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恐惧之下
男人回头看了眼被风吹动的窗帘,那轻柔的薄纱像是在海中如水母般扭动着半透明的身姿。微微敞开的玻璃窗外,夜色正浓,而乌云早已遮蔽了月光,只剩下无尽的黑暗,还有光明消失后带给千家万户的不安与恐惧。男人推了推圆框眼镜,那长脸上一对儿炯炯有什么的眸子像是在警惕着什么。他犹豫了再三,手中纹刻着玫瑰花与天平的银色钢笔在桌子上敲击了三下。男人最终摇了摇头,他没有去关上窗户,他也没有去关心那入侵的冷风,他强迫自己专注于眼前未完成的故事上。他必须完成这个故事。“当您读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或许我已经最终做出了选择。癌症不是困扰我的问题,就像亲爱的米哈伊做出的选择一样,我必须留在我的故土,因为恐惧已经追了上来……”男人在摇曳的烛光下奋笔疾书着,他身后的窗帘摆动的愈发猛烈,玻璃窗也开始随之摇晃起来,那“吱嘎”作响的声音就像是某种警告。就像是某种力量希望男人停下笔。男人忽然战栗了一下,他本能的回了头,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看到烛光映照下那属于自己的影子爬上了破旧的墙壁与天花板,它折叠着、弯曲着,像一个没有面目的黑色巨人俯瞰着男人。“你杀死了我的父亲,你杀死了我的外祖父,你甚至杀死了罗伯特。”男人的声音无比颤抖,他那苍白且神经质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他处在崩溃的边缘,他那精灵般的尖耳朵甚至开始轻微的抖动,像是捕捉到了什么古怪的声音,但他调整着呼吸,又碰了碰手上那纹饰着五芒星与渡鸦的戒指,他开始喃喃自语,“我知道你是真实的,但你同时又是幻梦境中的呓语,你无法再次欺骗我了,你也无法动摇我根植于现实中的决心。我或许不是一个斗士,但我会抗争的,在我故土之上。而你,你会再次失败,就像罗马尼亚的那次恐怖的血腥风暴。”男人重新开始了书写,他的手心却在不断的出汗,风声在变得骇人,像是不断的呼喝着警告男人停止现在愚蠢的行为。“不!我不会停下!直到我生命终结的那一刻都不会停下!我必须完成这个故事!我必须阻止你从那古老的祭坛中升起!我必须阻止你撕开幻梦境的牢笼!”男人的双眼死死盯着纸张上被书写的狂乱文字,他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眼眶儿内开始流淌出黏稠的血液,“我会完成伦道夫·卡特的故事,他将是我的延续!他将成为最强大的造梦者!他将会找到那把银钥匙!他会完成那个伟大的循环!他会一次又一次的击败你!即便你永远根植于我们的心中!”男人忽然惨叫了一声,他的小拇指头自己生生掰断了。他咬紧牙关,他强忍着剧痛继续着疯狂的书写,他看着自己的鼻血和眼眶儿内的血滴落在纸张上,他看着自己的另一根手指断裂了。沉重的呼吸声下,男人的脸色愈发苍白,他感受到了超越烛光的清冷柔光在他的背后升起,那像是月光不断逼近所产生的奇特现象。不单单如此,一本从未出现过的书籍在男人的左手边突兀的随风翻开了纸张。男人匆匆一瞥下注意到了上面由诡异的文字书写的《纳克特抄本》,他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因为他知道,现实正在变得稀薄。那恐惧的真实之姿正在冲破最后的一层薄膜。红色的光芒很快取代了屋子内所有的光线,血色甚至将黑暗和阴影吞没。男人手指上的那枚纹章戒指发出了淡蓝色的微光,渡鸦的眼睛甚至亮了起来。“帮帮我,求求你们!”男人的声音极度虚弱,他仍旧笔挺的坐着,但他像是消耗了大量的体力,而鲜血还在从鼻子、眼眶儿和耳朵内汩汩流出,他痛苦不堪,额头的青筋在突突直跳,像是他的大脑就快要爆掉了。一群如同老鼠般的怪物突然现身,他们从墙壁的裂缝和没有被红色光芒吞噬的阴影中现身,它们鸣叫着,并扑向了那敞开的窗户。那是祖格一族,幻梦境的迷魅森林中的奇特生物,它们是伦道夫·卡特的朋友,它们也是男人的虚构造物,它们如今却冲入了现实,这意味着普罗维登斯的巴恩斯街已经开始沉沦到了超越现实的异次元之中。但还有时间,男人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这也终将是他的归宿。一群黑猫从阴影中蹿了出来,它们同样是男人文字间跃动而出的精灵,它们的身上闪烁着柔和的光芒,它们像是五颜六色的光团冲向那片虚无的红光。男人变得更加虚弱了,但他文字间的力量却在变得越来越强大,因为他已经超越了现实,他将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了他的作品和故事,而他正在创造一个强大的战士,一个足以守卫普罗维登斯的守灵者。终于,男人无力的趴伏在了桌子上,他手中的钢笔滚落到了地上的阴影之中消失了。在男人那愈发空洞浑浊的眼神之中,从那还未被红光吞噬的阴影角落里走出了一个穿着笔挺西装、带着眼镜的金发男人,他自信的笑着,无所畏惧的踏步而来。“伦道夫……”男人呢喃着。“谢谢您,亲爱的霍华德,将我从空虚的现实中唤醒,让我再次踏上追寻梦幻的旅程是我的荣幸。”伦道夫·卡特微笑着看着男人说道,“我将誓死扞卫这道大门,我将与我的同伴一起屏退来犯之敌!”男人的双眼终于失去了所有的神采,而他的身体则开始变得透明,仿佛与这个巴恩街10号的破旧宅邸融为了一体。那个从故事中走出的伦道夫·卡特却走向了那群五颜六色的猫,还有来自迷魅森林的祖格一族。更多的怪物从阴影中现身,它们像是一支军队,准备与那红光背后的恐惧之源殊死一战。……“他是一个不错的家伙,他独自与恐惧玩耍了很多年!他的父亲,他的外祖父都在恐惧中死去,但只有他还在坚持着,直至放弃了自己的生命!”疯狂拽着陈宇的手臂沿着一条由五颜六色的气泡构成的道路向前走着,他们的周围是无数剥了皮的死人,它们跪在黑暗中,撕扯开的肚腹内流淌的污血和癌变的腐烂物构成了一个又一个回溯的记忆。而陈宇知道,自己刚才看到的是霍华德·菲利普·洛夫克拉夫特真正的死因。他并没有死于疯狂,他死在了对抗恐惧浪潮的战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