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集 士会去秦

周顷公四年,雍都秦宫。秦康公与众卿商议伐晋,以报向日令狐大败之仇。

诸将闻言,皆都踊跃出班,齐声答道:敬请下令,臣等愿效死力!

康公大喜,遂大阅车徒,分兵派将。乃使孟明视居守雍城,拜西乞术为大将,白乙丙副之,出车五百乘,浩浩荡荡,济河而东。

晋国果然毫无边防,被秦军一攻之下,便克羁马,晋国边民大震。

消息报到绛城,赵盾既惊且怒,急发三军亲征,出都应敌。

传令官:此令!上卿赵盾自将中军。迁上军大夫荀林父为中军佐,以补先克之缺,用提弥明为车右。使郤缺代箕郑父为上军元帅,臾骈为上军佐。栾盾为下军元帅,补先蔑之缺,胥臣之子胥甲为佐,补先都之缺。韩子舆之子韩厥时为赵盾门客,命为司马。

诸将:遵令,谢恩!

当时赵盾之弟赵穿正当少年英雄,入营报号,自请以私属附于上军,赵盾许之。

于是整顿三军,祭旗誓师。大军方出绛城,行不十里,忽有一乘华车自后驶来,一溜烟冲入中军,报说主帅忘携饮具,特此追送。

司马韩厥上前阻住来车,怒道:乘车擅入军阵,便视作敌军,依法当斩!

御者求告:此执政大夫之命,请司马网开一面!

韩厥:某为司马,但知有军法,不知有执政大夫。

于是下令,命斩御者,复毁其车。诸将见而大惊,急遣人报与主帅。

赵盾乘车而至,下军佐胥甲进言:韩厥戮御毁车,不顾大帅栽培大恩,恐不可用。

说罢,当即使人往召韩厥,前来伏罪认罚。韩厥既至,拜倒请罪。

赵盾亲手扶起:事君者比而不党,子能执法如山,不负吾举,尔其勉之!

韩厥拜谢起身,此后执法更严,三军无不肃然。

十日之后,秦晋两军相遇,晋师扎营于河曲。赵盾率众将离营,登高远望,见对面秦师阵容整肃,营中杀气冲天,不由面有忧色。

上军佐臾骈进言:秦师怀令狐之恨,蓄锐数年,今大举来犯,锋不可当。但彼军远来,利于速战,我军在本国境内拒敌,利于持久。若依小将之见,不如深沟高垒,固守勿战。待彼锐气消散,或粮尽退兵,我乘其弊击之,胜可万全。

赵盾赞道:卿深谙兵法,大有先轸之风,可喜可贺。

遂从其计,深沟高垒拒守。秦军数番求战不得,复又强攻,反而损兵折将,无可奈何。

当时士会随征,献计于主帅:晋军坚壁不战,以老我师,其意甚明。将军可使轻兵诱其上军,伏而击之;上军既破,三军必溃。

西乞术听从其策,便命白乙丙率车百乘,专往晋国上军营挑战。郤缺置之不理,谨依中军元帅之命,坚守不出。不料赵穿年轻恃勇,不待将令,便率私属百乘出迎。

白乙丙见晋军出战,只接战三合,回车便走。

赵穿孤军不敢穷追,自回营门,召唤军吏同出追敌。

军吏道:主帅有令,只命坚守。

赵穿怒道:鼠辈畏死,方献此固守不战之策,徒令天下诸侯耻笑,堕我先君两代伯业。别人惧秦,我赵穿不怕,今必独败秦军,待获胜归来之时,看彼等羞也不羞!

遂凭一股鲁莽之气,回车复进,呼号众军道:尔等有志气者,便跟我来!

三军因奉主帅严令,皆莫敢应。

惟有下军副将胥甲,见状赞道:小将军既不惧死,我来助你!

遂率家甲三百,兵车十乘出营,跟随赵穿绝尘而去。

上军元帅郤缺妆报赵穿不听调度,轻出追敌,恐其有失,急使人报至中军大营。

赵盾闻报大惊:狂夫不知天高地厚,敢以不足千人,往战数万秦军,必为敌擒。然我先父最喜此子,不可不救!

乃传令三军,全部出营列阵,随赵穿追击,与秦军决战。

当晋军出发之时,赵穿已驱车驰入秦壁。白乙丙回车接住交锋,互有杀伤,不分胜负。西乞术见赵穿中计,方欲下令上前夹攻,忽见对面尘头大起,晋国三军齐至,势若天崩地裂。西乞术见晋军势大,急命唤回白乙丙,鸣金收军,闭垒固守。

赵穿欲侍勇破垒,秦军矢石俱下,徒损士兵,不得近前。于是只得撤回,来见兄长赵盾道:三军即发,因何不攻其垒,趁此破敌?

赵盾不悦:汝既自请从征,乃不知军纪森严?擅自出兵,破我大计,便是斩罪。况秦为大国,岂可轻敌?速回营垒,当与诸将商议,以计破之。

赵穿不敢违拗,只得听命,随三军回营,路上却对胥甲嘻笑道:两军相遇,勇者胜。我兄从未带兵,却倒学会先轸兵法,只知用计,却不令我为将者气煞!

胥甲亦笑,只以好言相劝。

赵盾收兵回营,坐犹未定,人报秦将西乞术差人来下战书。赵盾命入,见其书略曰:

若不敢战,当让伯位于秦!

赵盾览罢微笑,背书四字:谨如君命!

于是掷笔于地,发遣来使回去。

臾骈进言:大帅观书微笑,必识破其计也!

赵盾不答反问:卿谓何计?

臾骈道:来使眼神彷徨不宁,此书是以进为退,秦师必遁。若我伏兵击之,必获全胜。

赵盾赞道:便依卿策!

二人正在帐中计议,未料胥甲在帐外得闻,乃归营告于赵穿,说元帅欲伏击秦军。赵穿大喜,遂聚本部兵马,高声传令:三更造饭,四更贯甲戎车,五鼓往河口埋伏,截杀秦军!

赵穿当众大喊大叫,未料营外却有秦军谍报,闻言抽身隐遁,急驰回报。

西乞术大惊,议与诸将:晋帅识破我计,欲趁我还师时全军来追,其将奈何?

士会再次献计:将军可将计就计,命令即刻拔营,引全师连夜遁走,奇袭瑕邑。彼城处于边境,必然无备,我夺而有之,便可由此西出桃林塞,还归秦国也。

西乞术:先生之计,真是神鬼莫测。

士会:小可末技,不劳元帅谬赞。

次日天明,赵穿引军来至河曲,眼见秦营已平空消失,便如人间蒸发。若非满地所遗一片冷灰热灶,便疑眼前所见非真,如梦似幻。

赵穿正在发呆,只听背后人喊马嘶,回头看时,却是父亲赵盾引领三军皆至。

赵盾见此情景,便知机谋已泄,秦军远遁,只得班师回国。上殿拜见灵公,详述军情已毕,还至帅府,乃奖功罚罪,究治泄漏军情之过。命将赵穿为质,发去郑国;胥甲削去官爵,逐去卫国安置。为表示不忘胥臣之功,复用胥甲之子胥克为下军佐。

为拒秦师再次入境,赵盾重新安排边将,使大夫詹嘉引军居于瑕邑,以守桃林之塞。

诸事处置已毕,臾骈复进言道:秦军敢于直入我境,是因有士会在秦,为其策划。我欲高枕而卧,须聚六卿,计议取回士会方可。

赵盾深以为然,乃集郤缺、栾盾、荀林父、臾骈、胥克,商议诱骗士会回晋之计。

郤缺:士会顺柔多智,且奔秦并非其罪。欲除秦害,先去其助,召请士会回国是也,不可图害其性命。但士会前番献计,使秦军侵入我境,必然惧罪而不敢归。需用间谍至秦,说以必免其罪,并许其官复原职,如此方可。

赵盾:此事却难。士会正被秦侯宠信,无计可近之,如此奈何?

臾骈:若六卿肯允士会归国,不加问罪,则末将荐举一人,必劝士会来归。

六卿齐问:所荐何人?

臾骈答道:乃勋臣魏犨从子,魏寿馀是也。

赵盾闻此,恍然大悟:卿若不言,我几忘之矣。寿馀前曾献计诈降之计,我谓时机未至,因此不及施行。既是如此,便烦卿往魏国一行,见寿馀致我之意,商议妥当回报。

臾骈领命,便离绛都,驱车至魏,见魏寿馀,传达主帅之意。魏寿馀因与臾骈交厚,当即说以计策,请臾骈还报,然后即行其计。

忽一日,魏寿馀与群僚议事,乃佯作不愤,当众言道:我父魏犨,当初与狐偃兄弟、赵衰、先轸、胥臣等,随同先君文公,流亡诸侯之国一十九年,力保文公归晋复位,有大功于国。今晋侯重置六卿,狐、赵、先、胥后人皆得重用,惟我却被赵盾排斥,不能为卿。同为功臣之后,晋侯对我魏氏何其不公耶?某实不服,不如背晋投秦!

群僚闻此,俱都愕然,不敢回言。魏寿馀越说越怒,于是便遣心腹四出,鼓动魏人造乱,同时遣使潜往秦国,联络士会,求其向秦侯借兵,来援魏邑。消息传至绛都,赵盾故作怒不可遏,当即扣押魏寿馀妻子儿女,押入帅府软禁;一面点将发兵,前至魏地平叛。

心腹还报魏寿馀,说魏人虽经再三鼓动,但不肯背晋,反欲发动暴乱,擒君献功。

魏寿馀听罢,故作大惊。又闻赵盾引领晋师将至,只得带领随从,逃往秦国。

来到雍都,于是求见秦侯,力陈赵盾对己族不公,请举魏地以降,并入秦国。秦康公自然深知晋国六卿之间矛盾,当下深信不疑,悦而应之。

当时士会亦在朝堂,相邻魏寿馀而坐。正欲长跪而起说话,寿馀轻蹑其足,士会已明其意,只作不解,却也就此复归原坐,不再发言。

大夫绕朝向称多智,素与士会同事,早已暗中识破其中奥妙,乃离席上前,向秦侯进言道:主公不可轻信寿馀之言。其若真心来降,岂能空身前来,不带家眷,其中莫非有诈?想必是苦肉之计,要赚士会归晋,主公不可许之。

魏寿馀心中暗惊,却故作冷笑道:大夫说得好不轻松。某之家眷皆在绛都,已被赵盾囚禁,此事晋国尽人皆知。某若救家眷复来,恐不得渡河,便为赵盾所擒矣!

秦康公被魏城巨利所诱,遂调解道:绕大夫因贤卿初来,不知底细,以诈语试探,贤卿又何必在意?寡人信你投秦是实,来日便可发兵。

于是不听绕朝之谏,乃使魏寿馀为向导,亲率大军东进,驻于河西,与魏城隔河相望。寿馀奏道:今若渡河强攻,则赵盾必遣三军以御,胜负未可知也。魏地诸官,大半乃为士蒍旧部家臣,主公若使其孙士会与臣前往劝降,则不需一戈一戟,可尽得魏地。

秦康公信以为然,便命士会,随寿馀前去。

士会固辞道:臣逃亡之人,向为晋人所恨。且赵盾为人狠毒,若使心腹伏于魏城,就此留臣于晋,不肯释还,则臣之妻子在秦,亦必被主公所诛。如此非但微臣家破人亡,主公亦被不仁之名,悔之何及!

秦康公道:贤卿勿忧。寡人与卿指河立誓,若晋人留卿,必还卿妻子,绝不食言。

士会再辞,康公不许。于是只得拜谢,乃与寿馀同出,牵马下河上船。

绕朝随三五个大夫送至河岸,将自己手中马鞭送给士会,扫视魏寿馀一眼,笑道:我计不为秦侯所纳,兄长得以归晋,于晋为幸,于秦则必为祸。你我相处数载,可谓平生相得,今将此策赠兄,望于途中快马加鞭,复回故土。臾骈施计,寿馀诈降,无非只为我兄一人而已。兄之身价,重敌二国,可谓前无古人。

士会逊谢,恭敬接过马鞭。

绕朝又向寿馀拱手作别,笑道:大夫此计,只可骗得庸夫,难欺智者。秦国并非无人,只逢我计,不被国君采用而已。

寿馀还揖登舟,并不作答。

寿馀与士会由是渡过黄河,入于魏都。魏人闻说士会归晋,无不欢呼踊跃,皆闭城以拒秦军,不复再言归降之事。

秦康公闻报,以为魏人言而无信,果然扣留士会,只得还师雍城。

绕朝请以士会家属为质,寄书迫其归秦。康公不悦:士会临去,便与寡人立有誓言在先。昔宋襄公宁肯战死,亦不鼓不成列,况我乃大国之君,岂肯失信于大夫,且违河神乎?

由此不但不听绕朝之计,反而立命送还士会妻子儿女,使其归魏。士会重与妻子相会,被寿馀护送至绛都,赵盾率举国大夫降阶相迎,俱都悲喜交加。

晋灵公在宫中设宴以待,因纳赵盾之奏,封士会于范邑。

画外音:自此以后,士会家族后人便以封邑为姓,别称范氏。士会死后,因谥号为武,故又被称为范武子。且又曾被封随国,故亦史称随武子。因秦康公只送士会妻子还晋,另有族人留在秦国,自此便称刘氏,意味是被士氏所遗留分支。

镜头闪回速进。

周顷王四年,郕伯病卒,国内大夫舍弃太子姬朱儒,另立郕伯别子为君。

姬朱儒乃举其封邑夫锺(山东宁阳西北)降鲁,并将国宝邽玉以献。

画外音:郕国是为周成王东征之后所封,始祖便是周文王之子叔武,国都在今宁阳,位居伯爵。因夹在齐、鲁两个大国之间,常为附庸,在两国之间摇摆求生。太子朱儒奔鲁,哀告国中之变。鲁文公大怒,遂出兵伐郕,终助太子复位,于是郕国成为鲁国附庸。其后未久,郕君被降为大夫,郕地亦成为鲁大夫孟孙氏采邑;朱儒及其子孙空有郕君之名,反而受制于孟孙氏。直到二百年后,齐国陷郕,郕君失国。

亦在顷王四年,乃是楚穆王十一年。是年春,楚令尹大孙伯去世,命成嘉继任令尹。

至夏,淮南群舒叛楚,楚穆王遂命成嘉为帅,起兵讨伐。

成嘉引兵而出,只数月内便将群舒各个击破,终掳舒君偃平,舒国就此灭亡。

画外音:早在春秋初期,江淮一带便有舒国,其下复有舒庸、舒蓼、舒鸠、舒龙、舒鲍、舒龚等小国,皆为武王灭商后分封皋陶后裔时所建,故而号称“群舒”。如今既被楚军灭国,群舒公族就以原国名为氏,称为舒氏。

同年,楚军乘胜又围巢国,取成以归。

画外音:巢国最为古老,相传是有巢氏先民茹毛饮血,最早开发巢湖流域而建,夏代之前便已形成。渐随氏族兴旺壮大,沿长江北岸东西蔓延,并往大别山麓发展。经此一战,便为楚国附庸。楚穆王自从灭舒降巢,便使楚国势力进步向江淮地区发展,为此后争霸中原打下雄厚基础。楚穆王虽然在位不久,但自其即位之后,先灭六、蓼二国,继而迁都上郢;其后攻打郑国,迫其请和,又占陈国壶丘。遣使访鲁,与中原诸国成盟;复平定斗宜西、仲归叛乱,安定国政。终灭群舒,伐宗降巢,剑指江淮。作为中国史上首位弑父篡位君主,楚穆王商臣虽然大悖人伦天理,但却励精图治,颇有作为,故得后世史家原谅。

越明年,楚穆王芈商臣病卒,共在位十二年;子芈侣嗣位,是为楚庄王。

与此同年,陈共公妫朔病卒,共在位一十八年。太子妫平国嗣位,是为陈灵公。

此年周顷王姬壬臣驾崩,计在位六年。顷王既死,国中公卿争权夺利,各欲争立自己所亲王子,故未向诸侯颁发讣告。

但洛阳王城之中,自有诸侯细作,天子驾崩消息随即不胫而走。晋国正卿赵盾闻说天子驾崩,预料周室公卿将要生乱,遂奏请晋灵公同意,率领战车八百乘,直入洛阳王城,以武力拥立太子姬班即位,是为周匡王。

新天子登基,因叙拥立大功,复封晋侯为伯,并赐代天子征伐之权。赵盾便趁此机,代表晋灵侯,传檄宋公、卫侯、蔡侯、陈侯、郑伯、许男、曹伯,会盟于扈。此番会盟诸侯,赵盾首创执政大夫与诸国君主共盟先例,亦为权臣揽政发端。鲁国后至,遂另举新城之会;因齐国不来参与会盟,赵盾于是便与诸侯共谋,将欲举兵伐之。

镜头闪回,再说齐国。

原来齐国不与诸侯之会,并非故意与晋伯相抗,而是有其原因。

正当扈盟之时,齐昭公姜潘病卒,共在位二十年,遗命太子姜舍嗣位。

公子商人不服,发动宫变,弑杀姜舍,夺嗣自立,是为齐懿公。

姜商人者,乃是齐昭公姜潘之弟,齐桓公之子。

当桓公在世之时,姜商人曾与大夫邴原争夺田邑之界,诉告于朝,齐桓公委托仲父决断此案。管仲经过公正审理,以为商人理屈,便将田邑断归邴氏,商人由此衔恨于心。

齐桓公去世之后,五公子无亏、姜元、姜雍、姜潘、姜商人争立相攻,国内大乱。竖刁、易牙拥立无亏,最后在国、高两家国公相助下正位为君,其是为五子夺位。

今番姜商人弑侄自立,自父亲桓公死后至今,足足经过三十年漫长等待,终于成功。

商人即位为齐懿公,由是志得意满之余,复又勾起前仇旧恨,必要一一报之,方觉快意恩仇。于是下令,尽夺邴氏之田归公,复掘邴原之尸出坟,施以刖刑;又恨管仲当初身为判官,不偏袒自己,再命削其子孙封邑。

满朝公卿见此,无不惊怖愤怒。

懿公报仇已毕,便求享乐。谓宫中诸妃不能足欲,见参乘阎职之妻貌美,夺为己有。

齐懿公夺位成功,国内始宁,便闻报说,晋、宋、鲁、陈、卫、郑、许、曹会盟于新城,将要问罪于齐。懿公大惊,急遣使节前往致贺,并以齐国昭公大丧为由,向伯主晋国执政正卿赵盾告罪,再三解释,并以厚币贿赂。

赵盾查访是实,因释齐国之罪;复听信鲁侯谄言,引诸侯转攻邾国。

邾国亦是适逢新君即位,国君名曰曹貜且,生母乃为齐昭公之女。闻说诸侯来伐,便遣诸卿出城纳款,并且质询执政盟主赵盾:我寡君有何罪,晋伯主诸侯来伐?

赵盾:曹貜且得位不正,应即立者,公子曹捷菑也。貜且若愿让位,我便退兵。

邾卿:公子曹貜且,生母是齐侯之女,身为先君正妻,身份高贵,是为嫡子。诸公子中,其年又最长,是为长子。则依周制,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皆无所违。邾国何罪之有?

赵盾闻此,不由张口结舌,无言以对。因瞪视鲁侯一眼,只得罢兵,诸侯解散而归。

周匡王元年,蔡庄侯甲午病卒,在位三十四年;子姬申嗣位,是为蔡文侯。

晋正卿赵盾因蔡国不与新城之盟,派大将郤缺率上下二军攻伐,陷其首都。蔡侯乞降求和,晋军始还。

周匡王二年,楚国遇灾大饥,附属群蛮及庸国(湖北竹山)、麇国(陕西白河)、百濮(湖南洞庭湖以西)皆叛。楚庄王新继王位,欲迁都坂高(湖北襄樊)避灾躲难,大夫蒍贾极力谏阻,并联络秦、巴二国,请庄王亲征鄂西。

楚庄王从奏,乃亲自率兵出征,先将百濮各个击破,并克庸国都城上庸。麇国之军孤掌难鸣,随后亦被消灭。楚庄王由此先声夺人,令中原诸侯皆都刮目相看。

此时宋昭公杵臼在位七年,因为政凶暴不仁,便被襄公滋甫夫人王姬所算,遣人杀于孟诸之薮,更立昭公庶弟子鲍为君,是为宋文公。

无独有偶,晋灵公姬夷皋虽然年少,亦行暴虐,荒淫无道。

乃对国人课以重税,厚敛以供其奢侈,并以彩绘漆雕宫墙。

又在京城内造九层高台,自立台上,用弹弓射击行人,观其躲避弹丸取乐。

又因熊掌没有炖烂,就杀厨师,将尸体装到筐内,命宫女抬出内宫弃之。

宫女经过朝堂前廊,被正卿赵盾及大夫士会遇到,见筐中露出死人之手,拦而问之,宫女不敢隐瞒,只得说出厨师被杀原因。

赵盾怒道:未料国君小小年纪,竟淫暴至此!恨昔日不立子雍,被襄夫人所误!

便欲入宫进谏。士会阻止道:主公年纪虽小,但刚愎自用至极,向来不听人谏。若大人进谏不听,则国中再无人敢入谏矣。请使在下先入,君不肯纳,大人复入劝谏可也。

赵盾许之,士会于是入宫。刚行至檐下,晋灵公抬头看到,立知其来意,便道:寡人已知错矣,大夫无需进谏。

士会:人孰无过?知过能改,善莫大焉。主公果能弥补过失,君位必固,永不会失。

晋灵公起身答礼,连连称是,再次认错,誓允改正。

士会再拜而出,以灵公之语告知正卿,赵盾亦喜。但数日之后便即发现,灵公非但不改前过,反而得寸进尺,愈加昏暴,较士会入谏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赵盾由此亲自入宫,多次劝谏,渐至言辞激烈,当众不留情面。晋灵公因此反感至极,每待赵盾出宫,便在其背后戟指骂道:不杀此老贼,孤不得安!

不仅是口头泄愤,竟然立即付诸行动。晋灵公于是遍寻京都,购得勇士鉏麑,召进宫来,赏以重金,命其夜间前往赵府行刺。

鉏麑乃是江湖游侠,久在绛都,深知赵盾为人,既受晋灵公所托,因夜至赵宅,立其府门之外,仰天叹道:赵氏世代仕晋,今执政正卿又忠君爱民,杀之何忍?但为士者,既受君主之托,又岂可违命?

徘徊半夜,见天色将晓,左右为难,因咬牙横心,撞树而死。

晋灵公闻报大怒,不肯罢休,又借赏功为名,召执政入宫赐宴。并吩咐暗于壁间埋伏甲士,命以摔爵为号,突出于席间杀之。

赵盾接诏,以为前番劝谏生效,不疑有他,欣然入宫赴宴。当时提弥明为车右,护送元帅入宫,止于宫外守候。因去如厕,回来时偶视宫门之内,见有甲士暗伏廊下,日照利刃,反光刺目。提弥明于是大惊,乃闯宫而入,直趋席间。

赵盾:咄!我与国君议事,子不奉召唤,焉敢无礼闯宫?

提弥明:非是下人无礼。大人身为臣子,奉侍君主赐宴,酒过三爵不辞,方是为非礼也。

一边说着,一边连使眼色,乃上前伸手腋下,强扶主帅以出。

灵公大怒,欲出甲士不及,急命放开庭中恶狗,随后追咬。

赵盾这才知道灵公早就安排毒计,提弥明是忠心救主。于是疾步奔向宫门,并对守宫侍卫冷笑道:大国之君,弃人而用犬,虽猛何用!

侍卫慑于正卿威势,纷纷闪开道路,不敢拦阻。提弥明殿后,退出宫门,一边斗那恶犬,一边呼喝车左及家仆,速扶元帅上车,急驰归府。

未料便在回头呼唤车左之际,被那恶犬纵跃扑上,张口咬住小腿,由此脱身不得。

提弥明大呼挥剑,将那恶狗杀死;但只稍作耽搁,宫中甲士已经追至,围裹上来,乱刃齐下。可叹提弥明如此一员猛将,竟因一条恶狗拦路,便被士兵砍为肉泥。

赵盾回府,派人抢回提弥明尸体,送至郊外厚葬。由此再不入宫,君臣交恶。

镜头转换,按下晋卿,复说齐侯。

齐太子姜舍被其叔所杀,生母昭姬是为鲁国之女,心痛儿子死于非命,日夜悲啼。

齐懿公恶之,遂命幽于冷宫,禁其自由。

昭姬恐被见害,乃贿赂宫人,使通信于鲁,求鲁侯设法相救。

鲁文公得书,却畏齐国之强,不敢亲自出面,便命大夫东门遂如周,告于匡王,欲借天子恩宠,求下诏旨于齐侯,使释放昭姬之囚。

周匡王闻鲁使之奏,大起怜悯之心,遂命大夫单伯前往齐国,谓齐懿公道:卿既杀其子,焉有复用其母者?何不纵之还鲁,以明齐国之宽德!

懿公极其忌讳弑侄夺位之事,闻而面颊发赤,恨恨无语。乃命设宴款待天使,却暗令将昭姬迁于别宫,自于席间向单伯解释道:寡君对国母长嫂,未敢简慢,恭奉有加;未知是何人向天子进谄,陷小侯于不忠不义。今承天子降谕,欲使寡嫂还鲁,臣敢不承顺?但我叔嫂不宜相见,大夫可以天使名义见之,亲传天子旨意。

单伯只道是齐侯看在天子面上,已作让步,故此不疑是计,欣然应诺。来日沐浴更衣,驾车随入宫,谒见昭姬,并传天子旨意。

昭姬垂涕谢恩,诚恐夜长梦多,再生他变,便请天使稍待,自己收拾行囊车驾,欲随单伯出宫,就此去齐奔鲁。

便在忙乱之时,不料齐懿公引领侍卫闯入房中,大喝道:单伯虽系天使,但身为男子,如何擅入诸侯国内宫,私会国母?既无苟且之事,亦是违礼大逆。与我将此男女执下,分置两处,寡人将讼之天子,请旨裁度!

单伯知道中计,至此一言不发。

齐懿公遂囚禁天使单伯及寡嫂昭姬,并命兴兵伐鲁。

鲁文公闻说齐侯非但不释昭姬,反囚天使,发兵来伐,不由惊怒交迸。因知再找天子也不济事,便使上卿季孙行父急奔绛城,向晋国执政正卿赵盾告急,请行伯主之权伐齐。

赵盾闻报亦怒,遂以灵公名义,会合宋、卫、蔡、陈、郑、曹、许八国诸侯,聚于扈地,再次商议伐齐。齐懿公至此方知害怕,不敢与诸侯硬抗,遂即转变风色,遣使纳重赂与晋;立即释放单伯之囚,并派兵亲送昭姬还鲁,又向鲁文公小心陪罪,好话说尽。

鲁文公亦不敢十分得罪齐国,便复寄书盟主晋伯,又向正卿赵盾为齐懿公说情,请求宽免其罪。赵盾挣足面子,遂应其请,遣散诸侯,使各归本国。

鲁文公闻说诸侯撤退,即使公子遂至齐求和,齐鲁就此重归于好。

宋昭公参与联军伐齐归来,日以田猎为乐。因与公子卬、公孙孔叔、公孙钟离相善,故惟三人之言是听,不任六卿,疏远公族,怠弃民事。

司马乐豫知道宋国不久必乱,遂以其官让于公子卬,自求致仕还家。司城公孙寿亦告老致政,昭公一概不加挽留,即用其子荡意诸为司城。

当时宋襄夫人王姬尚在,乃是昭公祖母。因爱昭公庶弟公子鲍,又见昭公为政昏乱,不任六卿,遂欲废昭公,而改立公子鲍。于是暗地指使襄、穆二族诸大夫作乱,并杀公子卬、公孙钟离二人于朝门,荡意诸惧而奔鲁。

公子鲍见国内被祖母因爱致乱,急出面连同诸卿,与二族讲和,不究擅杀之事,复召荡意诸归国,官复原位,宋乱暂息。

昭公七年,宋国岁饥,公子鲍尽出自家仓廪之粟济贫;又敬老尊贤,凡国中年七十以上,月致粟帛,使人慰问。其有才艺者皆收致门下,厚糈管待。

昭公八年,宋国大饥未止,公子鲍竭其仓廪,不敷施舍。祖母襄夫人心疼孙儿,复尽出宫中之藏,以助其施舍济民。由是举国之民,无不颂扬公子鲍之仁,人人愿得公子鲍为君。公子鲍情知民心已归,遂密告襄夫人,欲趁此谋弑昭公。

襄夫人从之,并与孙儿密谋:杵臼好猎,不顾饥荒,不恤国人生死。只待其引兵出于京都,猎于孟诸之薮时,可使公子须闭门以拒,孙儿发动国人攻之,必无不克。

未料祖孙定计,却被宫人听闻,急报司城。

荡意诸闻是襄夫人之谋,不敢明言,只提醒昭公道:今连岁大饥,主公不可再出城田猎,恐失民心。

宋昭公闻听荡意诸谏劝,不耐烦道:“因国内大饥,寡人更应不时出猎,大获禽兽,以充众卿之食。卿以此谏,岂不狂悖!

荡意诸闻此,只得半露实情,旁敲侧击道:臣忧宋国之危,不在官民之饥,而在于宫墙之内也。主公必要出猎,恐不能返。

昭公虽然暴虐,但却机智过人,早已听出其言外之意,点头说道:彼若为逆,早晚必发。我虽在国中,其能免乎?

乃召右师华元、左师公孙友上殿,命二人带兵用心居守国都,严防国人为乱。又命尽搜府库财宝,以车载之,密藏军中,率军出城,望孟诸进发。

宋昭公出城未久,襄夫人便遣人往召众卿诸孙,说有要事,令皆入宫商议。众卿诸孙闻召而至,襄夫人立命将华元、公孙友留于宫中,夺其兵符将令,付予公子须,使其率兵闭门守城,严防出入。又命司马华耦持太夫人私玺符节,宣谕军中将士。

华耦:奉襄夫人懿命,杵臼无道,今废除之,扶立公子鲍为君。

都中将士闻听此令,皆都踊跃答道:废暴立贤,我等无不从命!

国人闻之,亦无不乐从。于是皆拥公子鲍为君,同心守城,以防昭公回师。

司城荡意诸见城中果然生变,急驰出城,追及昭公队伍,将其事变以告。

宋昭公:悔不听贤卿之言。然事已至此,复将奈何?

荡意诸:主公手中有兵,国库财帛亦尽在营中,可出奔他国,再图后举。

宋昭公:上自祖母,下及国人,无不与寡人为仇,则诸侯谁肯容纳我?与其客死他国,我宁死于故乡耳!

乃下令停车治餐,使众军饱食。又对左右众将道:今日之变,罪在寡人,与汝等无干。今当永别,无以为赠,国中宝玉俱都在此,分赐尔等,各自逃生可也!

左右闻听此言,皆都哀泣跪奏:请主公先行,我等殿后。倘有追兵,愿拼死一战。

昭公下泪:战之不胜,徒杀身无益。且死者皆我宋人,寡人何忍!

君臣正说话间,忽见远处尘头大起,马蹄动地,一支人马如风似箭,自都城方向奔至。

荡意都登车望其旗号,复下车奏道:是华耦率众出城,追杀主公来也。

未待昭公起身登车,华耦率兵已至,团团围住,向众军高声喝道:奉襄夫人及新君之命,单诛无道昏君,不关众人之事。凡弃械归降者,免究其罪。

连呼三次,昭公左右皆都奔散,惟荡意诸及数十心腹家兵,持戈立于昭公之侧。

华耦对荡意诸道:民心向背,至此昭然。且襄夫人之命,公独不闻乎?

荡意诸:某为人臣,只知有今日主公,不知有先君遗孀!

华耦不与其纠缠,操戈直逼昭公。

荡意诸以身相蔽,挺剑格斗,不肯后退半步。

华耦尚有不忍,众军道:似此愚顽,留之何用!

于是挺戈齐上,先杀意诸,后杀昭公。

华耦叹息数声,命将荡意诸及昭公就地掩埋,引军回报。

襄夫人闻昭公已死,遂命右师华元、左师公孙友等拥立公子鲍为君,是为宋文公。众卿朝贺已毕,文公赐宴,华耦醉而归府,当夜患心疼病终,有人谓是弑君之报。

文公嘉悯荡意诸之忠,乃用其弟荡虺为司马,以代华耦。又命同母弟公子须为司城,以补荡意诸之缺。宋国之乱,就此止歇。

宋国之乱闻于晋国,赵盾乃以弑君之罪,命荀林父为将,合卫、陈、郑之师伐宋。宋文公闻晋师来伐,急敛金帛数车,为犒军之礼,使右师华元前至联军大营,备陈昭公之暴,国人愿戴公子鲍之情,求和约成。荀林父受贿,遂与华元约盟,定文公君位而还。

郑穆公叹道:晋惟赂是贪,不能复伯诸侯矣。不如弃晋从楚,可以自安。

乃遣人通款于楚王,复又背晋向楚。

周匡王四年,鲁文公姬兴卒,嫡子姬恶嗣位,但被大夫襄仲杀之,复立文公庶子姬倭,是为鲁宣公,鲁国第二十任君主。欲知其事如何,且看下集。(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