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集 卧薪尝胆
深宫之内,秋意萧索。宫墙之外,吴歌短笛。
伯嚭奉命来劝降范蠡,范蠡以不能与伍子胥共立于朝辞之。
范蠡说罢,施礼转身离去,但其话音尚在深秋的空气中飘荡。伯嚭无言以对,眼前却浮现出伍子胥对自己阴鸷恨毒的眼神,不由打一下寒战。
于是还于宫中,将范蠡之语回报吴王。
夫差良久无语,然后道:如此,则休矣。
伯嚭:子胥不能容天下之士,臣与大王皆为深知者。犹恐为臣,亦不见容共存也。
夫差:寡人既不疑卿,其又能奈何?以后在朝堂相会或议事,卿其让之。以卿观察,勾践君臣夫妇,言语举止如何?
伯嚭:臣入其院,见勾践服犊鼻,著樵头,斫锉养马;夫人衣无缘之裳,施左关之襦,汲水除粪洒扫;范蠡拾薪炊爨,面目枯槁。君臣力作,绝无怨恨之色,亦无愁叹之声。
夫差:卿其怀怜,为其君臣夫妇美言以饰乎?
伯嚭:为臣怎敢!
夫差不信伯嚭之言,乃与其同登姑苏台上,往下俯视。却正好望见越王及夫人端坐于马粪之旁,范蠡操楱立于左,君臣之礼犹存,夫妇之仪且具。
伯嚭:主公,臣之所言如何?
夫差:彼小国之君,一介寒士,虽在穷厄之地,不失君臣之礼,寡人心甚敬之。
伯嚭:臣闻无德不复。主公若以圣王之心,哀孤穷之士,加恩于越,勾践岂无厚报?
夫差点头:可即赦越王归国。
伯嚭领诺,辞王还于己府,遂遣家人将此喜信报知范蠡。
伍子胥闻说吴王将赦越王归国,火冒顶梁,急来入见,不顾君臣礼数。
夫差:寒风凛冽,相父不在府中纳福,今来入宫何事?
伍员:昔桀囚汤不诛,纣囚文王不杀,故桀为汤所放,商为周所灭。今大王既囚越君,而不行诛,诚恐夏、殷之患,旋踵便至矣!
夫差闻言失惊,忽改容相谢:相父之言甚为有理,是我听信伯嚭,以至心怀妇人之仁,几忘祖父大仇。相父且回,来日早朝,必杀勾践。
伍员登时心平气和,反觉自己失礼,于是谢罪而出。
次日早朝,吴差坐殿,未议政事,先唤承旨官,欲使召勾践夫妇杀之。
承旨官:大王,未知有何吩咐?
夫差:你带人前去,将勾践夫妇……
承旨官:怎样?
夫差:啊也!
忽觉天旋地转,倒于座上,人事不醒。殿上诸臣见此,一阵大乱。伯嚭首先越众而出,止住众臣噪乱,继命内侍将吴王扶入内室,传唤太医。
夫差入内,稍时醒转,见太医在侧,便问:寡人何疾?
太医答道:煞是奇怪,臣经详察,大王无疾。
吴王命唤伯嚭入内:医者说寡人无疾,卿以为何故?
伯嚭:此必是大王惑于子胥之言,欲诛勾践。其怨苦之气上干于天,故上天警示大王,暂不可为此有干天和之事,亦未可知。
夫差闻奏,半信半疑。于是传令,命今日罢朝,众臣且散。
伯嚭还归府中,立命家臣潜至勾践所居石室,将吴王卧病之事告知,命其如此如彼,以消吴王杀机。
勾践再三致谢,亲送伯府家臣出门,回身便使范蠡掷卦卜吉。
范蠡观其卦象,喜道:大吉!吴王无甚疾病,至壬申日必得痊愈。且大王能得归国,全在侍疾一事,亦在此月内。怎奈辱甚,臣不敢言。
勾践闻说能得归国,欣喜若狂:但得还国,便受辱何妨?贤卿尽管言之可也。
范蠡:人生至辱,不过于尝食他人粪便,况一国之主哉?愿大王请求问疾,倘得入见,因求其粪而尝之,观其颜色,再拜称贺,告以病起之期。至期若愈,夫差必然心感大王。臣再请伯嚭进以说辞,则大王必可赦归矣。
勾践闻而垂泪:孤虽不肖,亦曾南面为君,奈何含污忍辱,为人尝其泄便乎?且使诸侯得知,宁不遗笑天下,遗臭万年!
范蠡再拜:主公恕罪,臣该万死!然昔日殷纣囚西伯于羑里,曾杀其子伯邑考,烹而飨之,西伯忍痛而食子肉,然后得以归国,翦商灭崇,终遗武王伐纣成功,缔就至今五百余年基业。夫欲成大事者,不矜细行,吴王有妇人之仁,而无丈夫之决,已欲赦越,忽又中变,此必是伍子胥进言以阻,使其犹豫。王不如此,何以激其妇人之仁,取其倨傲之怜?
勾践闻言,毅然拭泪,咬牙意决。范蠡便即来至太宰府中,求见伯嚭。
范蠡:今闻主公抱疴不瘳,我主勾践寝食不安,愿从太宰问疾,以伸臣子之情。
伯嚭:越君有此美意,明日可随我入宫。
范蠡大喜,回报勾践,当夜一宿无话。来日一早,伯嚭果带勾践入见问疾。
夫差便问勾践:卿来见孤,只为问疾耶?
勾践叩首奏道:囚臣听闻龙体失调,如摧肝肺,欲探望君父颜色,更无别由。
言罢泪下,发乎衷肠。便在此时,夫差觉到腹涨,说要出恭,挥令众人出室。
勾践随伯嚭出外,低声说道:臣在东海,曾事医师,观人泄便,能知疾之瘥剧。
伯嚭闻言甚为惊奇,但未答言,只快步出室,拱立廊下。未至片刻,内侍即将便桶提出,将要提往后院,倾倒洗涮。
勾践急上前止住,揭开桶盖,手取其粪,跪而尝之。左右见此,皆都掩鼻。
伯嚭紧皱眉头,暗道:此人如此隐忍!
勾践尝罢,讨水嗽口,复入室内,叩首奏道:囚臣拜贺大王,恭喜大王!王之疾患无忧,至三月壬申日必得痊愈。
夫差:卿何以知之?
勾践:粪者,谷味也,顺时气则生,逆时气则死。今囚臣窃尝大王之便,味苦且酸,正应春夏发生之气,是以知之。
夫差闻言大为惊奇,命人复唤入伯嚭:勾践适才,果然亲尝寡人之便耶?
伯嚭:正是。勾践对主公忠心,既便为臣亦自愧不如。
夫差大为感动,竟至泪水盈眶,赞叹道:为人臣者,至此为极矣。仁哉,勾践也!臣子之事君父,孰肯尝粪而决疾者!
勾践再拜:王对臣有再生之德,臣即万死,亦不能报。
夫差:卿君臣夫妇,可离石室,暂助太宰府中。待孤疾瘳,便遣送卿等还国。
勾践再拜,谢恩而出。
光阴如梭,转眼便至范蠡所卜之期,夫差头晕目眩之病果愈,更无不适之感。
夫差感念勾践之忠,即令其夫妇改换诸侯衣冠,范蠡复其大夫服饰,就宫中设宴,为其君臣饯行。勾践更换冠带入席,再三拜谢,欲赴臣位,夫差不许。
伯嚭将勾践引至上座客位,吴国诸大夫皆都列坐相陪。
伍子胥见吴王忘仇待敌,当即火冒三丈,遂不肯入坐,拂衣而出。
伯嚭道:相国刚勇,其不入坐,殆自惭乎?
夫差笑道:太宰之言甚当!
君臣二人,由此深恶伍子胥。勾践进觞为吴王寿,夫差许以三日后启行,宾主尽欢。
来日一早,伍子胥复又入见吴王,私下谏道:勾践内怀虎狼之心,外饰温恭之貌,大王爱须臾之谀,不虑后日之患,弃忠直而听谗言,溺小仁而养大仇。夫虎卑其势,将有击也;狸缩其身,将有取也。越王入臣于吴,怨恨在心,大王何得知之?其下尝大王之粪,实上食大王之心。王若不察,中其奸谋,吴必为擒矣!
吴王不悦:寡人有疾,相国不闻不问,亦不许他人尽忠乎?寡人已许释其还国,岂可朝令夕改,轻诺寡信?卿置之勿言!
子胥闻此,便知不可再谏,恨恨而退。
吴王亲送越王出城,谓勾践道:寡人赦君返国,君当念恩,休要记怨。
勾践稽首再拜:大王赦臣生还故国,天高地厚之恩,如同再造。臣必生生世世,竭力报效。苍天在上,实鉴臣心,如若负吴,皇天不佑!
再拜跪伏,流涕满面,竟似不舍。终命范蠡执御,与夫人登车升辇,望越国而去。
勾践回至浙江之上,文种早率群臣具舟过江,拜迎主公,并与范蠡相见,如获重生。
由是簇拥下船,回至国都,国人皆都远出城外迎接,举国欢声动地。
勾践泪流不止,又喜又悲,还入都城,祭告太庙,临朝视事,群臣拜贺问安。
越王:只因寡人不智,未听范蠡、文种二卿忠言,致有夫椒之败,会稽之耻。我欲立城于会稽,迁都于此,以自警惕,亦使诸卿与我共勉,不忘此奇耻大辱,众卿以为如何?
众官闻言,皆称遵命。勾践大慰,乃专委范蠡前往会稽山下,修城建都。
范蠡乃运用道家妙术,仰观天文,俯察地理,规造新城,将会稽山整个包围在内。西北立飞翼楼于卧龙山,以象天门;东南伏漏石窦,以象地户。内城建筑已毕,修建外郭,独缺西北不围,扬言既已臣服吴国,不敢壅塞贡献之道,实图进取之便。
筑城已毕,还报越王。勾践引众臣来观,看罢大喜。当转至龟山,忽灵机一动。
吴王:范卿奇才,真乃鬼斧神工,固若金汤。可于此山之巅再筑一台,名曰灵台;在台上建三层楼,以望吴国,志我不忘吴王之赐。
范蠡应诺,旬日建成,制度俱备。
勾践率领百官国人,自诸暨迁都会稽,并将王宫设于灵台。于是便升范蠡为相国,文种为副,皆予重赏。二卿再拜固辞,越王不许。
越王:孤实不德,以至失国亡家,身为奴隶,遗羞先祖,兼愧对国人。苟非二位相国,及诸大夫极力襄助,寡人焉有今日?
文种:此乃先王神灵护佑,大王之福,臣等何功之有?愿大王勿忘姑苏石室之苦,则越国可兴,吴仇可报。
勾践闻此,忽想到尝粪之辱,深望文种一眼:贤卿教诲,勾践敢不敬受!
当时文种正在稽首,未尝察觉;范蠡在旁,却将此颇含深意盯视看在眼中,不由心内打一个突,感到一阵寒意袭身。
越王迁都已毕,诸事皆备,乃以文种治理国政,范蠡治军;又尊贤礼士,敬老恤贫,与民生聚养息。期年下来,物阜民丰,百姓大悦。
画外音:自从文种提起在吴都受苦之事,越王勾践时思尝粪之事,便觉口臭不堪,于是言于夫人,请其制作长柄毛刷,每日清晨醮盐水以刷口齿,便是如今牙刷前身。
范蠡闻说此事,猜中越王隐疾,便与师妹越盈亲往城北山上,采来蕺菜以献。越王食之,果觉口臭之感渐消,于是大喜,乃使人采蕺入宫,赐给百官皆食。
自此之后,越人喜食蕺菜成风,因名其山曰蕺山。蕺菜者,亦即鱼腥草也。
于是文种为政,十年生聚,十年教训;范蠡练兵,水陆战阵皆都训练精熟;又命师妹越盈,教给军士剑术。又奏请越王,开铁矿以铸利剑,重金聘请欧冶子以为监工。
三年之后,得利剑五万口,皆配给将士,人手一口。于是越国军中,每人除干戈戟矛在手,并皆肋下佩剑,且都剑术精湛。又凭越女剑法,越人由此近身作战,天下无敌。
勾践为报奇耻深恨,带头苦身劳心,冬常抱冰,夏还拥炉,累薪而卧,不用床褥。又悬苦胆于坐卧之所,每日早起晏卧,临睡之前必以舌舔尝之,谓曰“卧薪尝胆”。
又常于中夜暗泣,口念夫差之名不止。
鉴于越国丧败之余,生齿人口大减,勾践制定法令,传檄全国:
禁止少夫长妇,或老夫少妻。女子十五不嫁,男子十七不娶,父母俱都问罪。
孕妇生男,赐壶酒及一犬,若是生女,赐壶酒及一豚。
生子三人,官养其二;生子二人,官养其一。
国有死者,越王必亲为哭吊。出游必载饭羹于车,遇童子及少年,餔而啜之。
檄令即下,行之数载,国内人口大增,重现旧观。又积草囤粮,充实国库军需。若遇农耕之时,越王勾践必率群臣,至田中躬身秉耒。
越王夫人亲自织绩,与民间女子同劳共苦。七年免税,食不加肉,衣不重采。
十余年间,越国问候贡献之使,无一月不至吴国。吴王夫差嘉许勾践之顺,便命增加越国封土,纵横八百余里,尽为越壤。勾践治葛布十万匹,甘蜜百坛,狐皮五双,晋竹十艘,以答封地之礼;夫差大悦,更赐越王羽毛之饰。吴越两国之亲,甚过父子兄弟之邦。
镜头转换,按下越王卧薪尝胆,矢志报仇,复说在此期间,列国发生之事。
周敬王二十九年,楚昭王使单浮于为将,领兵攻打梁邑及霍阳山(今岘山)戎蛮国。
戎蛮不敌楚兵,三战皆败,国君蛮子赤率其残部奔晋。楚王遣使至晋,索取亡国之君。晋国正卿赵鞅不欲得罪楚国,遂擒蛮子赤及其国五名大夫,送交楚国,戎蛮子国遂灭。
同年吴国攻陈,楚国派兵援救,吴国因而退兵。
楚昭王引军屯于城父,闻说孔子在陈,因而大喜,急使人往聘孔子,请其至楚。
孔子亦早有周游楚国之意,得楚王聘书,便欲前往城父拜礼。因命众徒,分向陈、蔡国君告辞,来日启行。
陈、蔡二国大夫闻说孔子欲往楚国,皆都失惊。
陈大夫:孔子乃世之大贤,当初为鲁国代相,只半年鲁国便即大治。今若受楚王之聘,为其令尹,则我淮上诸国,再无宁日矣。
蔡大夫:其周游列国,所刺讥之言,又皆中诸侯之疾。今若受楚国之聘,是龙入大海,虎入深山,必大展其才,劝说楚王伐我陈、蔡二国,如此大事不妙矣!
陈大夫:留之不住,又不能杀却,如此奈何?
蔡大夫:可以兵阻之,只需不使其向南至楚,便曰大吉。
商议已定,于是便趁孔子未及出发,各发徒役前往边境,围困孔子于野。孔子由是不得前行,继而绝粮,七日之久。
众徒皆都饿病,甚至大半不能站立。孔子却安之若素,每日在帐中抚琴自娱。
众徒饿甚,见师如此,皆怀抱怨。
子路愠怒入见,当面嗘落道:夫子,君子亦有穷乎?
孔子: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诗云,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吾道非耶?吾何为于此?
子路:意者吾未仁耶?人之不我信也;意者吾未知耶?人之不我行也。
孔子:仲由,譬使仁者而必信,安有伯夷、叔齐?使智者而必行,安有王子比干?
子路愧不能答,只得施礼退下。
子贡侍立在侧,随口答道:夫子之道至大也,故天下莫能容夫子。夫子盖少贬焉!
孔子:端木赐!良农能稼而不能为穑,良工能巧而不能为顺。君子能修其道,纲而纪之,统而理之,而不能为其容。今尔不修尔道,而求为容。赐,而志不远矣!
子贡再拜受教,退而侍立如初。
颜回上前施礼: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虽然,夫子推而行之,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夫道之不修也,是吾丑也。夫道既已大修而不用,是有国者之丑也。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
孔子欣然笑道:有是哉!颜氏之子。使尔多财,吾为尔宰。
子路闻之,自感惭愧。
七日之后,陈、蔡诸大夫手下徒役,见孔无有突围南下之意,便即渐渐懈怠。孔子见此,遂派子贡趁夜潜行,借助庄稼遮挡,躲过徒役监视,前至城父,去搬楚兵。
楚昭王闻报,立即兴师,前往陈蔡边境,迎接孔子。二国徒役见楚国兵至,一哄而散,于是孔子与众弟子脱困得免。
孔子前至城父,与楚昭王相聚十数日,复与谈论“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老调重弹。楚昭王闻此,以为闻名不如见面,唯唯而已,并无兴趣。
孔子见此,遂婉拒其聘,与众弟子踏上返鲁之路。
自此之后,孔子正式结束列国之游,潜心治学修书,终成六经,传于后世。
镜头转换,复说老子李耳。
老聃隐居宋国沛地,自耕而食,自织而衣。
因其曾被孔子称拜为师,故此隐居期间慕名而至者摩肩接踵,求问修道之方,学术之旨,处世之要。于是数年之间,号称老聃弟子者遍于天下,诸侯之国。
有一弟子,名叫庚桑楚,深得老子之道,学成后隐居北部畏垒山上。在此居住三年,则畏垒之地男耕而有粟可食,女织而有衣可穿,各尽其能,童叟无欺,百姓和睦,世间太平。
当地人欲推庚桑楚为君,庚桑楚不悦道:巨兽吞车,其势可谓强矣,然出山林之外,难免网罗之祸;巨鱼吞舟,其力可谓大矣,然跃于海滩之上,则为众蚁之食。故鸟不厌天高,可以飞矣;兽不厌林密,可以隐矣;鱼不厌海深,可以藏矣;兔不厌洞多,可以逃矣。皆为保其身也。保身全生之人,宜敛形藏影,故不厌卑庸。
有名南荣者,年过三十,闻庚桑楚高论,欲求养生之道。
庚桑楚道:土蜂不能孵青虫,越鸡不能孵鸿鹄,因各有所能,各有所不能也。桑楚之才有限,不足以化汝,何不南去宋国,求教老聃?
南荣闻言,行七日七夜,至老聃居舍,再拜求道。
老聃:子为何人,来此何事?
南荣:弟子南荣,资质愚钝,特行七日夜,来求教圣人。
老聃:汝求何道?
南荣:养生之道。
老聃:养生之道,在神静心清。静神心清者,洗内心之垢也。心中之垢,一为物欲,一为知求。去欲去求,则心中坦然;心中坦然,则动静自然。动静自然,则心无牵挂,于是当卧则卧,当起则起,当行则行,当止则止,外物不能扰其心。故学道之路,内外两除也;得道之人,内外两忘也。内者,心也;外者,物也。内外两除者,内去欲求,外除物诱;内外两忘者,内忘欲求,外忘物诱。由除至忘,则内外一体,皆归于自然,于是达于大道矣!今汝念念不忘学道,亦是欲求也。除去求道之欲,则心中自静;心中清静,则大道可修矣!
南荣闻言,求道之意顿消,如释重负,于是身心清爽舒展,旷达淡泊。
似此之例,不一而足。
十余年间,老子已将王子朝所遗经史典籍,分地埋藏已毕。因嘱令首徒计然:我今去矣。子当率范蠡等众徒,传承光大我道家门派。
计然:我师将往何处?
老聃:我此去十万八千里,历经西域数十国度,将至天竺,点化胡人,使彼处为西天极乐世界。
计然:我师何时回归东土?
老聃:五百年后,当有胡僧东来,传我大道。
计然:其道为何?
老聃:其道名佛。
计然:胡僧何姓?
老聃:僧家姓释。
计然:胡僧所传是何经典?
老聃:胡说八道经。
计然:何谓八道?
老聃:佛家八道,又称八正道,是佛家弟子必修八项,是谓:正见、正思维、正语、正业、正命、正精进、正念、正定。
计然:便请师尊,传弟子八道经,然后再走。
老聃:须待五百年后,由胡僧来说方可,此时却是说不得也。
说罢呵呵而笑,然后身骑青牛,西出函谷关而去,就此不知所终。
画外音:至于老聃行踪,其后有道家门徒传说,谓老子并未远行,而是隐居于景室山,位于今洛阳滦川境内。因其后道家各派,皆尊老子为创派祖师,赠号太上老君,故此景室山便改称老君山。又传老子于周元王五年(公元前471)死于秦国,享年一百零一岁。
老聃骑牛一路往西,相去洛邑不远,但见四野荒凉,断垣颓壁,井栏摧折,皆是战后劫难情状。老聃观而悲悯,便在牛背上自语道:
兵者,不祥之器也,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适可而止,恬淡为上。胜而不必自美,自美者乃乐杀人也。夫乐杀人者,不可以得志于天下矣!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强天下。兵之所处,荆棘生焉;大兵之后,必有凶年。天下有道,却走马以粪;天下无道,则戎马生于郊。戎马生于郊,则国乱家破矣。
思思想想,前至函谷关,于是报名叫关。
函谷关守尹名喜,少时即好观察天文、爱读古籍,修养深厚。前日夜晚,独立楼观凝视星空,忽见东方紫云聚集,形如飞龙,向西滚滚而来。
此日正在城楼巡视,忽闻报说周室守藏史老聃在东门叫关。因早闻老聃大名,这一喜非同小可,急奔至东城,命令开关,亲出城外迎接。
因见关前立一青牛,牛背上坐一老者,白发如雪,双眉垂鬓,大耳垂肩,又长须垂腹,飘飘然有神仙之态。关尹喜便知来者必是老子,遂在青牛之前,纳头便拜。
老子:你是官,我是民,拜我何干?
尹喜:晚生何幸?小吏尹喜,拜见圣人!
老子急下牛背,双手搀起,长揖还礼,共入关内。
尹喜不许老子居住馆驿,非请入自己府中,热情相待,执弟子之礼,求问修行养生之道。老子见其谈吐不凡,知是同道中人,不由大喜,于是谈道论术,相谈甚洽。关尹请教三日,只觉老子渊博如海,学问与道法深不可测。
尹喜遂请求道:先生道法出于尊口,入于我耳,他人不能意会。先生乃当今圣人,不以一己之智窃为己有,必以天下人智以为己任。今先生将欲隐居,奈欲求教者何!
老子:若依子意,却待如何?
尹喜:依小子之意,先生何不将圣智著书留世?
老子:孔子云,圣人述而不作。道法皆藏于心,领会于意,留书何为?
尹喜:小子虽浅陋不智,愿代先生传此道法于后世,使其流芳千古,造福万代。
老聃推髯而笑,欣然允诺,命取刀简,奋笔疾书。便以王朝兴衰成败、百姓安危祸福为鉴,推本溯源,著《老子》五千言。三日之后,其书乃成,交付尹喜。
尹喜:未知此书何名?
老聃:因上篇起首为“道可道,非常道”,故称《道经》;下篇起首为“上德不德,是以有德”,故称《德经》。统而论之,可称《道德经》。
尹喜:经中所云,何用于世?
老聃:《道经》言其宇宙本根,含天地变化之机,蕴阴阳变幻之妙;《德经》言其处世之方,蕴长生久视之道。
尹喜再拜受教,如获至宝。乃行拜师之礼,作为老聃关门弟子。
老聃在函谷关盘环十日,留下五千言《道德经》,复将其中微言大义,皆传尹喜。
到第十一日上,便骑青牛飘然而去,绝不停留。
待关尹喜来至卧房门外,呼唤晨醒之时,老子已在二十里外。于是骑在青牛背上,任其所之,不加约束。行至雍郊,正闭目养神,忽闻有人在身后大呼。
画外音:先生留步,弟子来也!
老聃闻声睁开双目,回头看时,见一人骑马赶来,竟是弟子阳子居。阳子居乃是魏国人,曾入周室太学,在洛阳师从老子学道,不料竟在此相遇。
阳子居追上老子,从马上翻身而下,拜于青牛之前。
老聃下牛,扶起杨子,坐于青石之上,师徒欢会。
老聃:杨子近务何事,因何至此?
阳子居:弟子因见周室衰微,孔子周游列国而不见用。先生亦离朝隐居,便知天下已无人能扭转乾坤。故不愿为官,亦效先生离朝。
老聃:不愿为官,倒也罢了。因何来此?是为专门追赶为师耶?
阳子居:非也,弟子不知恩师在此。因弟子祖籍此处,来此是为寻访先祖故居,购置房产,修饰梁栋,招聘仆役,整治家规。
老聃:人生于世,有卧身之地、饮食之处足矣。且既云离朝隐居,又何需如此张扬?
阳子居:既云修身,坐需寂静,行需松弛,饮需素清,卧需安宁。非有深宅独户,何能如此?但若购置深宅独户,不招仆役,不备用具,何能支撑家业?又若招聘仆役,置备用具,不立家规,何以能治?
老聃:大道自然,何须强自求静。行无求而自松,饮无奢而自清,卧无欲而自宁。修身何需深宅?腹饥而食,体乏而息,日出而作,日落而寝。居家何需众役?顺自然而无为,则神安体健;背自然而营营,则神乱而体损。
阳子居:弟子鄙俗,多谢先生指教。
师徒同路而行,途中谈谈说说,前至泾水,雇船而渡。
老聃牵牛先登,阳子居引马后上,同船乘客见老子年迈,俱都让座。老聃慈容笑貌,与同渡乘客谈笑融融;阳子居则昂首挺胸,对众人洋洋不睬。既渡泾水,弃舟登岸。
老聃:我观子刚才在舟上神态,昂首傲视,唯己独尊,实不可教也。
阳子居:弟子在周室朝堂为官,二十年来,习惯已成自然,此后必定改之!
老聃:君子与人处,若冰释于水,与人共事,如童仆谦下;洁白无瑕,而似含垢藏污;德性丰厚,而似鄙俗平常。
阳子居闻之,犹如醍壶贯顶,一改原来高傲,不矜不恭,不骄不媚。
老子赞道:小子有进,孺子可教!人生于父母,立于天地之间,自然之物也。贵己贱物则背自然,贵人贱己则违本性。等物齐观,物我一体,顺势而行,借势而止,言行不自然,则合于道矣!
于是师徒相别,分手各去。老子自此在关中之地遗下杨子一支道派,就此鸿飞渺渺。
镜头转换,按下老聃西去,复说吴王图霸中原。
公元前491年,范蠡在练军间歇,与师妹越盈泛舟闲游。
正畅游之际,忽闻溪边笑声俨俨,又见沙鸥翔集,游鱼沉底。抬头看时,见有几个少年女子,正在岸边浣纱,一边撩水嬉戏。其中有一碧衫少女,美艳不可方物。
越盈首先看到,大为惊讶,暗扯师兄衣袖,向溪畔一指:师兄,你看。仙女下凡!
范蠡顺其手指方向看去,见是浣纱之女,先是不以为意。恰逢那碧衫少女回过头来,两人四目相对。范蠡立时如被雷击,浑身巨震,目瞪口呆。
越盈轻笑:怎样?
范蠡:什么怎样?
越盈:这位碧衣姐姐,长相怎样?
范蠡:师妹欲听真话,还是虚语?
越盈:自然是真话。
范蠡:若听真话,只有四字。
越盈:哪四字?
范蠡:惊为天人!
越盈:则便纳其为妾,如何?
范蠡:此乃复国重器,兴越至宝。纳之为妾,岂非暴殄天物!
越盈:即曰复国重器,兴越至宝,师兄将欲如何用之?
范蠡:重价以购之,盛妆以饰之;歌舞以教之,冶容以诲之!
于是泊舟登岸,暗地向林中打柴人打听碧衫少女家世。
打柴人:你若问她,周围数十里内,无人不知。其乃是左近句无苎萝村人,子姓施氏,本名夷光,又名郑旦;自幼随母浣纱江边,故又称浣纱女。
范蠡拱手道谢,遂与师妹到至苎萝村中,见到夷光之母,馈以重金,说以选为越王宫中侍女。夷光母一生不曾见如此重金,立时应允。范蠡遂等夷光还家,命师妹将其引至僻静之处,说以施展美人计,蛊惑吴王夫差,以助越王复仇之事。(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