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集 迁都洛阳

北魏国都,平城朝堂。

任城王率领群臣反对南征萧齐,孝文帝依照先前与李冲之议,先不驳斥,说声再议,宣布退朝,却将任城王单独留下。任城王心中忐忑,满腹猜疑。

孝文帝屏退左右,对任城王说道:此次举动,的确不易。但国家兴自塞外,徙居平城,虽是用武之地,但不能实行文治。今将移风易俗,实在难也!彼崤函帝宅,河洛王里,朕想趁此南伐大举迁居中原,不知任城王意下如何?

拓跋澄闻说南征是假,迁都是真,左思右想之后,终于表示赞同。

孝文帝说服任城王,即令修造河桥,以备大军渡河;并命尚书李冲负责武选,选择才勇之士。遂册立皇长子拓跋恂为太子,发布文告移书齐境,声称南伐;下诏在扬、徐二州征集民丁、召募军队;又使广陵王拓跋羽持节安抚北方六镇,调发精骑。

宗室勋旧闻诏,只道是大军南征,不知天子将欲迁都洛阳。

太和十七年八月,孝文帝拜辞冯太后永固陵,率领群从百官,步骑百余万人,从平城出发南伐。乃命太尉拓跋丕与广陵王拓跋羽留守平城,以河南王拓跋干为车骑大将军,负责关右一带军事,与司空穆亮、安南将军卢渊、平南将军薛胤等共同镇守关中。加李冲为辅国大将军,率兵跟随左右,大军遂列队出城。

临行之际,太尉拓跋丕奏请以宫人相从。

孝文帝厉声斥责道:临戎不谈内事,不得妄请。

于是全副武装,手持马鞭,驾马而出。鲜卑族群臣有不从者,皆在马前叩头劝阻。

孝文帝说道:长驱南伐之策,朝廷已经制定,今大军将要出发,尔等尚欲强阻耶!

李冲早知众臣心思,不待其发言,自动下马上前跪拜,代鲜卑群臣高声进谏:我等不能运筹于帷幄之中击败顽敌,坐于庙堂制服四海,而使南方有僭称之魁,实乃大罪。陛下鉴于天下尚未一统,亲劳圣驾,我等亦实欲捐躯尽力,效命朝廷。但今阴雨绵绵,前途遥远,洛阳小河尚且阻碍;况长江浩瀚,远在南方乎?若待修造舟船,必致军疲粮缺,进退两难。请陛下哀死怜丧,掉转大旗以归,乃我众人之望。

孝文帝闻听李冲只以这些无稽之谈谏阻,自觉好笑,故意问彼鲜卑贵族臣下:辅国大将军之言,可是你等心中之意否?

拓跋丕会意,高叫道:我等皆乃此意,便请陛下回銮!

孝文帝佯为大怒:此番南征统一天下,我在前番朝会时已详细说之。公等只不过以雨水为难,但天时亦未可知。今夏既然炎热,故此秋天多雨,冬则必定晴朗。等到十月间时,若大雨犹尚不停,则为天意;如果彼时晴朗,进军何害?南军多习水战,我于冬季进军,得天时之助,夫复何疑?古云不伐敌国之丧,乃天下一统之时,诸侯各国之间所谓,不适于今日山河分崩离析,帝王统一天下大计也。事已至此,大军复回,岂不为敌国所笑乎?

李冲不待诸王开口,又进谏道:平灭江南,一统天下大计,天下人皆不愿意,惟陛下一人独欲强为。汉文帝曾云:“孤一人独乘千里名驹,究欲何往?”今亦是也。臣辞不达意,斗胆冒死请求,惟请陛下三思。

孝文帝暗道:这是说的甚么东西?

鲜卑诸王听得云苫雾罩,暗道:哪个又不愿一统天下了?

不由个个摇头,却又插口不得。

孝文帝愈加恼怒,高声叫道:朕要经略天下,统一华夷,尔等腐儒反疑我远大计划,在此出征之际拦马阻征,咄咄不休。孤难道不能杀你!卿其勿言,自讨诛戮!

故作怒不可遏,手中马鞭排头介打过去,抽散李冲、拓跋休、拓跋澄等,命将阻谏诸臣架至路边,六军进发。

北魏举国兵马百余万人,一路之上阵容整齐,浩浩荡荡,直向南而行,所过之处秋毫无犯。从京城出发以后直到洛阳,大雨连绵不绝,孝文帝仍命大军开拔,不许止息。

随军鲜卑诸王见此,乃相互约集,于夜间宿营之时皆至金顶大帐,复请回兵。

孝文帝见前面已近洛阳,干脆将本意说出:今我举国南征,天下皆知。若无果而返,则南朝梁齐必乘势向北,追击我军;后世史官如何书我?必遗笑千古矣!我鲜卑部族自远祖伊始,世代居住大漠,岂非亦因违背众人意愿南迁,方定都平城,以至一统江北耶!岂我远祖不恋故土,愿轻弃祖宗陵墓乎?天道幽远,固虽非人所能预知,但必以人行之,以成帝王大业故也。若诸公固谓不宜下江南,则应迁都于洛,定鼎中原,亦天意也。众卿以为如何?

孝文帝话虽不多,但字字铿锵,句句如同惊雷,在诸王头顶炸响。金帐中顿时鸦雀无声,众人皆反复品味天子适才之语。

李冲见时机已至,遂抽刀在手,立于帐中言道:夫决大计者,岂能迟疑?所谓“谋不与众,功不独享”,今日之事也。诸公赞成迁都者站左,反对迁都者立右,便请决之。

说罢,一步先跨向左侧立定。任城王拓跋澄见此,亦引诸子侄趋左,与李冲并肩而立。安定王拓跋休等人尚在犹豫,立于右侧未动。

前南安王拓跋桢引宗族子弟列于左侧,奏道:愚者对已成之事不明,智者预见于事未及发。大德不议于俗,大功不谋与众,非常人能为非常之事。今拓神都以延王业,营帝京于天下之中,周公谋之于前,陛下实行于后,故谓恰当。天下至重者莫非帝都,人至贵者莫非父母所赐之身,岂有他哉?望陛下保重龙体以合民意,不孚众臣之望,定都中原,停止南伐。此乃臣等由衷之言,亦天下苍生大幸。

说罢引其宗族跪拜,群臣亦皆拜倒,高呼万岁。

孝文帝见目的达到,说道:准卿所奏。孤便定都洛阳,不下江南可也。

诸王亦各大喜,辞帝归营。

九月深秋,枫叶满山,长空如洗。北魏百万大军间关万里,陆续抵达洛阳。

诸鲜卑大臣虽仍不愿内迁,但更惧南伐,故只得相从,不再提出异议,遂定迁都大计。于是大批鲜卑族人源源不断涌入中原,皆至河洛之间择地而居。

孝文帝急命李冲、拓跋澄等人带兵巡视诸部,安顿族人起房造屋,分屯州县,以防生变,半年之内,大事底定,井然有序。

来年初春三月,阳光明媚,草长鸢飞。孝文帝兴致大起,便命李冲、拓跋澄引三千军马扈驾,出洛阳城郊外,前往视察京畿诸部新居。当日巡行于伊川,露营于野。

孝文帝谓李冲及拓跋澄道:我族迁洛之后,诸位王公及各部大人有何意见,此处并无他人,公等可以畅言之。

拓跋澄直言奏道:我本世代游牧,今至中原,问题毕现。

孝文帝:都有哪些问题?

拓跋澄:鲜卑人习以编发左衽,男子穿袴褶,女子衣夹领小袖,多数人不会汉语,不合中原习俗,此其一也;新迁之民初来洛阳,居无一椽之室,食无担石之储,不擅农业,人心恋旧,此其二也。此二事如不及时解决,则汉民思乱,鲜卑欲归,大魏社稷危矣。

孝文帝听他说的实在,俱是事实,不禁深以为忧。

李冲见此,从袖中抽出已备奏疏呈上,说道:陛下南迁之时,臣已预料今日之局,并拟定改制之策,呈请陛下御览,并诏命天下。则期年之内,河洛平定,万民安堵,不劳圣忧。

孝文帝接疏细览,不由大喜,遂递与任城王。

拓跋澄恭敬捧读已毕,亦惊喜不置,击节赞道:若果如此,则不但安我族众,即平定天下,亦跷足可期也!

于是君臣巡视四方已毕,即回洛阳,命李冲细定改制方案,以备施行。李冲领旨,便急召王肃、李彪、高闾等汉族士人公卿,日夜密议,拟定变法纲领,呈报朝廷。

孝文帝详细看过,大喜从之,立即着手改革鲜卑旧俗,全面推行汉化。

并以李冲为镇南将军,照旧担任侍中、少傅,委以营造洛阳重任。又改封阳平郡开国侯,食邑户数照旧不变。李冲领命,乃依照秘籍中匠门图册,自去规划。

旬月之后,户部来报:平城及边北尚有鲜卑各部酋长大人,留恋故土,不愿南迁。

孝文帝复依李冲之计,当即诏命起兵南伐,命鲜卑各部及北凉、西凉、柔然、高车等归降部族,皆限期率部南下,至洛阳聚集;并将家属安顿京畿各州郡县,引兵随征。若逾期不至者,以通敌论罪,尽削官爵,收其部众。

各部不敢违旨,且征战之事本亦各自乐为者,乃皆引部族南下,云集关东河洛。

孝文帝大喜,乃引车马南至淮河,耀武扬威;复诏令安南大将军拓跋英、平南将军独孤藻征讨汉中,征召雍、泾、岐三州兵六千人,戍守南郑;以李冲兼任左仆射,留守洛阳,并监督营造京城、宫殿。

李冲见孝文帝越演越像,大有弄假成真之势,急上表进谏:秦州地势险要,接近羌人聚居之地。我军出动,道路迢遥,粮饷不继,兼氐人叛乱,百姓奔逃,致关中扰乱。今又预调戍兵,若南郑不下,胡夷连结,其事难测。既克南郑,西路险阻,兼道千里,与关东隔绝,孤陷敌围,若遭敌攻,不能立救,粮尽难运,亦不可守。且王者举止以为拯民,敌人固守意在惜土,德行分也。今陛下美名远播,魏国境覆九州之八,国民十有其九,天下未服王化者惟漠北与江南而已。彼臣服已为时不远,又何必操之过急哉?臣谓今宜开拓关中疆土,多取中原城垒,多积资粮,足以应敌;然后设官委将,以备吞并天下。今钟离、寿阳临边不攻,赭城、新野近都未降,东路不守,西部何据?由此推论,我不戍守南郑为上。

孝文帝览奏从之,以其奏疏遍示诸将,表示从谏如流,调回西征将士,自亦引军还洛。李冲升任尚书仆射,仍兼少傅,改封清渊县开国侯,食邑不变。

至此不但完成迁都洛阳大举,且使鲜卑族中半数以上定居河洛,大计成于不动声色,大功毕于无形之中。于是又依李冲、王肃、李彪、高闾所拟之策,陆续开始全面汉化改革。

于是下达改革诏命:一为整顿吏治。自延兴二年始,政以久任,满一年升迁一级;治绩劣者则受处罚,甚至降级。二为变革税制。自延兴五年始,改变过去州、郡、县争收租调混乱之局,规定只由县级征收,征收时禁用大斗、长尺、重秤。三为颁俸禄制。自太和八年颁布俸禄制,规定地方守宰可按官职高低赐给俸田,所授公田不准买卖,离职时移交下任;申明俸禄以外贪赃满一匹绢布处死。四为改革官制。自太和年间议定百官秩品,分九品,每品又分正、从,从品为北魏之首创。

又按照家世官爵,将代北以来鲜卑贵族定为姓、族。并禁胡语、改汉姓,令把鲜卑族人复姓改为汉人单姓。皇族拓拔改姓元,独孤改姓刘,丘穆棱改姓穆,步六孤改姓陆,贺赖改姓贺,贺楼改姓楼,勿忸于改姓于,纥奚改姓嵇,尉迟改姓尉。除元姓皇族之外,以上八姓皆为功勋之家,位尽王公。班定姓族,使鲜卑贵族与汉士族得以进一步结合。此后数年之间,鲜卑一百一十八个复姓,全部自官方户籍中消失,不复见矣。

另依文明太后之前所定,继续推行均田制、三长制、租调制。为全面吸收汉文化,又诏命全国尊孔,下令加紧修建孔庙祭孔,又给孔子后裔土地银钱,令其恢复对先祖孔子祭祀。

孝文帝还大力提倡鲜卑人与汉人通婚,并以身作则,亲带头纳范阳卢敏、清河崔宗伯、荥阳郑羲、太原王琼、陕西李冲等华夏士族诸女以充后宫;并亲自为六位兄弟聘娶妻室,命长弟咸阳王元禧聘故颍川太守陕西李辅女,次弟河南王元干聘故中散大夫代郡穆明乐女,广阳王元羽聘骠骑谘议参军荥阳郑平城女,颍川王元雍聘故中书博士范阳卢神宝女,始平王元勰聘廷尉卿陕西李冲女,北海王元祥聘吏部郎中荥阳郑懿女。

六个王妃中,除代郡穆明乐女出于鲜卑,其余都是中原汉族士家。

数载之间,孝文帝汉化改革完毕,使鲜卑经济、文化、社会、政治、军事等各得发展,大见成效,史称“孝文帝中兴”。

字幕:太和二十年,西元四九六年。

秋八月,孝文帝巡幸嵩岳,使皇太子元恂留守金墉城。

元恂体肥,怕洛阳夏季炎热,每每追念旧都,常思北归;又不愿说汉语、穿汉服,对所赐汉族衣冠尽皆撕毁,仍旧编发左衽,顽固保持鲜卑旧俗。

中庶子高道悦多次苦言相劝,太子不但毫无悔改之意,反而怀恨在心。

因见父孝文帝出巡,以为可乘之机,遂与左右合谋,秘密选取宫中御马三千匹,阴谋出奔平城,并亲手杀死高道悦于宫禁之中。

领军元俨派兵严密防遏各门,尚书陆琇驰马奏报孝文帝。

元宏闻讯大惊,急折返洛阳,当即引见元恂,怒不可遏,列举其罪,亲加杖责;又令咸阳王元禧等代己行杖,直打得皮开肉绽,才令拖出门外,囚于城西别馆。

十二月,废元恂为庶人,囚禁于河阳无鼻城。次年四月,孝文帝巡幸长安,御史中尉李彪秘密上表,告发元恂与左右谋反。孝文帝急派咸阳王元禧与中书侍郎邢峦,率人带毒酒赶赴河阳,逼令元恂自尽,时年仅十五岁而已。

闻知太子元恂被废,恒州刺史穆泰、定州刺史陆睿相互合谋,暗结镇北大将军元思誉、安乐侯元隆、抚冥镇将鲁郡侯元业、骁骑将军元超;及阳平侯贺头、射声校尉元乐平、前彭城镇将元拔、代郡太守元珍等鲜卑旧贵,阴谋推举朔州刺史阳平王元颐为首,起兵叛乱。

阳平王元颐佯装许诺,稳住穆泰等人,暗中却将叛乱阴谋密报朝廷。

时任城王元澄卧病在床,孝文帝立即召见,命其领兵前往平叛。

元澄受命,引军倍道兼行,经雁门往北直趋平城。先遣侍御史李焕单骑入城,晓谕穆泰同党,示以祸福,叛党顷刻瓦解。

穆泰无计可施,仓促率麾下数百人攻李焕,不克,乃败走城西,束手就擒。元澄穷治穆泰同党,收陆睿等百余人下狱,并将平叛始末写成奏章上报朝廷。

穆泰叛乱平息后,孝文帝以鲜卑旧贵及北方各族酋长不堪暑热,遂允许其秋居洛阳,春还部落,时人称为“雁臣”。但其后代子孙,因为生于洛阳,便渐适应关洛水土。

孝文帝驾坐平城,闻报中原汉化改制顺利,又说洛阳阙宫殿楼阁亭台等建造已成,乃于清徽堂接见公卿,说道:朕闻古圣人重于功治,功成乃制雅乐,治稳则定礼仪。今洛阳建都大体具备,但南方未服,凶蛮近俟,使朕昼夜忧虑难安。我欲亲征江南,占卜术士依星象而言皆曰必胜。此乃国家大事,公等宜各抒己见。

李冲率先答道:古之征战先察人事,然后卜筮。今卜筮虽吉,犹恐人事不备。今年秋收不足,又刚迁都,百姓生计不定,臣谓征战不吉,宜等来秋。

孝文帝道:仆射之言固然有理,然说人事不顺,也不尽然。前番孤率二十万人马出征,未出京郊而回,是决于人事。彼时天时有利,但人事不备,故而不胜。若等人事具备,又天时不顺,则如之奈何?若依仆射之言,则无出征之日矣。今秋深水浅,江南水军不能为用,孤若不胜,诸公当皆付司寇处罚,公等须各尽力。

于是停止讨论,六月率众臣渡渭水入黄河,东还洛阳。即令征发冀、定、瀛、相、济五州兵卒二十万,准备大举南伐。

八月,孝文帝使任城王元澄与仆射李冲、御史中尉李彪留守京城,命皇弟彭城王元勰领中军大将军。大发三十六军二十万,号称百万,前后相继,吹唇拂地。

兵至赭阳,留将攻取,自率兵南下奔袭宛城,当晚攻克外城。齐将房伯玉率众坚守,孝文帝留咸阳王元禧等人攻南阳,自引兵前至新野,江南由此大震。

齐新野太守刘思忌顽强抵抗,齐明帝急派大将崔慧景,率步骑二万余人增援襄阳。

镜头转换,按下北魏,复说南齐。

齐武帝萧赜永明四年春,富阳盗墓贼唐寓之聚集党徒,在新城一带结党四百余人,利用会稽太守王敬则去京城朝见面君之机,举兵暴动,攻下富阳。

三吴地区被却籍者因失本业,纷纷参加暴乱,旬日之间众至三万,致使三吴骚然。

却籍民户皆为北来侨民,户籍本为白籍,故被朝廷称为“白贼”。唐寓之聚集盗墓贼及白贼数万人众,遂以富阳为巢,四下出击,相继又攻下桐庐,进占钱塘、盐官、诸暨、余杭等县。三吴官军久疏战事,毫无还手之力,几乎兵不血刃,三吴之境半为贼占。

唐寓之遂在钱塘称帝,置太子,国号为吴,建元兴平。

乃以钱塘新城为皇宫,县廨为太子宫,设置百官。以寒门出身钱塘富人柯隆为尚书仆射、中书舍人,兼领太官令、尚方令。另派高道度为将,率军进攻东阳郡,杀东阳太守萧崇之及长山令刘国重,并遣将孙泓进攻山阴。

齐武帝闻报惊怒,急派禁兵步骑五千,战马数百,前往讨伐。

贼军皆为乌合之众,一战即溃,唐寓之被杀,各郡县相继平定。事平之后,参与暴乱民丁被罚修筑白下城,或发配到淮河一带,作戍卒十年。

时有巴东王萧子响,勇猛有力精于骑射,就任荆州刺史。

乃精选六十名贴身侍卫,皆有胆略才干者。屡于内宅设宴,以牛酒犒劳侍从,又私作锦绣长袍、红色短袄,欲以此与蛮族换取武器,扩充本郡兵力。

长史高平人刘寅、司马安定人席恭穆时为荆州典签吏,因见萧子响异动非常,遂联名暗将此事报告朝廷,齐武帝下诏深入调查。

萧子响听说官差到来,便将典签刘寅、席恭穆、吴之、魏景渊召集盘问。

刘寅、席恭穆见问,保密不答。吴之说道:既然皇上下诏,将军当设法搪塞。

魏景渊却道:陛下诏命岂可搪塞?应予调查。

萧子响勃然大怒,立将刘寅等八人皆杀于后堂。齐武帝闻说典签被杀,遂命随王萧子隆为荆州刺史,并派淮南太守戴僧静率兵讨伐萧子响。

戴僧静谏道:巴东王年小,长史刘寅等人逼急,故一时生气杀之,有甚大罪!陛下派大军西上,彼若恐慌,则必为乱,故臣不敢接旨。

武帝深然其言,遂不发兵,改派卫尉胡谐之、游击将军尹略、中书舍人茹法亮率数百名侍卫前往江陵,搜捕萧子响左右小人。

三将未发,复命内史张欣泰宣旨:萧子响如释兵解甲,回建康请罪,可保其性命。

宣旨已毕,张欣泰又对胡谐之说道:我等皆为皇亲家事,胜则无名少功,败却奇耻大辱。萧子响所聚皆为凶狠狡诈之徒,战则亡命,不会自行溃败。将军不如在夏口驻扎,遣使前往江陵,讲明利害福祸,则可不战屈之,使其自缚来降。

胡谐之不听,率军抵达江津,命在燕尾洲筑垒。

萧子响闻说朝廷派兵来伐,急遣使者到营中陈说:天下焉有子叛父者!某非抗皇命,可予我扁舟回朝受罚,何必兴筑城垒,以军相迫耶?

游击将军尹略自恃奉诏而来,遂答来使:我奉旨来征不臣,不与叛父逆子言之。

使者归报,萧子响后悔流涕,于是杀牛备酒,令人送至朝廷军垒,以表知罪求赎。尹略却谓巴东王恐惧自己,愈加不依不饶,且当来使之面,令将酒菜全部倾倒入江。

尹略发威已毕,对来使者喝道:你进城回报,限命巴东王自缚来降,免得刀兵相向。

使者还报,不免添油加醋。萧子响闻听尹略不肯通融,又命使出城求见茹法亮,请求会见传旨官。茹法亮不听,反将来使关押。

萧子响由是大怒,组织贴身勇士及州衙二千余名士卒,从灵溪渡河向西进发;自率一百人携万钧弩箭,在江堤驻防。

次日两军激战,萧子响在江堤上以弩射击,朝廷军大败。尹略战死,胡谐之等人跳上小艇逃走,遣使急报朝廷。

武帝闻报大怒,复派丹杨尹萧顺之率军讨伐。

萧子响杀退官兵,当日便率领侍从三十人,乘坐小船顺江而下,直赴建康诣阙请罪。在途中正遇萧顺之大军,萧子响乃求其放自己入京,亲向父皇申诉明白。

不料太子萧长懋平时忌恨萧子响,当萧顺之从建康出发时,即秘密告之,命其将萧子响置于死地,勿使其活着回到建康。

萧顺之于是不应萧子响之请,在演习堂用绳子私将萧子响勒死。

萧子响临死前上疏:臣罪弥天,甘受惩罚。但胡谐之不宣圣旨,竖帜直入要塞,筑城以守,将欲攻臣。臣屡次致书茹法亮,乞便服见之,彼始终不肯。臣手下小人恐惧,遂致迎战王师,皆臣之罪也。臣弃兵孤身投奔王师,望能面陈父皇后自杀,使不遗人口柄,谓父皇诛杀皇子,子逆父皇恶名。奈不能遂心如愿,今日殒命。临终修书,哽咽语塞,不知所云!

奏疏虽然写成,但萧顺之岂肯替他转呈皇帝?自然是付之一炬,销赃灭证而已。

叛乱事定之后,武帝命削萧子响爵位封地,并改其姓为蛸,被牵连定罪者无数。

其后齐武帝游华林园,见一猿猴在笼中跌撞悲号,就问左右侍从:因何如此?

侍从奏道:只因其子前天坠崖而死,此母猿不能自胜,故尔颠狂如此。

武帝闻奏,忽思儿子萧子响之死,忍不住呜咽出声,泪流满面。茹法亮因受武帝严责,萧顺之惭愧恐惧,也由此发病去世。

永明十一年正月,文惠太子萧长懋病重。

其子萧昭业演戏逼真,整日哀容戚戚,哭声不断。侍从官员见其如此孝顺,皆感动呜咽流泪。但萧昭业只要回到自己住处,便立刻欢笑酣饮,脸上戚容一扫而空。

文惠太子死后,萧昭业被立为皇太孙,移居东宫。

齐武帝前来探视,太孙迎拜嚎恸,哭致昏厥。武帝亲下舆抱持安慰,赞其孝心非常。

后闻武帝得病,萧昭业乃派巫婆杨氏诅咒祖父早死,又给妻子何氏送信,上写喜字,周围绕以三十六个小喜。但入宫侍疾时,萧昭业复又满脸哀戚,言发泪下,跪问祖父病情,无微不至,如同身受。

武帝左右侍臣,无有不谓皇太孙至孝,自古少有。

史说萧昭业眉目如画,容止美雅,外表极似谦谦君子。且精于作伪,生来便具有表演做戏天赋,又写得一手好隶书,故极得齐武帝喜爱。

因其父文惠太子事冗多病,萧昭业自幼便由二叔竟陵王萧子良抚养,随行竟陵王镇守西州,与左右无赖嬉乐无度。妻何妃亦乃轻薄女子,与萧昭业同游美貌少年同时私通。

其后萧子良奉诏入京,萧昭业留在西州,日至营署淫宴,又向富人诈取钱财。为犒赏左右无赖,都以黄纸预先写上爵号官位,许诺登基为帝后立刻任命。

齐武帝虽立萧昭业为嗣,毕竟尚不放心,遂命次子萧子良辅佐。时当病笃,又令萧子良带甲杖入延昌殿侍奉医药,以防不测。

萧子良入卫皇宫,便以萧衍、范云、王融等为帐内主薄,协助理事。

萧昭业闻说齐武帝病危,二叔引兵侍卫内宫,担心帝位旁落,急匆匆赶来内宫打探。

只见王融满身披挂率甲士守在宫门之外,声言无论何人,不得擅入宫门一步。萧昭业自持皇太孙身份上前搭话,任百般辩解,王融就不放行。

当时齐武帝从昏厥中苏醒,见皇太孙不在,知道情况有变,急命近侍速召皇太孙率甲士入宫,并将朝廷大事委托尚书左仆射西昌侯萧鸾。

乃留遗嘱于承旨官道:朕识灭之后,一应诸器悉不得用宝物,唯装复夹衣各一通。常所服身刀长短二口铁环者,随入梓宫。灵上慎勿以牲为祭,唯设饼、茶饮、干饭、酒脯而已。天下贵贱,咸同此制。陵墓万世所宅,今可用东三处地最东边以葬我,名为景安陵。丧礼每存省约,不须烦民。百官停六时入临,朔望祖日可依旧。诸主六宫,并不须从山陵。内殿凤华、寿昌、耀灵三处,是吾所治制。

言讫而崩,享年五十四岁,在位一十二年。

萧鸾闻帝命相召,急驾车驰至宫门。王融见状,前来阻挡。

萧鸾喝道:皇上有令,召我入宫,谁敢阻挡!

说罢推开众人,拥皇太孙闯入宫内。见武帝已崩,承旨官奉上遗嘱,萧鸾遂命人打开奉天殿大门,召集群臣上朝,又命人将萧子良扶出皇宫。

群臣上朝后,萧鸾奉皇太孙萧昭业登上皇帝宝座。率诸臣各整衣冠,登殿排班,依次跪伏,三呼万岁。

萧昭业于是继位,时年二十岁,改元隆昌,实行大赦。为祖父上庙号称世祖,谥号武皇帝,葬于景安陵。

八月初四日,下诏执行齐武帝遗诏,任命护军将军、武陵王萧晔为卫将军,征南大将军陈显达以现任官职,开府仪同三司。尚书左仆射、西昌侯萧鸾为尚书令,太孙詹事沈文季为护军将军,司徒、竟陵王萧子良为太傅。追尊父文惠太子萧长懋庙号为世宗,谥号文皇帝;尊母皇太孙太妃王宝明为皇太后,立妻何婧英为皇后。封弟临汝公萧昭文为新安王、曲江公萧昭秀为临海王、萧昭粲为永嘉王。

即位十余天后,下令诛杀王融,以报复当日禁入宫门之恨。

宋武帝刚刚大敛,萧昭业就把武帝乐工召来奏乐歌舞。乐工怀念先帝,边献艺边流泪,新帝则在宝座上嘻笑自若,欢饮大嚼。

武帝发丧之日,萧昭业送葬车才出端门,就推说有病回宫,复召乐工大奏胡曲,喇叭胡琴,声彻内外。

大臣王敬则闻此,因问萧昭业亲信萧坦之:陛下今举鼓乐,得非太早?

萧坦之不乏幽默答道:此即宫内哭声耶!

萧昭业登基后极意赏赐左右群小,动辄百数十万。

每见金银宝锭,则自语道:我从前想你等一个也难得,看我今日怎生发遣也。

御库中共有钱八亿万之巨,金银布帛不可胜数,萧昭业继位不到一年,竟已挥霍大半,皆赐给得意左右及宫人。宫中遍布文物宝器,平时抛掷击碎,以此为乐。

萧昭业常在宫内穿五彩绣衣,以高价买公鸡斗耍,兼好犬马,乐不可支。皇后何氏亦得自由,天天与左右淫通乱交,皇帝知而不禁。这对年轻夫妻,可谓中国最早性开放者。

齐朝宗室近卫军首领萧谌、萧坦之见皇帝日益狂纵,惧日后事发受祸,暗中依附西昌侯萧鸾,准备行废立之事。当时中书舍人綦母珍之、朱隆之,直阁将军曹道刚、周奉叔都是萧昭业羽翼,萧鸾便先后诛杀徐龙驹、綦母珍之。

后有尼妇进宫,传说异语,萧昭业便怀疑萧鸾有篡位之意。中书令何胤因是皇后何婧英从叔,萧昭业以为亲信,令其在朝廷当班,并随皇后称为三爹,密谋诛杀萧鸾。

何胤害怕不敢,犹豫劝止,萧昭业于是作罢,诏命萧鸾出镇西州,使其远离朝廷。

萧鸾闻之,派萧谌、萧坦之诛杀曹道刚、朱隆之等人于朝房,然后率兵从尚书省进入云龙门,王晏、徐孝嗣、陈显达、王广之、沈文季皆都随进。

萧昭业听说外面有变,派人关闭内殿各房门阁,令太监爬到兴光楼上察看情况。

回来报说:臣见一人全副盔甲,后随数百人,武装严束,止于西楼之下。

萧昭业大惊,不知所措。稍顷,萧谌领兵先入宫来,截阻寿昌阁。萧昭业跑到爱姬徐氏房里,欲拔剑自杀,但因酒醉力弱,屡次割颈不中。

徐氏乃用绢帛包扎其颈,乘小车出延德殿。萧谌持剑入殿,宫中宿卫持弓盾拒战。

萧谌喝道:不干你等事,不要乱动!

卫士以为萧谌身为禁卫首领,必是奉皇帝手令入宫抓人,便都释兵,原地待命。不久因见皇帝被人扶出,又欲挺身上前,因无天子诏命而止。

当时煞是奇怪,萧昭业或许大醉不醒,或许失血昏晕,只低头坐于肩舆,并无一言。于是卫士不敢上前,眼见天子被侍从扛出殿门,竟出西弄,入于宠臣徐龙驹府宅。

萧谌见时机难得,急率众随后而出,将萧昭业追及杀死。

萧鸾闻报皇帝已死,即以天子所乘小车载尸出徐龙驹府宅,以太后名义废萧昭业为郁林王,按照王礼殡葬。

葬罢萧昭业,萧鸾等遂迎立其弟新安王萧昭文为帝。

其后不到四个月,萧鸾复废萧昭文为海陵王,又暗中派人杀之,时年仅有十五岁,尚未长大成人。萧鸾随后自立为帝,改元建武,史称齐明帝。

齐明帝小档案:萧鸾字景栖,小名玄度,高帝萧道成之侄,父为萧道生。自小父母双亡,由萧道成抚养,对其视若己出。宋顺帝时,萧鸾担任安吉令,以为政严格闻名。后迁淮南、宣城太守,辅国将军。齐高帝时任西昌候、郢州刺史;齐武帝萧赜时升任侍中,领骁骑将军。萧赜死时,以萧鸾为辅政,未料其先杀萧昭业,又杀萧昭文,连杀同宗二帝以自立。在位期间又极力屠杀宗室,三年之内,萧道成与萧赜子孙尽被诛灭。

当时宗室江夏王萧锋德才兼备,颇孚海内众望。

萧鸾尚为左仆射时,便曾对萧锋言道:始安王萧遥光极有才干,可以委以重任。

萧锋答道:萧遥光之于殿下,正如殿下之于高皇帝。若论卫护宗庙,安定社稷,确实可以寄于厚望。

萧鸾被萧锋点破自己心事,不禁大惊失色。

至此萧鸾即位,大杀藩王,萧锋闻而大怒,遂派人给萧鸾寄私书一封,在信中嘲讽、责斥其所为狂悖。

萧鸾因此欲杀萧锋,却惧其武功了得,不敢轻举妄动。于是诏命使萧锋在太庙中兼任祠官之职,并需值班留宿;然后派出大内高手多人,于半夜引众兵去太庙中将其捕获。

萧锋武功已臻化境,耳力亦自精绝,当夜坐于内室,已听出对方所至人数,各自所藏身方位,以及脚下功力如何。

于是冷笑数声,点手唤马夫停在门外,自己从太庙中出来,两手空空,并不带兵刃;便欲上马回府,打点携带家眷离开京城,从此不问朝中之事。

萧鸾所派杀手见萧锋出庙,暗自呼哨一声,便已发动,一齐动手。

萧锋一声不响,只将双手抡起,前遮后拦,连抓带拍,只用一十八招,掌掌毙命,车前便留下一十八具尸体,胸前背后乃至全身,均不见一丝伤痕。

众大内高手虽然恐惧,但有王命在身,不敢逃走,复又呼喝而上。

这回萧锋却不再杀人,只将双手插入刀丛之中,随手擒拿,一抓一个,绝不落空,复随手掷出,众杀手倒地即不能起,原来皆被捏中穴道,动弹不得。萧锋似乎力大无穷,亦不知疲累,将对方一百单八人尽数制服,这才进到车中,低喝车夫驾车回府。

那车夫也是极有意思之人,对适才一派刀光剑影视若不见,直到主人将来人尽皆打倒,这才喝一声:“得儿,驾!”驶动马车。

地上有个大内高手犹不甘心,看样子似是首领,张口问道:在下不知殿下竟是个武林高手,真是有眼无珠,不识真神。殿下适才所用何术,肯否告知?否则在下死不瞑目。

萧锋嗯了一声,点头答道:某杀人之术,谓降龙十八掌;制人之术,谓龙爪手。前者传自前朝汉末伏龙令主徐元直仙师,后者乃释家高僧菩提达摩法师所授。

说罢扬长而去,竟至府中,携带家眷离京出走,就此不知所踪。

那些杀手待能动转,已是数个时辰之后。乃商量编个瞎话,回宫骗哄皇帝。

萧鸾见杀手回宫,于是问道:萧锋首级何在?

杀手回答:陛下不知,那萧锋原来早降北魏,已携家眷出城。我等追出城去,遇其接应之兵,故此力战不敌,阵亡十八人,其余俱各带伤而回。

萧鸾只要萧锋离开建康即可,亦不问其真假,重赏众人,使其各归养伤。下一个建安王萧子真,却派典签柯令孙去杀。

萧子真见典签带兵进府,直吓得钻进床底躲藏,柯令孙以手扯出,挥刀便欲砍杀。萧子真不顾亲王尊严,当场下跪,乞求免于一死,情愿舍弃爵位,甘为皇帝奴仆。(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