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集 讨逆复燕

陈轸下山,初仕齐国。

楚国令尹昭阳率军伐魏,连破八城,进而攻打齐国。兵锋所向,魏、齐皆都不敌,两国君臣皆惊。便在此时,陈轸自请为使,往说昭阳退军。

齐宣王半信半疑,姑使其前往一试。

陈轸遂至楚营,来见令尹昭阳,贺其战胜魏军。

昭阳:齐与魏结盟,我今胜魏,卿有何可贺?

陈轸:譬如旧君驾崩,新君即位,先贺后吊,礼之常也。

昭阳:我既获胜,又有何可吊?

陈轸:依楚国之法,覆军杀将之功,官爵何也?

昭阳:官为上柱国,爵为上执珪。

陈轸:贵于此者何也?

昭阳:唯令尹耳。

陈轸:令尹贵矣!则若遇征伐,楚王非置两令尹不可也。

昭阳:卿此言何意?

陈轸:公不闻乎?楚有祠者,赐其舍人卮酒。舍人相谓:“数人饮之不足,一人饮之有余。请画地为蛇,先成者饮酒。”一人蛇先成,乃左手持卮,右手画曰:“吾能为之足。”人之蛇成,夺其卮曰:“蛇固无足,子安能为之!”遂饮其酒。为蛇足者,终亡其酒。

昭阳:此言又是何意?

陈轸:今明公相楚攻魏,破军杀将,并得八城,又移兵攻齐。是为名居足矣,官爵之上非可重也。战无不胜而不知止者,身且死,爵且后归,犹为蛇足也。

昭阳听闻陈轸“画蛇添足”高论,沉思片刻,深以为然,解军而去,齐国由此得安。

此事之后未久,陈轸见在齐国不得重用,遂去齐至秦,西投秦惠文王,得与师兄张仪同事。未料张仪深忌陈轸之才,便向秦王献谄,奏说陈轸欲背秦投楚。

秦惠文王信之,立刻找来陈轸,问其可有此事。

陈轸一口承认:臣欲弃秦投楚,其实不仅张仪知道,并秦国路人皆知也。

秦王由怒而奇:此为何故?

陈轸答道:容臣说之,大王便明其中缘故。昔伍子胥忠于吴,天下皆知,诸侯皆望得此忠臣;曾参奉母至孝,天下皆知,人之父母皆望得此孝子。倘陈轸不忠于秦,楚王岂欲得我为臣?故卖仆妾不出闾巷而售者,良仆妾也;出妇嫁于乡曲者,良妇也。今陈轸不忠其君,楚亦何以轸为忠乎?忠且见弃,轸不之楚何归乎?故此臣欲投楚,非但我师兄张仪知之,并秦国路人皆知也。

秦王闻而释然,笑道:是我听信谄言,错怪贤卿。

于是便欲重用陈轸,而不责备张仪,且拜其为相。

陈轸见此,惟恐造成同门相残,于是终于奔楚。

楚王见陈轸自秦国来投,以为间谍,故不予以重用,反命其出使秦国,以观其行。

陈轸回至秦国,秦王便问:卿离我而去,可曾思念寡人相待之恩?

陈轸答道:大王曾闻越人庄舄乎?因在楚国为官,楚王不知其是否思念越国,问于众官。便有人进言道:“此事易为判断也。庄舄此时正在患疾,王可使人前往探视。病人最易泄露思念之情,只闻其所云,是楚言或是越语,便可知其心念何国也。”楚王称善,遂遣使往探,庄舄所言果是越语。臣虽被师兄赶到楚国,可依然口操秦语;则思君之情,尚何疑哉!

秦王闻而大喜,遂不计陈轸背秦投楚之过,并向其问计:今韩、魏两国交攻,将近一年。寡人欲出兵以劝,奈文武意见不一。若依卿计,则当如何?

陈轸答道:大王未闻卞庄子刺虎之事乎?卞庄欲杀二虎,馆竖子劝曰:“今二虎争食一牛,必一死一伤。彼时只杀伤虎,则得杀二虎之名,岂不妙哉?”卞庄子依其计行之,人果云其一人能杀二虎。今韩魏相争,不亦似此二虎乎?

秦王称善,待韩魏两败俱伤然后出兵,果然大获全胜。

陈轸出使秦国,事毕归楚,因无害于楚,便得楚王重用。

秦国因出兵攻韩,大败韩军于浊泽,俘其二将。韩大夫公仲遂向韩王献计:大王可一面遣使向楚国求救,一面以五城为饵,使秦国南伐楚国,此谓移祸江南之计也。

韩王从之,于是分遣使节,说于楚、秦二王。楚王见韩国求救,议于众臣。

陈轸进言:此移祸江南之计也。我可将计就计,当即告示全国,调兵遣将,扬言救韩;并遣使者赍礼前往韩国慰抚,以阻止秦、韩合兵攻我,此缓兵之计也。

楚王喜而从之。韩王果然中计,听信楚国将要发兵救援韩国,便派人与秦国断交宣战。于是秦、韩复又大战,韩国再败。楚国坐山观虎斗,陈轸计策运用成功。

周慎靓王五年,巴、蜀二国相攻,都向秦国告急求救。

秦王欲助巴伐蜀,但顾虑道路险远,又恐韩国蹑足己后,故而犹豫不决。时有大将司马错,少梁人氏,亦是鬼谷门纵横派门徒。于是向秦王进言,自请为将,出兵伐蜀。

师兄张仪不从,说道:何必舍近以求远?不如征讨韩国。

秦惠王道:请道其详。

张仪:若依臣之见,秦国当亲魏善楚,去除两面后顾之忧,然后下兵三川,攻取新城、宜阳,以临二周之郊。则据其九鼎,索按图籍,挟天子以令于天下,天下莫敢不听,此乃王霸之业。且臣闻争名者于朝,争利者于市。今三川与周室者,天下之朝市也,而王不争焉,顾争于戎翟,去王业远矣!

司马错:师兄之言不然。臣闻欲富国者务广其地,欲强兵者务富其民,欲王者务博其德,三资者备,而王随之矣。今我秦国地小民贫,故臣愿先从事于易。蜀乃西僻之国,而居戎翟之长,今有桀纣之乱,我趁机攻之,如使豺狼以逐群羊也。

张仪:若使不胜,一旦倾军丧师,则其奈何?

司马错:我若得蜀,足以广国;取其财资,足以富民;缮兵不伤众,而彼已服焉。拔一国而天下不以为暴,利尽西海而天下不以为贪,是我一举而名实附也,而又有禁暴止乱之名。今若攻韩,劫持天子,先得恶名,而未必利也;又有不义之名,而攻天下所不欲,危矣!

秦惠王:何谓乎其危?

司马错:臣请论其故。周,天下之宗室也;齐,韩之与国也。周自知失九鼎,韩自知亡三川,将二国并力合谋,以因乎齐、赵,而求解乎楚、魏。以鼎与楚,以地与魏,王弗能止也。此臣之所谓其危,故不如伐蜀也。

秦王赞道:卿言甚言。

乃从司马错之计,起兵伐蜀,十月取之。遂贬迁蜀王,降其封号为侯;以蜀地为秦郡县,并使陈庄相蜀。蜀既属秦,秦国更加富庶强盛,由此威压诸侯。

公元前315年,周慎靓王在位六年驾崩,其子姬延即位,是为周赧王。

是年秦国攻夺韩国石章,韩国向秦国求和请成,并遣太子韩苍到秦国为质子。

秦国复向西北,夺取义渠二十五城,使后方阵营大为稳定。

秦惠王:善之善哉,司马错之计也。我今欲东征韩国,未知可否?

司马错:今巴蜀已均为秦国所有,更下义渠二十五城,再无后顾之忧。则或顺江而下,直袭荆楚;又或东出,以征五国。秦统六合,有何不可?

张仪闻此,面现惭愧之色。

镜头转换,按下秦国,复说燕齐。

燕国易王哙在位,崇信儒家禅让学说。苏秦之弟苏代时留燕国,与国相子之结为儿女姻亲;客卿鹿毛寿亦附子之门下,便即一齐鼓动易王,使罢废太子姬平,禅位于国相子之。

燕王哙乐而从之,便即禅位国相,自己北面称臣,出居别宫。复将国内俸三百石以上官印收回,以便使子之重新任命各级官员,从而行使国王权力。

将军市被不服,率本部军马攻打子之,激战十余日,死伤数万之众;胜负未分,又转攻太子姬平。

子之由此抓住把柄,便以平叛为由,聚集举国兵力,一战击溃叛军,擒杀市被。然后下令通缉叛党,捉拿太子。姬平微服逃往无终山,庶弟公子姬职流亡韩国。

燕国内乱长达数月之久,死者数万,由此众人恫恐,百姓离志。

齐宣王闻说燕国大乱,便欲趁火打劫,因而问计于群臣。

客卿孟轲进言:今讨燕国,是武王伐纣之机,不可失也。

众将欲借此机建功,皆都附和孟子。

齐王听从众议,遂派人前往无终山,寻到燕太子姬平,接来齐都临淄,对其说道:我闻太子正义,齐国虽小,不足以为辅翼,亦愿听从太子差遣,讨逆复燕。

太子姬平闻此大喜,当即应允。齐宣王遂命匡章为将,率领五都之军,连同边境士卒,共起兵十万,由渤海进兵,北伐燕国。

匡章出兵,凡五十日,兵不留行,长驱而入,直达燕都。

燕人因恨子之入骨,士兵不战而降,百姓箪食壶浆,城门大开,以迎齐师。燕军见齐兵众盛,皆耸惧奔窜;惟子之自恃其勇,与鹿毛寿率兵拒战于大衢。

战未数合,燕军兵士渐散,鹿毛寿战死,子之身负重伤,力竭被擒。燕易王哙闻而哀叹,自缢于别宫。苏代煞是机灵,单车奔周,逃回故乡。

匡章既占燕都,捣毁燕王宗庙,掠夺燕国重器,尽收燕府财宝,将子之押赴临淄。燕地由此大半属齐,匡章留屯燕都。

中山君见猎心喜,乘机发兵,攻占燕国城池数十座。

燕相子之被押至临淄,听候齐王发落。齐宣王便当众臣及诸侯来使之面,亲自历数子之诸项罪状,下令凌迟处死,以其肉为醢,遍赐群臣食之。

齐宣王既杀子之,便问孟子:伐燕之时,众卿或谓寡人勿取,或谓寡人取之。然以万乘之国伐万乘之国,五旬而举之,人力不至于此。不取必有天殃。取之何如?

孟子回答:取之而燕民悦,则取之。古之人有行之者,武王是也;取之而燕民不悦,则勿取。古之人有行之者,文王是也。以万乘之国伐万乘之国。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岂有他哉?避水火也。如水益深,如火益热。亦运而已矣。

宣王又问:若取燕国,则诸侯必多谋伐寡人者,何以待之?

孟子答道:今燕虐其民,王往而征之。燕民以为将拯己于水火之中也,故此箪食壶浆,以迎王师。若杀其父兄,系累其子弟,毁其宗庙,迁其重器,如之何其可也?天下固畏齐之强也。今又倍地而不行仁政,是动天下之兵也。

宣王又问:如之奈何?

孟子答:王速出令,反其旄倪,止其重器,谋于燕众,置君而后去之,则犹可及止也。

齐宣王闻而不悦,因此不听。未料便因齐王迟疑,赵国却已出手动作,轻取胜利果实。

赵国早欲吞并中山,袪除此一心腹大患,故而不愿燕国破灭,使中山就此坐大。遂将公子职请到赵国,立为燕王,并派上将乐池率军送归。

燕太子姬平自然不从,即对姬职发起进攻,不许其入境。易王哙夫人欲使亲生之子姬职为王,便亲自修书遣使,向父亲秦惠文王赢驷求援,请求发兵,以击姬平。

秦惠文王既得女儿亲笔书信,更欲趁此控制燕国,于是联合魏国,齐向燕国进攻。经过激战,燕太子姬平兵败被杀,齐军亦被秦魏联军驱出燕境。

姬职遂在秦军护送下至国,在有易城就任王位,是为燕昭王,亦称燕昭襄王。由是燕国复国,秦、燕结为联盟。自此以后,有易城便被称为燕下都。

昭王姬职继位,传檄燕都,告以恢复之义。各邑已降齐者,见到燕王檄文,皆又叛齐,复为燕守。匡章不能禁止,恐被秦、燕联军围剿,只得班师回齐。

燕昭王还于旧都,前以郭槐为相,修理宗庙,志复齐仇,卑身厚币,以招来贤士。

招贤榜文贴出多日,无人前来应聘。燕昭王大慌,遂召国相郭槐商议。

燕昭王:先王之耻,孤早夜在心。若得贤士可与共图齐国者,孤愿以身事之,绝无虚言。然悬榜多日,无人应征,奈何?惟先生为孤择其能人。

郭隗:臣闻古之人君,有以千金使涓人求千里之马者。途遇死马,旁人环而叹息曰:“此马生时日行千里,今死可惜。”涓人乃以五百金买其马骨,囊负而归。不期年,得千里之马来投者三匹。今王欲致天下贤士,便请以隗为马骨;则贤于隗者,谁不求价而至哉?

燕昭王信以为然,特为郭隗修筑宫室,亲执弟子之礼,北面听教。复于易水之旁筑起高台,积金于上,以奉四方贤士,名曰招贤台,亦叫黄金台。于是燕王好士之名,传布远近。

期年之内,四方贤士云集,接踵而至。剧辛自赵,苏代自周,邹衍自齐,屈景自卫,皆至燕都。燕昭王大喜,皆都拜为客卿,与谋国事。由是出兵,大破东胡,迁都蓟城。

周赧王二年,戊申,秦惠文王更元十二年,楚怀王十六年。

秦将右更疾率军讨伐赵国,攻占蔺地,俘虏赵将庄豹。秦惠文王异母弟樗里子足智多谋,人称智囊,不断统兵作战,拔城虏将,屡建战功,由此被封为严君。

屈原因变法触及贵族利益,被上官大夫诬陷,先被罢黜左徒官职,迁为三闾大夫,此年被流放汉北地区。在流放期间,撰写《抽思》歌剧,以期能借此感化怀王。

秦惠文王欲攻打齐国,但虑齐、楚两国结盟,便派张仪为使,前往楚国游说楚怀王,以破其合纵联盟。楚怀王深知张仪之能,待以上宾之礼,升殿召见,虚心求教。

怀王:先生至于僻邑,必有指教?

张仪:大王若能听臣,就请绝交齐国。秦王愿献商於六百里以为王寿,并使秦女为王侍妾,秦、楚之间娶妇嫁女,永为兄弟之国。则北可弱齐,秦国亦得其利,此为上策。

楚怀王闻言,喜而允之。

诸臣闻讯来贺,唯独陈轸不喜,力谏休要轻信张仪。

怀王:楚国不费一兵一卒,即得秦国六百里,满朝皆贺,唯独卿阻,何也?

陈轸:以臣看来,商於之地非但不能得,反使秦、齐联合,共伐楚国。秦国之对楚如此恭敬,只因齐楚联盟故耳。今大王若因商於六百里而绝齐,则必陷于孤立无援之局。秦国又何爱孤立无援之楚,而割商於之地哉?张仪回秦,定弃此诺。若向北绝齐,以招来西边秦患,韩魏之军又定会趁火打劫,共伐楚国。

怀王:若依卿计,当如之何?

陈轸:依臣之计,不如与齐国表面断交,暗中合作;并派人跟随张仪至秦,以讨商於。秦国割地之后,再与齐国断交不迟。若秦背约,则对楚国亦无伤害。

怀王:先生如此多疑,何能成就大事?且请休矣,但等我得其商於可也。

陈轸见怀王不听良言,只得叹息而出。

于是楚国遣使绝齐,废除盟约。怀王并将楚国相印授给张仪,馈赠大量财物,使人随同张仪至秦,接收商於之地。

张仪回到秦国,临入都门时假作失足,跌下车来受伤,一连三月不朝。楚使由此不得面见秦王,只能在馆驿呆等,并遣从人还报国君。

楚怀王闻此,反自作聪明道:此必是张仪怪我,绝齐不深也。

遂遣使去往宋国,借宋国符节至齐,当面辱骂齐王不休。齐宣王大怒,抽剑斩断符节,断楚之盟,转与秦国结交。

秦、齐结盟建交之日,张仪足疾便愈,便在相府中召见楚使,言道:我今话符前盟,将秦王所赐封邑六里以献楚王,与其为寿。

楚使惊道:我奉楚王命令,来接收商於之地六百里,从未闻六里之地也。

张仪怒道:岂有此理,好大口气!世间岂有以六百里沃土,献予他人为寿者?

楚使还要争辩,张仪不答,令人驱出。至此万般无奈,明知上当受骗,只得返回楚国,以张仪之语转告国君。楚怀王大怒,遂命立即兴兵,攻打秦国。

秦、齐两国联手抗楚,一战而胜。秦军夺取丹阳、汉中之地,并置汉中为郡。楚国再战再败,八万甲士被杀,列侯、执圭等七十余名官员被俘。

楚王又征发国内全部兵力,再次袭击秦国,在蓝田决战,楚军再次大败。

韩、魏等见楚国危困,趁机袭击楚国,直达邓城。楚军回救,并割让两座城池,以向秦国求和。韩、魏见楚师回援,于是撤军。

楚怀王痛定思痛,甚觉无颜面对陈轸,只得重新启用屈原,出使齐国,再缔联盟。

秦惠文王更元十四年,秦国欲得黔中,遣使要挟楚国,说以武关以外土地交换。

楚怀王对秦使说道:不需交换土地,只求得到张仪,情愿献出黔中!

秦使还报,惠文王自然当作气话,沉吟不语。张仪闻此,主动请求前往楚国。

秦惠王:楚王恼恨先生背弃商於之诺,存心报复,先生何自寻死地耶?

张仪:秦强楚弱,楚王岂敢斩杀秦国之相?且臣与其大夫靳尚交厚,靳尚又得楚国夫人郑袖之宠,而楚王又全听郑袖,此行必无虞也。如杀我而得黔中,亦臣之愿。

秦王闻此,遂许张仪出使楚国。

楚怀王一见张仪,即命拿下,先行监禁,必要杀以泄愤。

楚大夫靳尚已得张仪重贿,遂入宫来见郑袖:夫人可知,将被大王鄙弃乎?

郑袖惊问:却是为何?

靳尚:秦王钟爱张仪,欲释其囚,将用上庸六县赂楚,并献美女以嫁楚王,舞伎以作陪嫁。秦国美女入楚,必受宠爱,夫人不被鄙弃而何?

郑袖:如此怎好?

靳尚:若使大王释放张仪,则秦女不必入楚矣。

郑袖深以为然。当夜楚怀王还于内宫,郑袖置酒相待,殷勤侍候。

怀王:爱妃今日举动,异于往日,却是为何?

郑袖:妾闻臣为其主,各自效力,则张仪何罪,被大王怒而囚之?

怀王:其先以诡计,绝我与齐国之盟;今又欲诈取我黔中,故必杀之。卿其休问。

郑袖:今黔中之地未交,秦王即派张仪来至,是尊重大王至极也。大王不回秦国之礼,却杀其使,秦王必怒而出兵攻楚,诸侯亦不以楚为然。大王必杀张仪,妾请许我母子移居江南,免被秦国欺凌屠戮!

楚怀王前思后想,信以为然,于是立命赦免张仪,厚待如昔。

张仪趁机劝道:若大王自今而后断其合纵,臣可立誓为证,奏请秦王不要大王黔中之地,更请秦、楚两国各派太子交质;并将秦国贵女入侍大王,永结兄弟邻邦。

楚怀王闻说可以不割黔中,便欲答应。

左徒屈原出班谏道:前次大王被张仪欺骗,今又弄舌搬口,是欺我楚国无人耶!请大王以鼎镬煮之,绝此纵横之士!

张仪听罢,冷笑不语。

楚怀王犹豫半晌,终究被眼前小利所趋,便道:若释张仪,可保黔中,此诚美事。孤已许秦王,今又背盟,是为不祥。

于是叱退屈原,最终答应张仪建议,背离当初合纵之约,转与秦国结盟。楚国身为纵长,竟带头盟秦,苏秦及公孙衍合纵之谋,至此便告瓦解。

张仪得意非凡,就此告别楚王,转赴韩国,游说韩宣惠王。其说辞略云:

韩国地势险恶,大王不附秦国,秦则占据宜阳,截断上党,再东取成皋、荥阳。如此鸿台之宫、桑林之苑,不属大王所有矣。植祸以求福报,计虑粗浅,与秦结怨,欲求国家不亡,未之闻也。为大王计,不如结秦。秦欲削楚,而韩为楚邻,削之易也。大王事秦攻楚,秦王必喜。攻楚以增韩土,又转移祸患,更取悦秦国。尚有何策,善于此者?

韩宣惠王甚以为然,听从其议,亦与秦国结盟。

张仪一举联楚盟韩,凯旋回秦,还奏秦王。

秦王大喜若狂,当众卿之面激赞道:鬼谷门下,果有移山倒海之能,身怀鬼神莫测之机。张相只需三寸不烂之舌,可胜十万之兵,能不信乎?

于是当场赐以五座城邑,并封张仪为武信君,使其东游,再去游说齐国。

此时齐宣王已薨,齐湣王在位。张仪奉命,遂单车往赴临淄,来说湣王。其辞曰:

天下至强,不过齐国。兴旺发达、富足安乐。然替大王谋划合纵者,都为目前之欢,不顾国之远利。今秦、楚两国为盟,韩献宜阳,魏献河外,赵拜秦王于渑池,割让河间。若大王不事秦国,则秦王必驱韩、魏攻齐之南;赵渡清河,直指博关、临菑,旵即墨不复为大王所有矣。战事起时,王即使欲事秦国,亦不可能。望大王仔细考虑,谨慎应之。

齐湣王道:齐国僻处东海,不曾闻远利之道。先生金玉良言,寡人焉敢不听!

便与秦国订立盟约。张仪离齐至赵,又说赵武灵王:

秦约齐、韩、魏军,将攻赵国。臣不敢隐瞒实情,且私为大王善计,莫如与秦王会于渑池,当面为约。臣则奏请我王,求其按兵不动,暂缓进兵。

赵武灵王允诺,张仪告辞而去,又至燕国,游说燕昭王道:大王最亲之国,莫过于赵。赵襄子凶暴乖张,六亲不认,以大王聪智,尚谓赵国可亲乎?赵国两次围困燕都劫持大王,王割十城伏罪认错,此莫大耻辱也。今赵国已献河间事秦,大王若不事秦国,则秦国将发兵直下云中、九原,更驱赵国攻燕,则易水、长城,不再为大王所有矣。王其慎思!

燕昭王答道:寡人蛮夷之徒,身处荒远;敝国卿士虽皆大汉,亦如婴儿,言不足听。承蒙贵客教诲,我愿西面事秦,并献恒山五城。

张仪以其舌战之功,大获全胜,由是返秦。还未走到咸阳,便闻秦惠文王去世消息。

周赧王四年,秦惠文王薨逝,葬于咸阳北原,终年四十六岁,在位二十八年。

惠文王既薨,武王即位。张仪返秦,乃说秦武王道:臣为王计,一旦东方有变,我可多得诸侯割地。齐王因甚恶臣,臣愿乞此身以之大梁,则齐必伐梁。齐、梁交兵而不能骤解,大王便可趁间伐韩,就而东入三川,挟周天子,案其图籍,此王霸之业也。

秦武王许之,于是张仪解除秦国相职,前往大梁。魏王喜其来投,任为国相。

齐王果伐大梁,魏王大恐。张仪奏道:大王勿以为患,臣请令齐罢兵。

乃使舍人至楚,借楚使之口,往说齐王:张仪至梁,是与秦王同谋,欲齐、梁相攻,而秦取三川。今大王以疲罢之兵而伐兴盛之国,以使秦王愈加信任张仪,中其计也。

齐王大悟,乃解兵还师。张仪相魏一岁有余,病卒于大梁,落得寿终正寝。

孟子闻此,论其鬼谷门诸弟子曰:张仪、公孙衍,岂不大丈夫哉!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是恶足以为大丈夫哉?君子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正道,得志则与民由之,不得志则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诎,是之谓大丈夫。

秦王闻说张仪之死,悲不能胜,乃设坛遥祭,为其辍朝三日。

蜀侯辉及辅相陈庄谋反,秦武王使甘茂为将,率兵伐蜀,平灭叛乱,诛杀陈庄。

甘茂出于姬姓甘氏,下蔡人。曾学习诸子百家学说,又拜张仪为师,学习鬼谷兵法。此番平定蜀地,秦武王便命甘茂为左相,樗里子为右相,分掌军政大权。

秦武王对甘茂说道:寡人有愿,欲乘帷幔之车,过三川以望周都,死且瞑目。

甘茂:臣请为大王了此心愿。

秦武王:卿如何助我了此心愿?

甘茂:臣请与魏国相约攻韩,以此打开东向通道。则大王朝周之愿,必可达成!

秦武王遂应其请,派甘茂与魏王联手,带兵攻打宜阳。激战半年,斩首六万,拿下宜阳,韩襄王派国相公仲侈到秦国讲和。甘茂由是一战成名,时谓战国名将。

韩国既降,东向洛阳之途畅通,秦武王果然达成心愿,由此带兵朝周,借机炫耀秦国实力。周王赐以胙肉,封秦为诸侯之伯。秦武王得意忘形,辞王下殿,来至午门之外,游目四顾,忽然瞥见九只千斤大鼎,横排一溜,巍峨壮观。

秦武王:此为何物,如此庞大?

侍臣:禹之九鼎也,以象天下九州。

秦武王:各有多重?

侍臣:以豫州之鼎最重,近二千斤;余者八州之鼎,各重千斤。

秦武王:我秦国位属雍州,且待寡人将其搬回,以镇秦都,有何不可?

侍臣:是须八名力士,方可抬起;若搬运上船,跋山涉水,实不能也。

秦武王:千斤之鼎,何需八人扛抬?只我一人,便可将其抱回也。

众人听罢,以为戏言,齐都哄笑不止。秦武王见众人不信,不由大怒,于是激发野性,大步上前,来至雍州之鼎前面,绕行三匝,查看落手之处。

侍臣:大王不可,恐触天神之怒。

秦武王兴致正高,哪去理他?于是蹲步下腰,运起平生之力,吐气开声,两手将鼎环抱,往上托举。只听嘎嘎连声,那巨鼎四足离地,被秦武王慢慢托至胸腹。

此时周王已步出大殿,立在廊下,望见此景,及众卿无不大骇。

秦武王感觉其鼎沉重,正待放下,忽觉众人眼神有异,顺其目光看去,见周天子与众卿立于廊下,正自发呆。武王为在天子面前显示自己神力,将牙一咬,突然发力,往上挺举。

只听咔嚓一声,腰带已然崩断,巨鼎随之落地。

同时复听一声惨叫,秦武王胫骨已被鼎足砸断,昏死过去。

众随从大惊,七手八脚,将秦武王抬至馆驿,当夜便即一命呜呼。

侍臣叹息,小声咕哝道:我说必触天神之怒,犹且不信;未料天神暴怒,报应恁快!

消息传至秦国,臣民大悲。武王无子,但有异母弟公子稷,时在燕国为质。

赵武灵王说秦王暴亡,以为天赐良机,急派代相赵固,带兵前赴燕国,将公子稷护送至秦,夺取王位,是为秦昭王。

秦昭王得以继位,自然对赵武灵王感激涕零,于是主动遣使赴赵,与之结为盟友。赵国由此消除来自西方强大军事压力,消除最大心腹之患。

公元前306年,赵武灵王二十年。

齐国孟尝君为相,与客卿苏秦共同策划合纵攻秦,谋与楚国联合;

秦昭王新立,母为楚人,楚怀王复与秦国结盟;

魏、韩两国又与齐国联合,向楚、秦发动合纵之战;

此后未久,又形成秦、赵、宋联盟,与齐、韩、魏对峙局势。于是东、西两方势均力敌,以齐、秦为首,双方都疲于争霸之战。燕国因齐军入侵,以致国力大衰。

赵武灵王以为良机难得,遂至边境九门,并遣大夫李疵,前往观察中山虚实。

李疵奉命前往,数日后回报赵王:中山可伐也。我不亟伐,将后于燕。

赵武灵王遂于信宫大会群臣,共商攻伐中山国大事。商议五日意决,遂发举国之兵北攻中山,势如破竹,直抵房子(今河北高邑)。

燕昭王闻报,亦乘机挥军南下,入侵中山。

中山国之师皆由胡人组成,个个英勇善战,且都乘轻骑快马,不以战车为阵。因而机动灵活,全力拼杀,大败赵军于房子;并乘胜追击,占领赵国鄗邑(今河北柏乡)。

其后又挥师北上,打败入侵燕军,杀死其统军大将。

赵武灵王不甘失败,前往代国,复向北行至无穷,西至黄河,登黄华山,以马鞭指画,对众卿道:胡地中山,吾必有之!

由是返国,谋画胡服骑射。

赵武灵王下令,自即日起,君臣皆改穿胡服,并且亲着胡服登朝,楼缓、肥义从之。

然而众卿皆都不欲易服,公子成作为众卿之首,带头抵制,干脆称疾不朝。

赵王亲至公子成府宅,虚心下气劝道:家听于亲,国听与君。今寡人作教易服,而公叔不服,恐天下议之也。制国有常,利民为本;从政有经,令行为上。明德先论于贱,而从政先信于贵,故愿慕公叔之义,以成胡服之功。

公子成再拜稽首:臣闻中国者,圣贤之所教,礼乐之所用,远方之所观赴,蛮夷之所则效也。今王舍此而袭远方之服,变古之道,逆人之心,臣愿大王熟图之也!

赵王:吾国东有齐、中山,北有燕、东胡,西有楼烦、秦、韩。今无骑射之备,则何以守之哉?先时中山负齐之强兵,侵暴吾地,系累吾民,引水围鄗;微社稷之神灵,则鄗几于不守也,先君丑之。故寡人变服骑射,欲以备四境之难,更报中山之怨。而叔执中国之俗,恶变服之名,以忘鄗事之丑,非寡人之所望也。

公子成终被说服,由此听命,明日胡服而朝。赵武灵王大喜,于是始出胡服令,命全国军民皆换胡服,放弃战车,转而习练骑射之术。

练习胡服骑射经年,赵武灵王率军再出,兵伐中山,抵达宁葭(今河北石家庄)。又向西攻取林胡,军锋抵达榆中(今内蒙古东胜),林胡王献马求和。为防止列国干预,赵王又派楼缓至秦,仇液至韩,王贲至楚,富丁至魏,赵爵至齐,进行外交。

二十一年,赵武灵王再以二十万之众,攻伐中山。命曰:

兵分二路。本王总领南路之军,分为三支,以赵袑统领右军,许钧统领左军,赵章统领中军,向中山国腹地出击;北路军由牛翦统率,皆为骑兵军团,赵希为先锋,统率胡、代兵马。又命赵与率小股骑兵,前往陉县,骚扰中山国后方。

一声令下,三军齐发。北路军牛翦先至,与中山胡师会战于曲阳,攻取丹丘、华阳与鸱之塞。赵武灵王总领南路军队,取鄗城、石邑、封龙、东垣。

中山国连战不胜,失去三分之一国土,迫于无奈,只好割让四邑求和。赵国因一时无法控制中山国腹地诸邑,应其求和之请,乃取四邑撤军。

三年之后,赵武灵王再伐中山,复获大胜;又二年,进攻中山国都灵寿,中山王逃往齐国。又次年,攻取扶柳,中山国几乎被灭,中山王死在齐国。(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