:宋公傲慢无礼,寡人已幽之于亳。不敢擅功,谨献捷于上国,望君辱临,同决其狱。

鲁僖公览书大惊,明知楚使献捷,是恐吓之意,但鲁弱楚强,不敢不往与会。乃厚待宜申,发驾来至亳都,与楚成王相见,各致敬慕之意。陈、蔡、郑、许、曹五位诸侯,亦俱自盂地赶来相会。郑文公带头,议尊楚王为盟主,鲁僖公只得附和,借机为宋襄公说情。

鲁僖公:此议甚善。但今楚王恃兵车之众,袭执上公,有威无德,人心疑惧。楚王若能释宋公之囚,终此盟好,寡人敢不惟命是听?

诸侯皆道:鲁侯之言是也。

楚成王:诸侯既以盟主之义相责,寡人其可违乎?

于是借坡下驴,便命释放宋襄公,并于亳郊筑坛,于十二月癸丑日歃血要神,楚成王便为霸主。亳盟事毕,诸侯各散。

宋襄公获释回国,行至半途,听闻公子目夷已即君位,将奔卫国以避。

目夷却已遣法驾前来,迎襄公以归,再拜请罪,说明摄位乃是拒楚救主计策。宋襄公感激不尽,再三慰劳,公子目夷退就臣列。宋襄公遭受大辱,因郑伯首倡附楚,恨入骨髓。

镜头转换,按下宋襄公兹父,复说晋公子重耳。

重耳在齐一住数年,只因齐桓公待之甚厚,且以宗室之女齐姜许之,生活安适,便欲在齐国终老。未料齐桓公一死,诸子为乱,便无人再顾及重耳。

赵衰、狐偃等从臣见此情状,不由大忧。欲劝公子离去,又恐被主母齐姜闻知,奏报齐孝公,因不敢在宅中明言,便至院后桑林,于树下商量离齐远奔之策。

不料齐姜侍女正在桑林间采椹,闻其密谈,便归诉齐姜,说赵衰等密议逃走。

齐姜恐其泄密,便将侍女杀死,悄悄埋于后园,又归房劝告夫君重耳。

齐姜:夫君乃是大国公子,走投无路,来此避难。随从皆为当世豪杰,视君为命,并各怀冲天之志,欲助夫君成就霸业。今齐国大乱,夫君不趁此归国,报臣子舍命相随之功,却贪恋女色,我为夫君耻之。况夫君今年过天命,再不努力,时不可待矣!

重耳听罢,默然不答。齐姜无奈,就与赵衰等人设计,当夜设宴,灌醉重耳,随即扶入车中,离开临淄而去。

直到走出齐国西境,重耳方才醒来。忽见处于车中,遂懵懵懂懂,不明所之。又闻众随从说说笑笑,谈及昨夜灌醉自己之事,方知中计。于是大怒,起身持戈,便刺狐偃。

狐偃以手将长戈格开,说道:如能成就公子霸业,我死又如何?

重耳怒道:事若不成,我即食你肉。

狐偃笑道:我肉腥臊,不值入公子之腹。

众人闻之,皆都大笑,又都纷纷解劝。于是重耳平息怒气,继续向西而行。

当日天晚,重耳一行来到曹国。曹共公设宴待之,但于席间轻薄无礼,当众取笑重耳。

曹共公:寡人久闻公子生就骈胁,时常不信。公子当众宽衣,以释我疑,可乎?

重耳受此大辱,嘿然不语,起身离席而去。众随从亦都随后离去,俱各忿忿不平。

重耳去后,曹国大夫僖负羁对曹侯谏道:晋公子贤明仁德,乃君子也。又与我同姓,因穷困来投,主公岂可如此无礼,当众辱之?宜遣使前至驿舍,认错请罪,以释彼怒。

曹共公嘻嘻哈哈,不以为意。僖负羁为免将来祸患,遂以曹共公之名,赍持美馔佳酿,并玉璧一方送去,以为陪罪。重耳受其酒食,还其玉璧。

次日一早,重耳离开曹国,继续南行。不一日来到宋国,进入睢阳城。

宋襄公闻说重耳来至,知其素有贤德之名,就依国礼待之。

司马公孙固与狐偃交厚,以实相告:宋乃小国,又蒙受盂盟之辱,为诸侯所笑,不足以助你公子归国复位。不如奉你公子早往大国借兵,以成大业。

狐偃闻言称是,来日遂劝重耳辞别宋公,别投他国。重耳从之,遂辞宋公北行,这一日又至郑国。郑文公闻说重耳到至,仍不以礼待之。

郑大夫叔瞻谏道:晋公子贤明,随从皆栋梁之才,又与我同姓,主公宜待之以礼。

郑文公道:天下逃亡公子多矣,岂可皆以礼待之耶!

叔瞻:晋公子者,不同他人。若不以礼相待,则不如杀之,免遗后患。

郑文公:卿是吃醉酒也,如此前言不搭后语!

重耳见文公轻视自己,自觉立脚不住,于是次日便即离郑国,转而向南。一路历经磨难,终至楚国郢都。楚成王闻说晋公子到此,率阖朝卿士大夫远迎出城,以诸侯之礼待之。重耳辞谢不过,遂依诸侯礼节会见成王,执礼十分谦恭。

酒过三巡,楚成王便仗酒意问道:我闻公子在外漂泊十九年之久,历尽艰险,受尽磨难。今寡人以此重礼相待,公子若回到晋国这君,将何以报我?

重耳:珍禽异兽、珠玉绸绢,大王皆都富富有余,小可实不知以何礼物报答。

楚成王:虽然如此,亦请明言。

重耳:假使万不得已,与大王战于平野,在下愿退避三舍。

成得臣闻而大怒:我王待以大礼,公子何敢狂妄如此?

楚成王:晋公子品行高尚,在外遇难既久,尚不打诳语,真英雄也。随从众卿,亦都是国之贤才,上天所赐,我岂可杀之?况公子出言耿直,无可反驳哉?

周襄王十三年,晋惠公姬夷吾忽然得疾,转入病笃。于是遣人微服至秦,报于太子姬圉,命其归国继位。太子圉在秦国为质已经五年,秦穆公以女怀嬴妻之。

姬圉闻知父亲病危,便对妻怀嬴说道:我外祖家在梁国,已被秦国所灭,今我在秦,亦被你父轻视。我不在晋,父若不起,晋大夫必改立别子,奈何?

怀嬴:父命我嫁君,是为安君心,并无他故。今夫归晋,我不能跟随,亦不声张。

太子圉见妻不肯随自己离秦,于是自行逃回晋国。

周襄王十四年,晋惠公薨逝,太子圉继位,是为晋怀公。因其在秦国不告而走,抛弃妻子怀嬴,秦穆公闻其继位为晋君,因而大怒。

秦穆公:竖子!父子皆乃忘恩背义之辈,竟敢遗弃我女,再次欺我!

欲起兵伐之,又恐伤秦晋姻亲之好,再三掂量,犹豫不定,议于百里奚。

百里奚笑道:臣闻晋公子重耳,今流亡在外一十九年,正在楚国寄居,欲图复国。主公既然不喜子圉,何不更易其主,再换女婿?

穆公大悦道:先生大才,顷刻便有奇计,绝胜我数月苦思。

遂遣使至楚,迎接重耳。

狐偃闻说秦使至楚,乃与赵衰、介子推等欢呼雀跃,皆来向重耳祝贺。

狐偃:秦侯遣使至楚,必为主公。且闻惠公夷吾已死,我等必将归国矣。

说罢,众人跳而复歌,忽又发悲,泪流不已。重耳思想十九年来流浪四方,艰险坎坷,亦不禁老泪横流,悲喜交加。便在此时,门人来报,说楚王有请。

重耳引众人入宫上殿,见秦使已在座中。楚成王见重耳上殿,叙礼相迎。

楚成王:寡人有意相助公子,奈楚国距晋太远,力不能及。今秦侯遣人来接公子,是拨云见日,否极泰来矣。秦晋交界,且秦君贤明,必有助于公子!

重耳再拜称谢。楚成王乃大设盛宴,招待秦使,并与重耳饯行。宴罢,送出城外十里,又赠数车礼物,给予重耳。

晋惠公十四年秋,重耳至秦,穆公率全班文武相迎,设盛宴以待。

秦穆公席间宣布,将同宗五女一并嫁给重耳,太子圉妻怀嬴也在其中。

重耳不愿接受太子圉之妻,随从胥臣劝道:君将攻晋夺位,况夺圉妻哉!且受此女,是为秦晋之好,以便返国,岂可拘泥小节,而废大业!

重耳恍然大悟,于是接受怀嬴,改称文嬴。

秦穆公大喜,下令痛饮。重耳随行众人皆都欢醉,个个恍若重生,人人归心似箭。赵衰当场吟《黍苗》诗曰:

芃芃黍苗,阴雨膏之。悠悠南行,召伯劳之。我任我辇,我车我牛。

我行既集,盖云归哉。我徒我御,我师我旅。我行既集,盖云归处。

肃肃谢功,召伯营之。烈烈征师,召伯成之。原隰既平,泉流既清。

召伯有成,王心则宁。

赵衰吟诗,众人击节唱和,以至泪下如雨。

秦穆公道:我知你等之意,欲速返晋耳。

赵衰离座,再拜称谢:我等孤臣仰君,如百谷之望时雨也。

秦穆公大笑,宾主尽欢而散。

镜头转换,楚成王送走晋公子重耳,遂起大兵,来伐宋国。

宋襄公闻说楚兵来伐,遂命公子目夷率左师守国,自起右军来迎。乃以大司马公孙固为先锋,大夫乐仆伊、华秀老、公子荡、向訾守等皆都从征,至于泓水北岸,距河五里扎住营栅,以待楚军。

闻说宋楚交战,卫、滕、许三侯陆续率军来助宋国,陈侯亦派车百乘,送来大量军资。宋襄公大为感动,设宴大会诸侯。酒宴既散,宋襄公眉飞色舞,笑谓众臣。

宋襄公:天不弃我,商之旧业可兴矣!

众臣闻听,皆都恭维。惟大司马公孙固面现重忧,离席进言。

公孙固:天弃商久矣,何能兴之?且吾甲不如楚坚,兵不如楚利,人不如楚强,宋人畏楚如蛇蝎,君何恃胜楚?

宋襄公:楚兵虽兵众甲盛,仁义不足;寡人兵甲不足,仁义有余。昔武王虎贲三千,而胜殷十万之众,惟仗仁义。

正说话间,营官来报:报主公,对岸楚军大至,楚成王亲掌中军,以成得臣为大将,斗勃副之,扎营于南岸。

宋襄公笑道:既如此,不怕他飞过江来。诸公今夜痛饮,来日决战!

当夜尽欢而散。来日清晨,公孙固鸡鸣而起,奏请襄公登车列阵。

宋襄公睡眼惺忪出帐,口中叽哝:昨日宿酒未醒,何必如此慌速列阵?楚兵岂不早炊,饱食严装,复列军阵耶?

公孙固听罢,只得待他洗嗽已毕,饱食严装,方才登车临阵。宋襄公出营列阵,与卫、滕、许、陈四国君侯大夫叙礼,这才擂鼓吹号,排列阵势。

望对岸看时,楚兵不知从何处拘来百余战船,甲士开始陆续登舟,连战车一并载于船上,挨挨挤挤,乱作一团。宋襄公遂手指对岸,向诸侯说笑不已。

宋襄公:此等军马,称何甲坚兵利?商祖佑我,今必一战而胜之!

诸侯亦笑,信心倍增。公孙固观看半晌,遂上前请战。

公孙固:楚兵始渡,人车兼杂,无力与战。我乘其半渡,突前击之,是以全军而制楚之半也。便请主公发令出击!

宋襄公:不可!君子不推人危,不攻人厄。吾虽丧国之馀,须待其尽渡而战。

公孙固见楚军数量倍于己军,不免叫苦。楚兵尽济,成得臣指挥军士抢占高阜布阵。

公孙固:楚方布阵,尚未成列;若趁此时鼓而击之,其军必乱。

宋襄公摇头道:我闻仁义之师,不鼓不成列,子姑待其已陈。

稍顷,楚兵阵势已成,战车成列,旗色整齐,诸侯联军皆有惧色。

宋襄公见敌军成列,便命公孙固擂鼓吹号,预备攻击。楚王见状,亦命成得臣发鼓鸣角,严阵以迎。宋襄公自挺长戈,喝令当先而进,公子荡、向訾守为左辅右弼,催车直冲楚阵。卫、滕、许、陈诸军,分从左右两翼杀入。

成得臣见联军来势凶猛,命令射住两翼,让开中军阵门,只放宋襄公一队车骑进入,随即三面裹住。宋襄公以为成功在望,举剑催御,直杀入楚军垓心,公孙固随后跟上。

楚将斗勃让过宋公,迎住公孙固,切断其君臣之应。宋将乐仆伊战车驶至,楚上将蔿氏吕臣接住厮杀。宋将华秀老又到,牵住斗勃;公孙固觑个方便,急驰入楚军,来寻襄公。入于楚阵,左冲右突,楚军难敌,稍稍退却。

宋襄公遥遥在前,被楚兵陷住。向訾守被楚军杀散,公子荡落于车下,深身浴血。

公孙固杀入,公子荡叫道:主公身被数创,我已重伤。救护主公,全在司马!

言罢而死。公孙固心中感伤,驱车上前。

宋襄公御者:君主中箭,卧于车中,不能起立。车轮已折,难以动转,将军速救!

公孙固奋勇上前,将宋襄公抱到自己车上,以身遮蔽,奋勇杀出。

向訾守杀出重围,前来会合。公孙固使为殿后,且战且走,终于脱离战阵。

时将过午,战争结束,宋军大败,甲车十丧八九,辎重器械委弃殆尽。诸侯联军皆散,各败归本国。公孙固保护宋襄公连夜奔回国都,急唤医官为君主治伤。宋兵死者极众,父母妻子连日号哭,皆怨襄公不听公子目夷及大司马之谏,以致此败。

楚兵大获全胜,复渡泓水,止于柯泽。郑文公前来称贺,邀楚王进入郑城,行九献大礼。郑文公夫人芈氏乃楚成王之妹,生二女伯芈、叔芈,命以外甥之礼拜见舅父。

楚王饮至大醉,便命妹子文芈及其二女并驾而行,直至军营。因喜二甥女美貌,是夜便于营中成就枕席之欢。文芈畏惧兄长楚王之威,不敢出声。

宋襄公自泓水中箭,疮伤难愈,时而复发。自知命不长久,遂遗嘱世子王臣。

宋襄公:为父不听子鱼之言,以至于此。汝嗣位之后,当以国政委之,深加依赖。楚国乃我大仇,寄语子孙,此后世世勿与通好。晋公子重耳若返其国,必然得位,其后必能合纵诸侯,成其霸业。则吾子孙谦事晋国,宋可少安。戒之,慎之!

嘱罢薨逝,在位一十四年。王臣即位,是为宋成公。

晋怀公即位,恐伯父重耳在外为变,且知其身边颇多奇才,于是下令国中诸臣:

凡晋臣族人,随从重耳出亡者,因亲及亲,限三个月内俱要唤回。如按期回归朝中者,仍复旧职,既往不咎;过期不至,禄籍除名,丹书注死。知情不报,并处死罪不赦!

公子申生旧臣国舅狐突,因年纪老迈托病在家,许久未曾上朝。二子狐毛、狐偃,俱从重耳在外流亡近二十年。上大夫郤芮亲访狐突,劝其作书,召唤二子归国,狐突不肯。

郤芮只得奏禀晋主,晋怀公大怒,遣使至府,亲召狐突上朝,将欲问罪。狐突便知大限已至,遂与家人诀别,来见怀公。

狐突:不知主公召见老臣,所为何事?

晋怀公:寡人有令,凡随重耳在外流亡,过期不还国者,罪及亲党。国舅拒不召唤二子还家,是何意耶?

狐突:老臣二子,委质公子重耳,已二十余年,绝非一日,譬如主仆,更是君臣。某闻忠臣事君,生死与共;子无二父,臣无二君。故我二子忠于重耳,犹老臣忠于先君,在朝诸臣之忠于主公也。倘二子即使逃归,臣犹将数其不忠,戮于家庙,况召其背主乎?

晋怀公:二子不来,其父必死。

狐突:臣固知之,已诀别于家人矣。

怀公怒不可遏,即命将狐突斩于市曹。

太卜郭偃见此,不由叹道:君初嗣位,德未及民,先诛老臣,其败不久矣!

自此称疾不出。

狐突被杀,晋国朝中大乱。除吕省、郤芮等惠公旧日爪牙之外,各卿士大夫之家,皆都离心离德。当时便有大夫栾枝、郤谷等人,由此便知重耳是在秦国,于是皆都暗中修书,派遣家人前往秦国,劝重耳速回晋国,自己愿作内应。重耳得书,来告秦侯。

秦穆公:公子还国为君,是其时矣。

遂发兵车三百乘,甲士五千,护送重耳回归晋国。

晋怀公闻说秦军将至,急派军队前往抵拒。军将闻说去阻击公子重耳还国,皆都不愿作战,反而让开大道,争为向导。秦国护送大军到达黄河西岸,开始登船渡河。面对滚滚黄河,重耳回顾十九年来所历艰苦,转思即将登上国君大位,不由心潮澎湃,久不能平。

舟至中流,即将抵达东岸,狐偃忽然跪于甲板。

重耳:舅父,此为何故?

狐偃:臣随主公周游天下,漂泊近二十年,骗哄主公醉酒离开齐国,并有太多过错。且因我兄弟之故,老父亦被怀公诛戮,是为大不孝者,不可继续侍奉圣君。臣请待船傍岸,主公便许我兄弟离去,幸勿阻留。

重耳:孤归晋国,若有负舅,天不能覆,地不能载。若不肯信,便请河伯作证!

于是自怀中掏出璧玉,乃身上至贵之物,齐姜所赠,扔入河中。狐偃脸上变色,倒身再拜,明誓效忠,绝无二志。船上随行诸人,无不感动。介子推见其甥舅做作,不由心寒。

介子推自语:重耳此番复兴,除齐、秦两国鼎力相助,确实上天护佑,晋侯列宗列祖之德,国人不弃之功。狐偃却认为是自己功劳,并向君王要胁,提前索取报酬,真无耻之尤。我出身虽然贫寒,然耻与此大夫之家同列!

计议已定,舟船已傍东岸。众人簇拥公子,弃舟登陆,向东进发。介子推夜间趁人不觉,以剑鞘挑起行囊,悄悄离开大队,就此无踪。

晋国官民闻说公子重耳归来,皆都振奋无比,相继归降。怀公发兵西进,以吕省、郤芮为将,前往迎击秦军。吕、郤见秦军势大,阵前倒戈,退回郇邑,要求议和。重耳同意,与吕省、郤芮立盟约誓,进入晋都翼城。(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