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集 魂断马陵
魏都大梁,上将军府。一弯新月,其冷如冰。
孙膑大吵大闹,一番作做,如狂似颠。
庞涓冷眼旁观,却也半信半疑。见他浑身泥土,粘痰满面也自不顾;又室中闷热,重衣湿透。于是命令撤去火盆,对秋月道:对我师弟好生看顾,若有不测,将你殉葬!
因上朝时间已至,不敢久耽,登车离府而去。
议罢政务回府,侍卫来报,孙先生狂疾有增无减。
庞涓恐其佯狂,遂命左右拖入猪圈,使孙膑处于粪秽狼藉之间,观其反应。
孙膑被发覆面,倒身卧于猪粪之间,叫道:妙哉,此是玉皇大帝赐我华宫!
庞涓使人送予酒食,说道:吃罢此餐,便放你回齐国去矣。
孙膑闻言,嘻嘻傻笑,抬手便将酒食打翻,叫道:吾已被天帝封为天蓬大元帅,你等犹敢下毒,来害我耶?
却回身去取圈内猪食,放入口中大嚼,其香如饴。送食侍仆目瞪口呆,还报家主。
庞涓叹道:此是果中狂疾,不足为虑。你等可放其自由出入,派人自身后观之,察其有无异状。但不可使其饿死,待其病愈,我将奏请其为大将军。
侍仆应诺,深赞家主对此同门师弟手足情深。自此便即纵放孙膑,任其自由出入。
孙膑由此朝出晚归,因双膝已残,亦只能在街市中爬行来去,任国人指指点点,浑若无事。每至天晚,归来仍卧猪圈之内。若是天气和暖,间或出而不返,混宿在市井之间。
庞氏家仆初时尚伴其在外过夜,以为监视。天长日久,也就任其在外,自回府中安歇,懒得再去管他。市人识其为孙客卿,怜其病废,多以饮食遗之。
孙膑来者不拒,食毕便狂言诞语,不绝于口。
镜头转换,复说齐国。
齐威王十年,国相驺忌自觉身体不佳,遂向威王请辞,并荐田忌自代。
威王挽留不住,遂从其请,拜田忌为相,但请驺忌留于稷下学宫,继续参赞国政。
田忌妫姓田氏,字子期,宋国陈郡(今河南淮阳县)人,因封地于徐州(今山东滕州,并非江苏徐州),故又称徐州子期。
当时墨翟已是八十五岁高龄,云游至齐,客居于田忌之家。弟子禽滑从魏国而至,拜见师父墨子,并将孙膑被同门师兄庞涓残害之事说之。
墨翟叹道:未料庞涓如此卑鄙,残害同门。吾本欲荐孙膑建功立业,反害之矣!
田忌不解,开口相询,墨子乃将孙膑与庞涓之事说之。
田忌早闻鬼谷仙师大名,闻其高足孙膑被困于魏,于是当即入宫,进言于齐威王:国有贤臣,而令见辱于异国,齐国之失也。臣请用计迎归,则大王必得一员上将。
威王喜而从之,即令淳于髡假以通使为名前至魏国,探访孙膑,设计救还。
田忌还家,说于墨子,墨祖甚慰,遂遣弟子禽滑随团前往,见机行事。弟子领命,乃扮作淳于髡随从,至于大梁。
淳于髡拜见梁惠王,致齐侯通好之意,惠王盛宴以待。
禽滑趁淳于髡会见梁王之机,微服在街衢闲走探访,一路寻来,便见孙膑蓬头垢面,正在街角大发狂言。乃上前凝目视之,垂涕低语。
禽滑:师弟休言,只听我说可也。我乃墨祖门徒禽滑,今随淳于髡以通使为名,前来救你。师弟这几日不可再回帅府,只往馆驿街角坐地,我自设计救你。
孙膑闻说是墨子遣弟子来救,泪流如雨,连连点头,然后放声大笑。
禽滑佯作嫌恶,起身离去。当夜晚间,孙膑便爬至公馆,寻一僻静之外,缩身街角,等候命运转机。
淳于髡闻知禽滑已会见孙膑,遂向梁王告辞。惠王厚赠金帛,使庞涓置酒长亭饯行。
便在此际,禽滑早将孙膑藏于车中;却将孙膑脏衣换与随从王义穿著,使其披头散发,坐于街角。人皆以为王义便是孙膑,更无怀疑。
淳于髡既与庞涓欢饮而别,禽滑驱车速行,由此安全离开魏境,到至临淄。过后数日,王义脱身归齐,来见家主禽滑,墨子及禽滑俱都大喜。
田忌赞道:果是圣人手段,神鬼莫测,不露声色。
孙膑拜谢墨子师徒救命之恩,墨子逊谢,遂告别田忌,往云梦山去见老友鬼谷先师,转报其弟子孙膑灾厄已满,平安脱险至齐。
田忌便将孙膑留于己府,闲时问以兵法,知其才能远在自己之上,由是大喜。休养半月,孙膑身强力壮,重发当下山之时风采,只是不能站立,玉树临风而已。
田忌见孙膑元气已复,遂请沐浴更衣,以蒲车载之入朝,使从人用肩舆抬上宫殿,引见威王,荐其才能。
齐威王与孙膑略谈数语,便即大喜,欲拜为将军。
孙膑辞道:臣未有寸功,且是刑余之人,有碍大国风范,不敢受爵。庞涓若闻臣用于齐,必起争端,不若姑隐其事,先为国相家臣,暗中效力主公。
威王从之,使居田忌之家,尊为上客。
镜头转换,复说魏国大梁。
庞府家人这日再来监视孙膑动向,寻遍全城,只是不见,便如凭空蒸发消失。寻了三天,只在溪畔草丛中找到一团肮脏衣服,正是当日孙膑身上所穿。家人大慌,还报家主。
庞涓闻说是在溪边找到衣服,便疑孙膑失其心智,必是投水而死。乃使人沿溪打捞尸首,三日不得,只得作罢。千思万想,却不料孙膑已然还齐。
便在此时,赵国发兵攻卫,夺取漆邑、富丘。卫求助于魏,梁惠王命庞涓率军救之。
庞涓奏道:卫远赵近,与其远争,不如直捣邯郸。
惠王许之,遂命庞涓伐赵。庞涓奉命出兵,一路势如破竹,直入赵国境内腹地,就而围攻邯郸。赵国守臣丕选连战不胜,上表赵成侯告急。
赵成侯大慌,遂使人向齐国求救,许诺魏兵若退,将以中山之地相让。
齐威王当即答应,遣来使回报成侯,然后派将发兵。因知孙膑之能,欲拜为大将。
孙膑复以前言为辞,请以田忌为将,己为军师。威王从其所请,乃用田忌为将,使孙膑坐居辎车之中,阴为画策,不显其名。
田忌奉命出兵,欲直扑邯郸,以解其围。
孙膑献计:赵将丕选并非庞涓之敌,我至邯郸,其城已下。不如驻兵中道,设伏桂陵,却使人扬言欲伐平陵。庞涓闻而必还,则邯郸之围自解。我待彼还而击,无有不胜!
田忌大喜,依计而行。
赵将丕选等候救兵不至,果不能支,便以邯郸全城降魏。庞涓欣喜若狂,一面遣人向魏王报捷,一面打点进兵,欲图深入卫国。便在此时,忽然细作来报。
斥侯:禀上将军,今有齐王助赵,遣田忌为将,乘虚来袭平陵。
庞涓闻报大惊,继而笑道:平陵城池虽小,但是东阳战略要地,人口众多,兵力强大,易守难攻;且平陵南为宋国,北为卫国,我若回军断其市丘粮道,则齐军片甲不能回矣。田忌不善兵法,齐侯却使其为将,今必为我所擒也。
于是便罢攻卫,留一半人马驻守邯郸,自引另一半军班师疾奔,还救平陵。
齐军接**陵,孙膑复向田忌建议:檄令临淄、高唐两城大夫,各率本部军佯攻平陵,以吸引魏军主力。若庞涓率其主力来救平陵,却再用计。
田忌无有不从,遂传檄临淄、高唐守军,东西两路并进,往袭平陵。
平陵受攻,守将大惧,复遣使向大将军庞涓告急。庞涓担心平陵有失,于是下令辎重在后,只率轻骑主力,全力兼程以赴。经过一昼夜急行,魏师终至平陵城下,只用三个回合,便将临淄、高唐两路齐军击溃,毫不费力。
但经此一战,再兼日夜行军,魏军此时已近强弩之末,其势已衰。
齐军败回,来向主将请罪。孙膑笑而释之,对田忌道:今可分军两路,一路派偏佐率轻装战车,直捣魏都大梁,激怒庞涓,迫其率军回援;一路须以将军亲自率领,于路不停截击骚扰,佯装与庞涓交战。必故作示弱,许败不许胜,以使其轻敌,连续追击不止。下臣却领主力大军,在桂陵列阵设伏以待。如此以来,以逸待劳,必能一举擒获庞涓。
田忌大喜,欣然依计而行。
庞涓击败齐军,救解平陵之危,得意非常,下令打扫战场,设宴为诸将庆功。酒席宴间,对子侄及众将笑道:我谓此城易守难攻,齐兵不堪一击,今观如何?
众将几乎脱力,强打精神:将军用兵如神,真不愧鬼谷门徒,当世更无匹敌。
庞涓大笑,乃命城中造饭传餐,休兵三日,然后一举歼灭齐军。不料其饭刚熟,未到众军口中,忽探马来报:齐军放弃平陵,复移兵大梁,去袭我都城!
庞涓大怒:田忌不善战阵,倒如此惫赖!
于是下令迅速就食,取消休整;重新披甲,再登战车,随后追击齐军。魏军喘息未定,叫苦不迭;当不得军令如山,便向大梁方向疾进,前行五十里,将近天晚。
忽听鼓声震天,一支车兵转出山角,拦住去路,为首者正是齐相田忌。
庞涓先吃一惊,因见齐兵少而不整,随即笑道:我固知田忌无能,必不是我敌手。
遂命族子庞葱,上前厮杀。
田忌挥令出击,齐兵却甚不经打,一战而败,回身便走。
庞涓下令追击,庞葱谏道:齐军未疲而败,又败而不溃,诚恐有计,叔父不可深入。必要追击,侄儿在前,叔父殿后可也。
庞涓笑道:未料我侄带兵未久,亦颇谙兵法之道耶?此等惫弱之师,便有伏兵,又能奈我何?休要多言,以错失战机!
遂不听庞葱之劝,身先士卒,挥军追之。
前奔二十余里,遂入桂陵道谷。只听号角长鸣,伏兵大起,魏师深陷齐军包围之中。
庞涓虽见陷入重围,仗恃自己通晓诸阵兵法,倒也不慌,乃下战车,登高观看地形。
忽见齐军所摆阵势,不由大惊失色,半晌作声不得。
庞葱:齐军虽众,乃是我手下败将,叔父何必失惊如此?
庞涓:你却不知,我非惊其军,是惊其阵也。田忌所布,乃是我师门颠倒八门阵法。某在大梁与孙膑斗阵之时,尚且不识此阵,田忌却从何处学来?
由是心疑,唉声叹气,信心灭却大半。
庞葱:孙膑已死,鬼谷仙师终生不出,叔父又惧何人哉!此必是墨子老儿,因与鬼谷仙师乃是多年故友,自然熟知此阵。侄闻其在齐国之时,常借居田忌家中,必是以此阵授予田忌。此阵乃是鬼谷门不传之秘,且变化无常;今徒具其形,不知其变,又有何用?
庞涓闻此,深以为然,胆气复壮。当下便挥令旗,亦命魏军布队成列;又唤庞英、庞葱、庞茅近前,吩咐破阵之法,皆当初斗阵时孙膑于竹简上所书。吩咐已毕,便令擂鼓进攻。
三将领命,下坡登车,依法交锋。才入阵中,只见八方旗色,纷纷转换,更认不出各门所在,哪一门是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只见四下里戈甲如林,并无出路。
冲突半日,三将力竭,只办得招架之力,更无还手之功。正激战间,只听一声大叫,庞茅中矢落于车下,转眼被战车辗为肉泥。庞英、庞葱大慌,只恨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正慌悚间,忽见一车冲入,便如劈波斩浪,入内救出二将,抬眼视之,正是主帅庞涓。于是魏军大溃,大都弃车而逃,漫山遍野,处处都是散卒。
庞涓父子叔侄三个仓惶逃窜,直奔到齐西聊城堂邑,这才停住脚步。沿途收集败散人马,见损折大军二万余人,遭遇前所未有大败,不由甚是伤感。
桂陵道口一战,齐军全胜,由此军威大振。田忌命令就地扎营,打扫战场,收聚辎重,歇兵三日,然后还师。当夜就中军帐中大宴众将,请军师孙膑坐于上首,列为头功。
齐国众将个个眉飞色舞,皆都上前向军师敬酒,无不钦服。
酒过三巡,田忌问道:先生何以预知庞涓必入桂陵,败于此地?
孙膑笑道:此事易知。依我师门鬼谷子兵法,解杂乱纷纠者不控卷,救斗者不搏撠,批亢捣虚,形格势禁,则自为解耳。
田忌及诸将闻罢,皆都赞叹不已。
孙膑又道:今梁、赵相攻,轻兵锐卒必竭于外,老弱罢于内。我请将军引兵疾走大梁,据其街路,冲其方虚,彼必释赵而自救。故此一举解赵国之围,而收弊于魏也。
田忌赞道:围魏以救赵,真神鬼莫测也。
正说至此,辕门守将入报:营外有一奇士,自称军师同门师弟,唤作秋月,以轻车载一麻袋前来,袋中不知装有何物。
孙膑闻说是秋月到来,不由大喜:速速有请!恕我不能出迎!
田忌见军师如此郑重,止住门将,亲引众将出营来接。
只见营门之外,于月光之下站立一个少年壮士,身材小巧玲珑,看似弱不禁风,眼角眉梢却又透出千层杀气,凛不可犯。来者正是智秋,因恐行走不便,故此女扮男装。
田忌知是异士,遂上前执礼:某乃齐帅田忌,壮士何来?
智秋见齐军主帅亲自出迎,于是还礼,伸手拎起车中麻袋,跟随田忌入帐。
孙膑早在帐中相候,见来者果是智秋,不由热泪盈眶,张臂叫道:贤……弟!
苦于膝残,不能下车相拜。智秋将手中麻袋往地上一扔,急上前扶住,哽咽道:师兄休得如此。使师兄在大梁受苦这许多时日,弟之罪也。我今夤夜前来,并无大事,只是要送师兄一份大礼,好使师兄喜欢,并可消心中恨怨。
说毕,便将麻袋解开,就手一抖,却从中滚出一人,伏地不动。
孙膑虽然不曾得见那人脸面,但观其服饰便即大惊,脱口叫道:庞师兄!
智秋笑道:不错,正是你这狼心狗肺、猪狗不如之庞师兄!
孙膑见其伏地不动,惊问:其已死乎?
秋月:未也,只是被我点中脉穴而已。其人若死,则师兄胸中怨气,如何得伸?
说罢轻提足尖,向庞涓腰间及背上轻踢两下。庞涓痛呼一声,舒展四肢,慢慢坐起。环视帐内,方知已经身处齐营,为人俘虏。先看到田忌,轻轻点头;又见秋月,恨声不绝。
庞涓:好,原来你是齐人谍间!
最后将目光落在孙膑身上,便自浑身巨震,如见鬼怪;又迅即平静,轻轻长叹。
庞涓:师弟,不愧是鬼谷双子高足!此招金蝉脱壳,大是高明。
孙膑轻哼一声,却不理他,转头便问智秋:师弟,如何将此人擒来?
智秋:魏国伐赵,小弟随军,便在中军伺候。此贼败退堂邑,夜来郁闷,欲戏侮小弟,被我以慑心术迷倒,又点脉穴。复将其置于车上,借巡营为名潜出,送与师兄解恨。
庞涓:慑心术?点穴法?你究是何人?
智秋:鬼谷门下,奇能异士比比皆是。你只需知道,我是替祖师来清理门户则可。
又转向孙膑:师兄,此间人杂,多说不便,小弟这便告辞。
说罢转身,斜掠出帐,就此鸿飞暝暝,瞬间已无踪影。
齐国众将见此,无不目瞪口呆,如见鬼魅。
田忌便问军师:某闻适才对答,此人乃是先生同门师弟乎?
孙膑颔首:是也。
田忌叹道:鬼谷仙师门下,果然藏龙卧虎,竟有此般奇人异士!
孙膑知道智秋突然告辞,是恐被众人瞧破行藏,此时见大帅探问,又怎好当众解释?只拱手逊谢而已,再不多言。
田忌手指庞涓:此人如何处置?先生若要杀之报仇,只将其首级还报国君即可。
庞涓听罢,颜色更变。
孙膑道:其虽是我仇人,亦是魏国主帅,某岂敢以私恨,而废公事?
庞涓闻此,又松一口气。田忌便命打入槛车,来日拔营,押解庞涓班师还齐。
齐威王亲率百官迎于都门以外,大赏随征诸将,命将庞涓监押入狱,孙膑更无别辞。
周显王二十三年,赵肃侯朝见周天子。
因魏师大败于齐,主帅庞涓被擒,梁惠王便命魏章为将。为提振士气,遂命魏章率军南征,与韩师联合入楚,拔其上蔡。
前番桂陵之战,魏军虽败,主力尚存。且赵国首都邯郸仍为魏国占领,由是攻取上蔡之后,魏国威势重振,诸侯复惧。次年,梁惠王再与韩国联手,击败齐、宋、卫联军。
齐王见魏国实力犹盛,遂请楚国大将景舍出面调停,各国就此弥兵休战。魏惠王于是再度与赵成侯结盟,魏军主动撤出邯郸,还给赵国。齐国亦将庞涓释放,使其回到魏国。
梁惠王念及庞涓前有攻拔邯郸大功,于是将功折罪,使其再度为将。
庞涓复为魏国大将,虽蒙师弟孙膑饶过不杀,非但不知感恩,反而引为奇耻大辱,非欲寻机报仇,必杀孙膑不可。
三年之后,乃是魏惠王二十八年。
庞涓复引魏军攻韩,在马陵(今河南长葛)击败韩军。
是年赵国以怨报德,发兵攻齐,夺取高唐。
魏惠王既胜齐、韩,便以朝见周天子为名,邀集宋、卫、邹、鲁会盟,联合攻秦。
秦相商鞅认为此时非到争霸之机,进言秦孝公尊魏为王;并说服魏惠王,除号令宋、卫、邹、鲁等国以外,再向北争取燕国,西与秦国结盟,然后图谋齐、楚。
魏惠王果中商鞅缓兵之计,取消进攻秦国计划。还师归国之后,乃广筑宫室,更制丹衣,旌建九旌,从七星之旊,乘夏车,称夏王,俨然以天子自居。
其后不久,魏惠王集宋、卫、邹、鲁等国,到逢泽(今河南开封)会盟,秦国亦派公子少官参加。逢泽会后,魏惠王率诸侯朝见周天子,就此称霸。
秦国通过逢泽之会,却就此赢得宝贵时间,休养生息,练兵囤粮,做好与魏决战准备。此时乃是秦孝公十八年,下令统一度量衡,并造度量衡标准器,发到全国各地。
越明年,魏惠王以太子申为将,庞涓为副,联合赵国,发兵攻韩,围其南梁。
韩侯不敌,再次遣使求救于齐,请发兵相救。齐威王颇畏魏军,问策于众臣。
大夫张丐奏道:韩国若败,必将并入魏国;于齐大为不利,不如及早救之。
军师孙膑谏道:不可。韩、魏之兵未弊而救之,是我代韩而受魏兵,反听命于韩也。
齐威王:若依军师之计,我其袖手,以观其成败乎?
孙膑:非也。魏有破韩之志,韩见将亡,必东面求助于齐。我因此便可深结韩亲,而晚承魏弊,则国可重,利可得,名可尊也。
齐威王称善,遂告韩使:卿其回报韩王,寡人必发兵往救,且待调兵遣将,并备军资。
韩使拜谢,告辞回国。韩侯闻报,因恃有齐国之助,故而奋力抗击魏军,死守不降。因五战不胜,只得再次遣使,向齐求救。
孙膑道:今魏、韩两国精疲力竭,此我出兵之时也。
齐威王从之,于是仍命田忌为将,并使田婴为副,孙膑依旧为军师,率车五百乘,革甲万余,出兵击魏救韩。
便在此时,韩国有布衣之士徐生,单身前往魏营,请见魏太子申,进言游说。
魏太子申:两国交战之际,先生来此为何?
徐生:来救公子,出于险地。
太子申:今韩城南梁旦夕且下,却说我处险地,先生莫非便如孙膑,亦患疯颠之疾乎?
徐生:我谓不然。公今身为魏国太子,自为主将攻韩,大失计算。幸而得胜,富不过于魏,位不过于王;万一不胜,将若之何?
太子申:若依先生之计,我将奈何?
徐生:不如乘胜回师,以全名声。夫无不胜之害,而有称王之荣,此谓百战百胜者。
太子申称善,又见南梁久攻不下,便欲班师。庞涓欲建新功以雪前耻,闻此大惊,遂联络部下诸将,齐来劝阻:王以三军之寄,属于太子,未见胜败,而遽班师,与败北何异?
太子申由是不能自决,遂不能撤。但中军诸将见此,已无斗志。
便在此时,田忌引领齐国大军出境,便欲直望韩都进发。
孙膑急止:将军不可!吾向者救赵,未尝至赵;今救韩,奈何往韩乎?解纷之术,在攻其所必救。今日之计,惟有直走魏都,再行此前围魏救赵之计!
田忌恍然大悟,立即从之,乃令三军齐向魏邦进发。
庞涓连败韩师,将破其南梁,忽接探马来报:齐寇魏境,望元帅作速班师。
庞涓大惊,只得传令去韩归魏,来迎齐军。
孙膑料知庞涓将至,便谓田忌:三晋之兵,素来悍勇轻齐,我可因其势而利导之。《兵法》云:百里而趋利者蹶上将,五十里而趋利者军半至。庞涓以为齐军深入魏地必怯,我可示弱以诱之,再施埋伏之计胜之。
田忌:如何诱之?其前番已吃大亏,今还能重蹈覆辙乎?
孙膑:庞涓虽然善战,其兵法未精,某必使其重蹈前日覆辙也。
因俯耳低言,详说减灶诱敌之法。田忌大喜,再从其计,信之不疑。
庞涓引兵回国,心念功败垂成,不胜之忿。乃对诸将说道:此番齐师伐我,必还是孙膑用兵,诸公须要加倍小心;然必要擒此膑夫,以雪我桂陵前恨。
大军还至魏境,庞涓带人细察齐军遗下安营之迹,并使人数其军灶,足有万坑。
庞涓不由吃惊:若十人一灶,则齐兵足有十万之众,我等万万不可轻敌!
明日又至齐军遗营,则剩五千余灶;又明日,灶仅三千之数。
庞涓喜道:此必是齐军心怯,不敢深入,大半于中途逃亡。此非但是魏王洪福,亦是我报仇之日至矣。
太子申:齐人多诈,又兼孙膑智谋过人,大帅不可大意!
庞涓受不得此激,更兼一生之中,最听不得有人当面夸赞孙膑。于是勃然大怒道:量此刑余之贼,与田忌今番自来送死,有何智谋?庞涓愿生食其肉,以雪桂陵之耻!
于是羞怒之下,便将自己“万万不可轻敌”之嘱,完全抛于脑后。
庞涓:兵贵神速,传我将令!尽弃辎重后勤,步军亦皆悉留在后,使庞葱率领徐进。与我挑选精锐二万人,某率一万居右,太子申分率一万在左,倍道兼行而追!
孙膑在前催军行走,使人时时探听消息,高坐车中,不断屈指计算行程。
田忌:军师是以鬼谷神数,以占我军吉凶胜负乎?
孙膑:胜负已定,有吉无凶,何必再占!
田忌:则军师掐指不止,所算者何?
孙膑:我算庞涓前来送死之期也。
田忌:其死期何时,又死于何地?
孙膑:以其行军速度测算,魏军日暮时分必至马陵。其地夹于两山中间,溪谷深隘,堪以伏兵。庞涓葬身之处,天意安排已定,是谓在劫难逃也。
二人谈谈说说,田忌遂命众军趱进,不许稍停。午末未初时分,齐军皆都到达马陵,太阳刚刚偏西。孙膑立请田忌下令,将主力之军尽行埋伏道口。因见道傍树木丛密,复命将树林伐绝,挡在谷口,并以巨石堵塞出口尽头。
一声令下,众军或去设伏,或去伐树。孙膑复命留下一株大树,向东刮去树皮,露出白色躯干,再用黑煤大书其上:“庞涓死此树下。”更令弩手五百,于大树左右埋伏。
孙膑吩咐:但看树下火光起时,一齐发弩!
再令副将田婴:将军引兵三千,去马陵谷后三里埋伏。只待魏兵翻越塞障而过,失其战车重甲,便可当头截杀,一个不留。
安排已毕,孙膑自请田忌上山,登高观战。
田忌闻请,便令四个大力军士,将军师孙膑抬至山上,就山顶平坦之处坐定。侍从献上茶来,田忌一边啜饮,终于强忍不住,于是发问。
田忌:军师用兵如神,田忌自是佩服无已。然有一事不明,非问不可。
孙膑:莫非我之分拨,有甚遗漏?
田忌:尚未知也,只是疑惑不解。军师既云以举火为号,万箭齐发;则我军皆在远处埋伏,谁去那大树下举火?
孙膑闻此,忽然笑不可抑,直惊得山上林中宿鸟乱飞。
田忌:有甚好笑?
孙膑:我笑将军所虑极是。但此时再去安排举火之人,已来不及矣。
田忌听罢,且惊且怒,脸色愠赤。便要传令安排死士下山,埋伏树下。
孙膑忽道:且休出声,庞涓至矣!
果听马蹄杂沓,自远而来。
至此齐军忙乱已定,各自依令就位埋伏,已是日落西山。
庞涓一路检视车辙马粪,知道齐兵过去不远,就在前面,恨不能一步赶到,只顾催趱三军前行。来至马陵道口之时,只见天色已经天黑。
前军斥侯来报:前面谷口狭窄,断木巨石塞路,难以进前。
庞涓笑道:刑夫智穷矣,竟出此下策。其兵必然不远,众军且自就地扎营休息,不许举火,只餐冷食,天亮进兵!
众将应诺,各去谷口觅地宿营。
庞涓身上甲重,疲累至极。抬头见四周并无树木,只余荒草树根,便即脱卸甲胄,递给亲兵:将此拿去,挂于那边矮树桩上,过风晾干。
亲兵接过铠甲,左张右望,寻觅矮树不见,忽指远处:那里黑黝黝地,倒似一棵大树!
于是抱甲奔去。只过片刻,亲兵奔回,手中已无铠甲,报于主将:果是一棵大树,其高参天,丫丫叉叉,颇能遮风挡雨。但那树东面,不知被何人刮去一块树皮,有些瘆人,似乎有字;因奉将军严命不敢举火,因此看不清楚。
庞涓闻而甚奇,便引十数亲随,命那亲兵带路,来至大树之下。
绕树转过一圈,果见朝东一面树皮被人割去,树身上隐约有字。
庞涓命道:取火来照。
亲兵闻命,不敢怠慢,遂取火石,打燃火炬。然后一对二,二接三,瞬间燃起十支火炬,齐往那树身上照去。
庞涓于火光之下,看得分明,见有六个大字张牙舞爪,便似猛盖迎面扑至。
于是恍然大悟,便知中计,大惊道:好刖夫!竟以此算我。速熄火炬!
说犹未绝,哪里还来得及?大树周围数百伏兵望见火光,早便弩矢齐发,箭如骤雨,一齐射向大树,火炬照耀之处。魏军十数个侍从,刹时全部中箭摔倒在地,无一幸存。
那庞涓不愧是鬼谷门首徒,虽然身中十数支箭,兀自反应灵敏,立即钻入草丛之中,伏地而走,便如灵蛇,又似刺猬。
直窜出数里之遥,已脱箭矢射程之外。庞涓倚身一块大石之傍,咬牙以手起箭,每拽下一支,便骂一声:刖夫,膑徒!
连起数十箭矢,便骂数十声,以此解痛。终因失血过多,几乎晕去,倚石陷入朦胧。
便在此时,便听树叶轻响,自头顶跳下一个人来。
那人手持长剑,在月光照耀之下,剑身如同一泓秋水,冷冷说道:师兄,我来问你,是膑膝痛,还是断头痛?
庞涓骇然抬头,失声惊叫:你是秋月!
齐军谷口伏兵,一见大树之下火起,齐都赞道:军师神算!
于是擂鼓鸣号,全部出击。
魏军刚然摸黑坐定,自行囊中掏出生硬干粮来啃,忽听鼓角大作,杀声四起,不由亡魂皆冒,登时大乱。对面不能见人,只闻利箭破空,戈戟闪光,哪里还能迎敌?便如砍瓜切菜,只有伸颈挨刀之份,并无还手之力。
厮杀半夜,东方渐亮,魏军死伤过半。
余者逃至谷底尽头,见巨石拦路,只得丢盔卸甲,越障而逃。未料刚出狼窝,复入虎口,只见一支齐军突起,人马整肃,显是以逸待劳,等候已久。
复又一阵混战,其实只是魏军遭受齐师屠杀。晨曦初动之际,田婴突挥长剑,将庞葱削去半个脑袋,血洒半空;庞英亦中箭身亡,魏军被射死者不计其数,余者尽都被俘。
一场好战!自夜至晨,天光大明,战役结束,齐军大胜,魏则全军覆没。
齐帅田忌高坐山顶观战,自始至终便惊得合不拢口,终对孙膑赞道:军师真千古奇才,神人也!军师非是忘却安排纵火之士,是令庞涓自己举火为号,以命我弩手射之也。
孙膑闻此,但笑不语。天亮之后,诸将齐来陆续报功,孙膑令军司官一一登记在册。众将报功已毕,田忌命令左右整备软舆,抬军师下山。
刚至山脚,只见人影微闪,一个黑衣人排众入内。(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