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集 周游列国

日出东方,彩霞满天。齐都临淄城头,旗帜皆成红色。

齐宫之内,大夫鲍国趋步上阶,俯耳低言,私谓齐景公道:鲁定公重用孔仲尼为相,国中大治。孔子之父叔梁纥,当年乃是万人之敌,号称鲁国三虎之一,曾力托偪阳国千斤闸门,谁人不知?孔丘文武兼备,非但见识广博,人所不及,武功亦不下于其父。鲁国世为齐之姻亲,且又今非昔比,主公切勿以其家臣之故,得罪孔丘。

齐景公:若依上卿之计,为之奈何?

鲍国:若依为臣之计,不如擒执阳虎,而归其田,以结孔子,齐鲁和好如初。

齐景公信以为然,便传诏令,命至馆舍执擒阳货,以献孔子。

未料阳货甚是精明,早暗伏家仆伺于宫外街角,见宫内禁卫军出,急撒步如飞,往馆驿中来报家主。阳货闻知,知道大事不妙,急从后门潜出,穿小巷驰出西门,连夜奔宋。

宋公爱惜阳货之勇,遂纳其降,并使其带领部众,居于匡邑。

时隔未久,阳货却又旧病复发,在匡邑作威作福,肆意虐待匡人,如待奴隶。匡人激起公愤,欲谋杀之。复被阳货提前闻知,于是只得复奔晋国。晋卿赵鞅收留,命为家臣。

齐景公既驱阳货,乃使人致书鲁定公,约为夹谷山乘车之会,以通两国之好。

鲁定公得书,即召三家大夫商议。孟孙无忌建议不可轻往,季孙斯力主要去,叔孙不置可否。定公纳季孙氏之议,即召孔子保驾前往,并以相礼之事属之。

孔子奏道:前去会盟亦无不可。但敌友未明,请具左右司马,以防不虞!

定公从之,乃使大夫申句须为右司马,乐颀为左司马,大夫兹无还为主将,各率兵车百乘从行,离会所十里下寨。

既至夹谷,齐景公幕于坛右,鲁定公幕于坛左,各遣使致意,约定来日会盟。当时齐国兵卫甚盛,而鲁军皆在十里之外,申句须、乐颀遂紧随孔子,以观事态发展。

齐大夫黎弥以善谋著称,乃私奏景公道:齐、鲁为仇,非止一日。臣观孔丘,知礼而无勇,不习战伐,主公不如趁明日会礼,使莱夷假做乐工,拿住鲁侯,逼其请成可也。

景公信以为然,便命黎弥暗约莱兵,来日依计行事。

次日一早,齐、鲁两君集于坛下,揖让而登。齐以晏婴为相,鲁以孔子为傧,二人各从其主,登坛交拜,互致玉帛酬献之礼。

齐景公道:寡人有四方之乐,愿与鲁君共赏。

不待鲁定公应答,便令莱人上前。号令传出,即见莱夷三百余人,杂执旍旄、羽袚、矛戟、剑楯,口中呼哨,蜂拥而至。

孔子见此惊觉,立即起身,趋立于景公之前,举袂挡住莱夷,朗声言道:齐鲁皆乃礼仪之邦,安用夷狄之乐?请命去之!

晏子不知黎弥之计,亦正色奏道:孔相所言,乃正礼也,请主公止其夷狄之乐!

齐景公未料晏子出面相阻,不由既羞且惭,急麾令莱夷,退下台去。

黎弥见莱夷被齐侯打发下台,知道挟持鲁国君臣之计不成,乃生二计,召唤本国优人:汝等上台奏乐,可歌《敝笱》之诗。

齐优闻命,遂登台献《敝笱》之诗。孔丘侧耳,详听其辞道:

敝笱在梁,其鱼鲂鳏。齐子归止,其从如云。

敝笱在梁,其鱼鲂鱮。齐子归止,其从如雨。

敝笱在梁,其鱼唯唯。齐子归止,其从如水。

鲁定公及孔子闻之,齐都色变。原来此诗大有来历,乃叙述当年文姜与其兄淫乱故事,羞辱鲁国至甚。

孔子按剑而起,张目大喝道:匹夫敢戏诸侯,其罪当死。申句须、乐颀何在?

二将时在台下卫护,闻言一左一右,飞步上坛,于齐优男女二队中,各执领班一人,当下斩首,血洒盟台。齐优余人惊怖异常,连滚带爬,下台逃走。

齐景公见识到孔子手段,心中骇然。因见孔仲尼双目如电,扫射过来,一时无言以对,只得找人顶罪,乃召过黎弥,当面厉声斥责。

齐景公:孔子相其国君,所行皆是古人之道。汝偏使寡人误入夷狄之俗,是何道理!

黎弥惶恐谢罪,无辞可对。

晏子见状,心中已经明白十之八九,遂趁机进言道:臣闻小人知其过,谢之以文;君子知其过,谢之以质。今鲁有汶阳之田三处,其一曰欢,乃阳虎所献;其二曰郓,乃昔年所取,以寓鲁昭公者;其三曰龟阴,乃先君顷公时,仗晋国之力索之于鲁者。主公何不以此三田还于鲁君,以谢今日之过?而齐、鲁之交,自此固矣!

景公闻罢,虽然心有不舍,亦只可点头,即遣晏子亲自主持其事,致三田于鲁。

三田中之汶阳之田,原是昔时鲁僖公赐与季友者,今日名虽归鲁,实归季氏。以此季孙斯心感孔子今日出力,特筑城于龟阴,名曰谢城,以旌表孔子之功。

于是齐、鲁交好,君臣尽欢,只黎弥两面得罪,内外受窘。

当时盟会已毕,两国君臣欢饮台下,有人来报:齐国南境忽来一只大鸟,约长三尺,黑身白颈,长喙独足,鼓双翼舞于田间,飞腾望北而去。

齐景公引以为怪,便问孔子:向闻先生博学,不知可识此物为何?

孔子毫不思考,顺口答道:此鸟名曰商羊,生于北海之滨。天欲大雨而舞,所见之地,必有淫雨为灾。齐、鲁接壤,不可不预为之备!

季孙斯闻听,传令预戒汶上百姓,提前修堤盖屋,以防大雨。

于是罢会还国,未过三日,果然天降大雨,汶水泛溢。齐国边民受灾甚重,而鲁民却都有备无患,几乎无甚损失。由是皆以孔子为神,自此呼为“圣人”。

由是孔子治鲁,定公与三桓皆都虚心听之。乃立纲陈纪,教以礼义,养其廉耻,故民不扰而事治,三月之后,风俗大变。曲阜市中鬻羔豚者,不饰虚价;男女行路分别左右,不至于乱;路有失物,耻非己有,无肯拾取者;四方之客,一入鲁境,皆有常供,宾至如归。

国人大悦,乃歌颂大司寇孔仲尼道:衮衣章甫,来适我所;章甫衮衣,慰我无私。

此歌传至齐国,晏婴笑谓齐景公道:鲁国大治,我可染其周公之风也。

景公点头称是,传令摆酒,在殿中大宴众卿。饮酒至酣,景公兴致大起,渐渐失态,因知晏婴最重礼仪,遂即席请求道:今日愿与诸大夫为乐饮,请无为礼。

晏子蹴然改容,起身言道:君之言过矣!群臣固欲君之无礼也。力多足以胜其长,勇多足以弑其君,而礼不便也。禽兽以力为政,强者犯弱,故曰易主。今若去君臣之礼,则是禽兽之聚也。群臣以力为政,强者犯弱,而曰易主,君将安立哉?凡人之所以贵于禽兽者,以有礼之故也。故《诗》曰:人而无礼,胡不遄死?以此而云,礼绝不可无也。

景公闻说,只得罢宴。

晋平公谋划攻齐,派大夫范昭出使临淄,以探虚实。

齐景公盛宴款待,酒酣耳热,宾主均有几分醉意。

范昭借离席敬酒之机,伸手掇过齐景公所用之杯,一饮而尽,复又还置景公面前。

晏婴冷眼旁观,厉声命令侍臣:弃此酒杯,为主公换之!

范昭大惭,宴罢辞归。回国之后,乃向晋平公奏道:以臣观之,今非伐齐之时也。

晋平公:卿因何而言此?

范昭:臣饮齐侯之酒,探其君臣反应,则被晏婴识破。此臣之所谓比之堂上,禽将户内,拔城於尊俎之间,折冲席上者也。齐有贤臣如此,伐之难胜。

晋平公信以为然,遂罢伐齐之念。

孔子闻而赞道:不出樽俎之间,而折冲千里之外。

(成语“折冲樽俎”典故,便是源来于此。)

齐景公率其众卿,到纪国故地游玩。当地人在枯井内得一金壶,呈献国君。景公就手把玩,见壶内有朱砂文书:无食反鱼,勿乘驽马。

景公赞道:善哉是言!无食反鱼,是厌其腥也;勿乘驽马,是嫌其不能远徒也。

晏子时在旁侧,索壶细观,然后却道:臣谓不然。无食反鱼,是谓民力不可使尽;勿乘驽马,是谓不可使小人在侧也!

景公笑道:纪国既有此书,则因何灭亡哉?

晏子答道:其亡有因。臣闻君子得其至理名言,必悬于大门之上。纪国有此良言,却置之于壶,不亡则何?

景公大赞:妙哉是论!

又有一次,齐景公率同相国晏婴、大夫艾孔、梁丘据前往牛山游览,北临齐国都城。

齐景公与三卿聚饮于野,有感于怀,突发悲声,涕泣泪下。

三卿惊问:主公何故突然发悲?

齐景公:我悲人生何似流水,迟早将离此美景,溘然而逝耶!

艾孔、梁丘据闻之,也陪国君同哭。晏子一怔,却忽仰天大笑。

景公怒问:我等发悲,卿何发笑?

晏子答道:人若不死,则太公、丁公永远保有齐国,桓、襄、文、武辅之,主公将戴笠穿麻,手荷锄耙,弯腰屈膝行于田野,焉有闲情,忧死虑亡哉!主公因此流泪伤情,是为不仁;臣见不仁之君一个,馅谀佞臣成双,故而难忍发笑耳!

齐景公大为惭愧,遂自认罚酒。

游玩已毕,君臣还至国都临淄。刚进宫门,内侍来报:未知何故,主公爱马突死。

景公大怒:岂有此理!令将养马厩人,与我处以肢解酷刑。

晏子在场,急制止道:杀人须依古制。臣不知尧舜肢解人时,从何处下刀?

景公知道晏婴意思,遂改口道:不肢解也罢,交给狱官处死可矣。

晏婴道:此人的确该死,臣请明证其罪,令其甘心就死。

遂令唤过养马厩吏,当面训斥道:使国君马死,死罪一也;所死之马又是国君最爱者,死罪二也;使君为马杀人,国人怀怨其君,诸侯轻视我国,死罪三也。你可服罪?

厩吏不知国相何意,只是嗑头不已,连称死罪,并且苦苦求饶。

齐景公闻罢,喟然叹道:请贤卿释之可矣,休伤我仁爱之名。

晏婴笑而应诺,养马人遂得免死。

齐景公时有嬖妾婴子,因病不治而死。景公悲不自胜,守尸三日不食,肤着于席不去。

晏子入奏:外有术客至,闻婴子病死,愿请治之。

景公惊问:妾已病死,犹可为乎?

晏子答道:客之道术,非常人能知,请命其尝试可也。但来客云,须主公屏退,沐浴饮食,间离于病者之宫。彼将有鬼神之事,不可使生人在场。

景公信以为然,遂屏退别宫,开始沐浴饮食,等待宠妾还阳复生。

晏子见成功支开景公,即令棺人将嬖妾入敛下葬,然后还报。

景公大为不悦:夫子以医命寡人,将敛而不以闻,是非欺君耶?

晏子奏道:主公独不知死者不可复生邪?婴闻君正臣从谓之顺,君僻臣从谓之逆。今主公行僻,薄于贤人之礼,而厚嬖妾之哀。朽尸以留生,广爱以伤行,修哀以害性,君之失矣。故诸侯之宾客惭入吾国,本朝之臣惭守其职,崇君之行,不可以导民,从君之欲,不可以持国。且朽而不敛,谓之僇尸,臭而不收,谓之陈胔。反明王之性,行百姓之诽,而内嬖妾于僇胔,此之为不可。国之士大夫及诸侯宾客在外,君其哭而节之。

景公闻此,字字金石,句句在理,不得不从其所奏。

孔子闻此,复又赞道:星之昭昭,不若月之曀曀;小事之成,不若大事之废;君子之非,贤于小人之是也。其晏子之谓欤!

其后未久,晏子告病辞仕,不期年死于封邑,遗书景公,奏请世子晏圉继位袭爵。

齐景公时在临淄,闻而大悲,乘侈舆服繁驵,驱车兼程往吊。

因嫌路陡车迟,便即下车而趋;后又知步行不若车疾,则又复乘车狂奔。

比至晏子封国夷维,四下而趋,行哭而往。

即登其灵堂,乃拄玉杖伏尸而号,涕泪沾襟,口中诉道:

子大夫日夜督责寡人,不遗尺寸,寡人犹且淫泆不收,怨罪重积于百姓。今天降祸于齐,不加于寡人,而加于夫子,齐国之社稷危矣,百姓将谁告夫!

大夫章子劝谏:以君哭臣若此,恐非礼也。

景公继续哭道:安用礼乎?昔者吾与夫子游于公邑之上,一日而三不听寡人,今其孰能然乎!吾失夫子则亡,何礼之有?

画外音:晏子为政,几近称圣,孔子赞之。历任齐灵公、庄公、景公三朝,辅政长达五十余年。其为齐相,以政治远见、外交才能及作风朴素闻名诸侯,又聪颖机智,能言善辩。内辅国政,屡谏君主,对外灵活且又坚持原则,出使不辱,捍卫齐国之威,实为贤相。晏婴为政,效管仲始于爱民思想,坚持意莫高于爱民,行莫厚于乐民。理国秉公无私,亲友僚属求其办事,合法者办,不合法则拒。从不接受礼物,赏邑车服,都被辞绝。

晏婴病卒,景公哀泣数日,复又忧惧孔子相鲁,国中再无人是其敌手,将为齐国之患。

大夫黎弥进言:主公是忧孔仲尼之能,晏相既死,我齐国再无人能与其抗衡乎?

齐景公:正是如此。

黎弥:此事易也。请盛饰女乐,以遗鲁公,使其怠于政事,疏远孔子,则齐国得安。

景公准纳其计,即命黎弥于女闾之中,择其貌美年少者八十人,教以歌舞《康乐》,备态极妍,前所未有。又选良马一百二十匹,金勒雕鞍,使人致献鲁侯。

鲁定公大喜,将女乐三十人赐给季孙斯,其余自己留于宫中,良马付于圉人喂养。由是君臣各自受用,一连三日不朝。孔子闻知此事,凄然长叹。

弟子仲由道:鲁君怠于政事,夫子不得其用,则可行于外国,又何必怨天尤人哉?

孔子犹恋恋不舍:郊祭已近,倘大礼不废,国事犹可为也。

及郊祭之期,定公礼毕即便回宫,将分配胙肉之事委于季孙,自己置之不理。季孙斯心中只有齐国所献女乐良马,却又将他胙重事诿之家臣。

家臣因不喜孔子为相,故此众卿皆分胙肉,惟独不与大司寇。

孔子至晚不见胙肉,自知己在鲁国已是无所其用,于是长叹一声,抚琴作歌曰:

彼妇之口,可以出走;彼女之谒,可以死败。优哉游哉,卿以卒岁!

歌罢,遂装束行囊,离开鲁国,始其十四年周游列国之旅。子路、冉有,弃官从之。

孔子去鲁适卫,卫灵公早闻孔子文武双全,于是盛情接待,并于席间问以战阵之事。

孔子见其开言便问征伐之事,心中不悦,于是答道:此非孔丘所学,实在惭愧。

次日一早,孔子便催促众徒,离开卫国,复向南而行,路过宋国匡邑。

匡人见到孔子貌似阳货,以为其又回来,便聚众围之。无论子路怎样解释,匡人自是不信世间竟有如此同等相貌之人,既不攻杀,也不放其师徒离去。

孔子既知匡人来意,于是毫无所惧,安坐抚琴以待。不则一时,卫灵公使人追至,请还朝歌,匡人乃知误认,谢罪而散。孔子复还卫国,居住蘧瑗家中,引以为师,相处甚欢。

卫灵公夫人名叫南子,乃是宋公之女,生就美色非凡,但生性淫荡,举国皆知。其在宋国未嫁之时,便与公子朝私通,双栖双飞,甚于夫妇。既嫁灵公,生子名蒯瞆,立为世子,而与宋公子朝旧情不断。

卫灵公对此虽有耳闻,但不闻不问,自去宠爱美男弥子瑕,夫妻两个各得其乐。

弥子瑕恃宠弄权,无所不至。卫灵公不以为忤,反而哈哈大笑,相拥入怀,旁若无人。

是时卫灵公外嬖子瑕,内惧南子,并不时召来宋公子朝与夫人相会,丑声遍传两国,灵公不以为耻。

蒯瞆深恨其母,使家臣戏阳速刺杀南子,以灭其丑。未料反被南子察觉,诉于灵公,反逐蒯瞆出国。蒯瞆走投无路,先是奔宋,转又奔晋。幸而有子名辄,被灵公立为世子。

南子闻说孔子被鲁国称为圣人,便倍加礼敬,与灵公同车而出之时,使孔子陪乘。

车过街市,卫人见孔子与南子同车,于是歌曰:同车者色耶,从车者德耶?

孔子闻歌大羞,叹道:君之好德,不如好色!

乃复又离开卫国,再往宋国,途中与弟子习礼于大树之下。

宋国司马桓魋亦以男色得宠于宋景公,贵幸用事。闻说孔子欲来,恐被国君重用,自己失宠,遂使人伐倒大树,并欲杀孔子。

孔子见此,遂微服而行,离开宋境,途经郑国,又将适晋。闻说晋国正卿赵鞅用事,冤杀贤臣窦犨、舜华,乃叹道:鸟兽尚且恶伤其类,况人乎?

转了一圈,只得复返卫国,仍住于蘧瑗家中。

其后不久,卫灵公病卒,国人因立公孙辄为君,是为卫出公。

公子蒯瞆逃奔晋国,与鲁国逃臣阳货相会,二人一见如故,就此沆瀣一气,结成同盟。于是在晋国相助之下,蒯瞆与阳货联手袭占戚邑,占为据点。

自此之后,为争夺国君之位,蒯瞆与公孙辄父子反目,刀兵相见。

卫国大乱,复将晋、楚两个大国牵扯进来,晋国相助公子蒯瞆,齐国援助公孙辄。孔子在卫,恶其父子背伦逆理,复又去卫至陈,又将适蔡。

楚昭王闻说孔子在陈、蔡之间徘徊,因知其治国大才,遂使人前往陈国,以重礼聘之。孔子以为楚国乃蛮夷之邦,不敢轻易去就,遂命弟子子贡随同来使至楚,观其政治。

陈、蔡大夫听闻此事,以为楚国若用孔子,陈、蔡必然危殆,乃发兵追及孔子,包围其与门徒于野。孔子绝粮三日,而弦歌不辍。至第四日,楚国使者发兵以迎孔子,陈、蔡兵徒不敢与强楚抵敌,哄然皆散,于是其围自解。

孔子至楚,昭王大喜,将以千社之地封之。

令尹子西自谓己才不如孔丘,恐其留楚,乃向昭王谏阻道:昔文王在丰,武王在镐,地仅百里,能修其德,卒以代殷。今孔子之德,不下文、武,弟子又皆大贤,若得据我国封土长居,则其代楚不难。我熊氏子孙,则往何处立足!

昭王闻其所说,亦甚有理,乃止封孔子之念。孔子由此知道楚不能用己,乃复还卫。

卫出公自幼便知孔子之贤,欲任以国政,使为正卿。孔子此时却已心灰意懒,更因心念故国,婉言谢拒。

此时鲁国执政者乃是相国季孙肥,来召冉有回国为官,孔子因而得以随同弟子返鲁,结束其周游列国行程。

鲁国以大夫告老之礼待之,于是删削《春秋》,编撰六经,专门从事教育。

诸弟子中,子路、子羔仕于卫,子贡、冉有、有若、宓子贱仕于鲁。

自此孔子率先打破贵族教育垄断,有教无类,开创私学先驱。此后二千五百年来,莘莘学子谓曰圣人,又曰先师。孔子一生育人无数,入门弟子多达三千余人,其中闻名于世者近八十人,号称“弟子三千,贤者七十二”。

画外音:后经史家考诸经籍,得孔门贤徒七十八人,名单兹列如下:

鲁人颜回,表字子渊;鲁人闵损,表字子骞;鲁人冉耕,表字伯牛;

鲁人冉雍,表字仲弓;鲁人宰予,表字子我;卫人端木赐,表字子贡;

卞人仲由,表字子路;吴人言偃,表字子游;卫人卜商,表字子夏;

陈人颛孙师,表字子张;南武城人曾参,表字子舆;武城人澹台灭明,表字子羽;

鲁人密不齐,表字子贱;宋人原宪,表字子思;齐人公冶长,表字子长;

鲁人南宫适,表字子容;齐人公皙哀,表字季次;南武城人曾蒧,表字子皙;

鲁人颜无繇,表字子路;鲁人商瞿,表字子木;齐人高柴,表字子羔;

蔡人漆雕开,表字子开;申人公伯僚,表字子周;宋人司马耕,表字子牛;

鲁人樊须,表字子迟;鲁人有若,表字子胡;鲁人公西赤,表字子华;

鲁人巫马期,表字子旗;齐人梁鱣,表字叔鱼;鲁人颜幸,表字子柳;

鲁人冉孺,表字子鲁;鲁人曹恤,表字子循;鲁人伯虔,表字子析;

鲁人公孙龙,表字子石;鲁人冉季,表字子产;鲁人公祖句兹,表字子之;

鲁人秦祖,表字子南;蔡人漆雕哆,表字子敛;鲁人颜高,表字子骄;

秦人壤驷赤,表字子徒;蔡人漆雕徙父,表字不详;鲁人石作蜀,表字子明;

楚人任不齐,表字子选;陈人公良孺,表字子选;齐人后处,表字子里;

鲁人秦冉,表字子开;鲁人公夏首,表字子乘;卫人奚容箴,表字子皙;

晋人公坚定,表字子中;鲁人颜祖,表字子襄;鲁人鄡单,表字子家;

卫人句井疆,表字不详;鲁人罕父黑,表字子索;楚人秦商,表字子丕;

鲁人申党,表字子周;鲁人颜之仆,表字子叔;鲁人荣旂,表字子棋;

鲁人县成,表字子祺;鲁人左人郢,表字子行;鲁人燕伋,表字子思;

鲁人薛邦,表字子徒;鲁人秦非,表字子之;鲁人施之常,表字子恒;

鲁人颜哙,表字子声;鲁人步叔乘,表字子车;鲁人原亢,表字子籍;

鲁人乐叹,表字子声;鲁人廉絜,表字子庸;鲁人叔仲会,表字子期;

鲁人颜何,表字子冉;鲁人狄黑,表字子皙;鲁人孔忠,表字子蔑;

鲁人公西舆如,表字子上;鲁人公西葴,表字子尚;鲁人仲孙何忌,即孟懿子;

鲁人南宫阅,表字敬叔;鲁人秦丕兹,父秦堇父,与叔梁纥同事。

以上称为“孔门七十八贤”。其中有“四科十哲”,乃是德行科之颜回、闵损、冉伯牛、仲弓;言语科之宰予、端木赐;政事科之冉求、仲由;文学科之言偃、卜商。

周敬王二十三年。孔子被迫离开鲁国,开始列国周游之际。

赵鞅为晋国大夫,要求族弟邯郸大夫赵午,将此前寄居于邯郸,卫国所献五百户居民迁往晋阳,以实赵氏封邑。

赵午先祖便是赵盾之弟赵穿,因初封邯郸君,故立邯郸氏,为赵氏小宗。赵午见说赵鞅欲迁卫民,初时不从;后因进攻齐国失败,恐族兄赵鞅来伐,才将五百户卫民送至晋阳。

赵鞅怒杀赵午,惩其抗命迁延之罪。

赵午被杀,其子赵稷便据邯郸,与中行寅、范吉射两家联手,一起攻打赵鞅。

三家联手来攻,赵鞅寡不敌众,于是退守晋阳。

画外音:在晋国六卿之中,韩、赵、魏世代联合,范氏、中行氏、智氏三家向来结党。然而智栎与范吉射、中行寅有仇,便趁机联手韩不信、魏侈相助赵氏,各率本部军马,攻打范氏与中行氏。由此晋国六卿展开混战,时间长达八年之久。

范吉射、中行寅战败,逃到卫都朝歌,据城坚守。

智砾、韩不信、魏侈齐向晋定公进言:范吉射、中行寅相助邯郸氏赵稷,率先相发诸卿战乱,罪不容诛。主公若不下令征伐,则晋国即将四分五裂矣。

晋定公:准卿等所奏。但不知谁能挂帅,伐其三家叛逆?

韩不信、魏侈:可使智跞留守绛都,请赵鞅挂帅出征,清剿范氏、中行。

晋定公:赵鞅何能,卿荐其为中军主帅?

韩不信:当年王子朝造乱,天子周敬王渐不能敌,向我晋国求援。顷公起用赵鞅,只半年有余,便将王子朝之党肃清,赶出王畿。其用兵之能,我等皆不如也。

魏侈:且昔岁士鞅为正卿之时,攻伐晋阳之事,主公岂忘之耶?

镜头闪回。公元前559年,周灵王十三年,鲁襄公十四年。

中行偃率十二国联军伐秦。

下军将栾黡不听号令,擅自率军回国,导致联军全线撤退。栾黡弟栾钺以之为耻,号召军中勇士继续攻秦。当时士鞅年少气盛,便随栾钺攻秦。

栾钺战死,士鞅得脱,自此栾、范交恶。九年之后,栾盈叛乱,士鞅果断挟持魏舒,成功孤立栾氏,终灭其族。父亲士匄死后,士鞅始入六卿,为下军佐。

韩起执政二十八年,年逾九旬寿终正寝。

魏舒继为执政,羊舌氏、祁氏遭到士鞅诬陷,合六卿之力,共灭二大夫之家。魏舒不欲复封羊舌氏及祁氏后代,便化二大夫封邑为四县;魏、韩、智、赵四家各得一县。

士鞅一无所获,对魏氏大为不满,转而拉拢赵氏,命三子与赵鞅来往。

范氏三子因奉父亲士鞅之命,来与赵鞅结交,时常同至赵府,交情渐密。赵鞅爱习骑射,欲伐园林为马场,遂请教三范意见。

赵鞅:我园中树木茂盛,不便纵马驱驰,欲伐其木,诸兄以为何如?

范长子答道:此事智者不问亦不为,愚者不问而为之。

范次子答道:欲马疾驰,则劳民砍树;若惜民力,则不惜马足。

范幼子士吉射:我有一计,可一举三得。

赵鞅:何谓一举三得?

士吉射:可先令百姓上山伐树,如此马得其用。继开私园,使民见树;山远园近,百姓则乐伐园林;且山道崎岖,园路平坦,百姓又悦;园林砍完,低价售之,百姓更悦。则为一事而三悦国人,此谓一举三得也。

赵鞅喜而从之,果然其树得伐,可骋马足,百姓又都称快。

士吉射甚为得意,归告母亲一举三得之计。不料其母闻言大怒,转告丈夫士鞅道:终毁灭范氏者,必此子也!少年轻狂,炫耀不施,哗众取宠,岂能长久哉?

魏舒命荀寅与赵鞅至汝滨修筑城池,并命收缴民间铁器,冶炼兵戈,以卫公室。

士鞅与荀寅密谋,矫传魏舒假令,命赵鞅将所收集铁器熔铸成鼎,并铸范宣子所定法令于鼎身之上。此事甫作,便遭诸卿士大夫强烈声讨。

太史蔡墨感慨道:范氏、中行氏其将亡乎!矫传执政之命,擅制刑器,并为国法。范鞅必使晋至穷途末路也。赵鞅亦与此事,赵氏概受其累乎?

魏舒闻说此事大惊,急召集诸卿商议,欲将刑鼎熔毁。

商议结果,范鞅极力主张保留此鼎,赵鞅、中行寅附和范氏,韩氏支持赵氏,荀跞默不作声。魏舒虽为正卿,只得少数服从多数。

魏舒执政五年,便即猝死,士鞅代为正卿。

士鞅执政七年,贪得无厌,损公肥己,利用一切手段,压制韩、赵、魏三家,以及智氏。赵鞅看透范氏用心,于是装憨卖傻,韬光养晦,不问朝事,只在封邑内积极改革。

赵鞅选贤任能,重用董安于、尹铎、傅便、邮毋恤、史黯、窦犨等智谋之士,又同卫庄公蒯聩、方技门掌门扁鹊(并非春秋初期神医)、相师姑布子卿等各方奇人广泛结交。

又派尹铎、董安于二人,命在封邑内修建城池,经营赵氏大本营。

尹铎问道:未知主公命我建城,是欲为提供赋税之所,或为保护族人屏障?

赵鞅答道:必为坚城,固若金汤。我赵氏日后有难,可于此为避难之所也。

因厌恶中行氏,又嘱道:中行寅于五十年前所建围墙,必要拆毁。

尹铎领命,与董安于拜辞家主而去。

董安于字阏于,平阳翼城人,太史官董狐之后。因出身史官世家,故深明地理风水,又知赵鞅用意,便选址于太原盆地,审时度势,以远离五卿势力。因见汾河西畔,背靠龙山、面临晋水、北依盂邑、南带梗阳,龙脉风水绝佳,于是建议在此筑城。

尹铎大喜,二人一拍即合。因其地位于晋水之北,故将此城命名为晋阳城。

期年之后,城墙修成,继而修建宫殿衙署墙壁。

董安于献策:可全用丈余荻蒿楛楚茎秆,以做墙骨;外面糊上泥膏,便为宫墙。

尹铎:却是为何?

董安于:此墙观其外表,与夯筑土墙并无二致,遮风挡雨,更是便当。万一外城即破,宫城被围,则可敲掉墙外泥膏,将里面茎秆取出,以为箭杆、戈柄,源源不绝其用也。

尹铎:妙哉。其计若神!

建筑内殿之时,董安于又提建议:外围游廊,不若皆以铜柱,取代木柱为用。

尹铎:此又是为何?

董安于:铜柱不腐,风雨皆不能摧。平时美观耐用,危急之时则可熔为箭簇、刀戈。

尹铎:公之巧思,神鬼莫测!

最后修建内城四围宫墙,董安于又献策道:必用版筑之法。

尹铎:又是为何?

董安于:利用太原盆地卤土、汾水河沙、卤土沙,以版筑之法,使其三者合一,夯实压紧,凝固之后则其坚如铁。且若遇雨淋水淹之后,墙中卤碱自然渗出,更与沙土相混,结成坚硬外壳,可防墙体溃散。纵使来犯之敌水攻、火焚,刀砍斧斫,皆不惧也。

尹铎:我观公之计谋多端,必非凡人。

董安于:公休骂我。若非凡人,便是神仙;人必死后,方能封神也。

画外音:晋阳城经过二人合力,终于筑成,果然是固若金汤,面面俱到。此后凭借晋阳城之固,两次相救赵氏出于危难,其设计心思缜密,由此可见一斑。

晋阳城完工,尹铎遣使往报家主,请前来视察验收。赵鞅闻报,乃率家臣等到达晋阳,见所建城垒错落有致,高下相倾,颇为满意。行至内城,见中行寅当初所建城墙非但未拆,反而增高丈余,又加其厚。赵鞅见此,不由勃然大怒。(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