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存术(下)

新约克这个城市号称世界之都,繁华尽头,但灯红酒绿看不到的断壁残垣的角落里却屎尿横流。传说中曾经、正在、即将发生谋杀、抢劫、强奸的街,你永远不知道是不是在身边一堵墙后面就有罪恶在进行中……

这里不是穷人的天堂,也不会让富人感觉到像地狱。泾渭分明的阶级隔离程度甚至可比猪和猩猩的生殖隔离。童话故事中的穷小子勾引走富公主,或者霸道总裁和五十一度灰姑娘的浪漫结局永远不会发生——因为大家没有活在同一纬度,根本不可能理解对方在想什么,看中什么,不看重什么!对生活质量的评判标准以及职业规划更是天差地别。

认知的差异可以超过共同喜好带来的共鸣与共情。

小申推动着轮椅,弯着嘴角看着新约克的狭窄街道,不确定是在哭还是笑。幸好说服了涂敏暂时不要来新约克,其实阿拉斯加除了不热闹,天气冷,其他比东部繁华地带不差多少。

虽然已是仲夏,气温高,洛可嘉膝盖上盖着毛巾,眯缝着眼,目光锐利地在大街上逡巡着。

时不时有人参果飘浮而出,他们在嵊蓝的世界里是能言会道的婴儿大小的果子,而到了这里,却只是微不足道的粉末而已。

人参果们早已接受了被嵊蓝吞噬的命运,结果发现穿越到了异界,有一两个找到了宿主寄生进去,这引起了轰动。他们轮流出来放风,躲在洛可嘉的头皮上,就像头皮屑似的,睁大眼睛看着这个钢铁文明。这里的人不会飞,也不懂利用仅有的一点点灵气。他们以钢铁为骨,塑料为肉,所以愚笨而粗鄙。

唯一的例外是这位道气盎然的人类,这个会施针的医师,如同熊熊火炬般照亮了整个异界。

人参果们崇拜强者。能从这位医师的头顶通道飞出来,是他们的幸运——圣树的气根能穿透空间,他们也能做到,只除了那只脱了壳的人面绿鸟。

来自北斗星河的灵气滋润着他们,地面植物的花蕊也在饥渴地看着他们,但是能寄生人类的话,何必成为植物?给植物授粉岂非是倒退?这些坏果子们曾在小树空间里被仙火、劫火考验过,区区植物是引不起他们的兴趣的。尤其是雌花,与植物相合完全不在考虑之中。

他们悄悄地飞累了,完全没有看中谁,又回到了洛可嘉头顶,复又进入通道,栖身于圣树枝上,又化身为小怪兽。

人面鸟羡慕地看着人参果们飞进飞出,他趁着人参果们开心,问过“外面是怎样的?你们看到了什么?”可惜没有哪个果子愿意回答他。

要么你来吃我,要么你滚远点。你有本事自己想办法出去呀。

人面鸟早已知道外面的世界有着高品质的灵气,曾有一只乌龟被仙火炼化,穿越到了嵊蓝那边——有时候他想,倘若当初自己胆子大一点,滚入仙火,是不是也就回去了?

不知道圣树那边怎样了……可惜这颗小树坚决不开放空间通道让自己出去,真小器!

新晋圣树满意地舒展开枝条,人参果们在外面携灵气而归,让祂极其满足。祂的气根已然突破了桎梏,能吃到来自洛可嘉的能量,传送给嵊蓝后,还能留给自己一点。

圣树低头,“看”了一眼那坑坑洼洼的桌子和卷成一只虫子般的叶子。上面还有从叶络制成的砚台,里面的墨汁是叶络磨成的灰。

只差一点就彻底打开两界壁垒,进行物质交换了!或许自己能飞出去,将根插入新宇宙深处,再次晋级,成为扶桑一样的世界树——祂“咽”了口灵气。

树妖进化秘密,除了树妖自己外,谁能知道?

FBI的人又跟了上来,那位头顶斗牛犬法相的大块头前后曾经假装卖热狗,假装逛街,假装商场保安,五天内他在洛可嘉周围出现过好几回了。包括小刀法相的,自来水龙头法相的,蛇头法相的,走马灯式的在十五英尺到五十英尺的范围之内出没。如果不是法相出卖了他们,洛可嘉觉得自己和缉毒警申豹很难发现这些监视者。

自从申家父子面不改色地杀掉四个入室抢劫的黑小子,当场给热旺换魂之后,FBI的人增加了两倍的监控人手,仿佛洛可嘉是那种一言不合就动手杀人的匪徒似的——美国西部片里,这种杀人不眨眼的家伙难道不是被当作英雄人物而歌颂的吗?警长、匪徒、酒吧老板、酒徒不都是一言不合就拔枪的嘛?

洛可嘉心底吐槽,表面则安安静静地逛街,似乎时代广场多有意思似的。走到第44街,某剧院对面,洛可嘉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一家针灸所。

能把针灸开到新约克核心地带,周围全是豪华物业,高端设施,他们的实力可想而知。

洛可嘉入门,所见全是金发碧眼,洛可嘉喝了一杯茶后,一位高大健壮棕发碧眼的帅哥穿着浅色医师服来到洛可嘉身前。

他蹲下身子,视线与洛可嘉平齐,他用标准的普通话问:“洛先生,您看我家诊所感觉如何?”

洛可嘉伸出大拇指,“听说新约克是亚麻国最早的针灸开业之地,还有针灸学校和培训班,能立足的都是成功的医师。”

这位保罗得意地说:“如今在亚麻国,来自中国的针术已经得到了长足的发展。我们加上电极,加上震动枪,给无数的焦虑、气血不通的病人带来了缓解和彻底的治愈——”

他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对于瘫痪病人,我们采用电流刺激手段的,如果运气好的话……”

聊了一个小时后,洛可嘉告辞,说回去考虑考虑,再决定是否接受他的“意大利针术”。

小申看了看手机,“离此不远,还有一家韩国人开的韩式宫庭针灸,以及菲律宾人开的东南亚式针灸,至于刚才那个意大利人提到的僵化腐朽的日本针灸可能更远一些,按照我们逛街速度,今天大概到不了。”

洛可嘉问,“小申,你说我们的针灸术被他们承认一块,否定一块,自己发明创造一块的,以后会怎样?”如果老祖宗看到了针灸师取出一个电流发生器,接在针尾,给病人通电……他们会晕死过去,还是气得活回来?

小申:“只要他们在市场上活下来,就是正确的。”

这个回答很艺术,直指医术本质核心,还暗示如果拘泥于黄帝内经和传统手段,未必能适应时代发展。

申豹说的对!洛可嘉想,市场决生死。通电的穴位刺激“电子针”早在2002年就在国内卖得到处都是了……莫非小申在暗示我这一套“洛式针术”也是野路子,大哥二哥,谁也别说谁?

时代广场上到处都是电子屏,各种黄金分割比例,高低错落,算计着你一抬头就能看见他们想要你看到的东西。闪动的光芒影像让人产生了视觉疲劳,每走三步就有一个更迷人的广告传递到你脑子里,没有价值输出,只有颜色刺激,摧残着你的阈限值。

洛可嘉问:“小申,你看这个世界第一广场怎么样?”

小申说,“跟咱们省城的步行街也差不多,最多就是屏幕多几块,往来都是外国人——地铁站还不如我们省城漂亮。你看到公厕了吗?”

对毒品色情泛滥成灾的亚麻国的公厕……洛可嘉不予置评,转移话题说,“等疫情结束了带孩子们来这里逛逛玩玩,玩具反斗城还是很受孩子们欢迎的。”

小申说:“带他们来街上逛、看看各式各样的玩具,其实算不上真正见过世面了。和不同的背景人聊天,做深层次思想文化交流才算。”

洛可嘉不由得对小申刮目相看,能说出这句话的绝不是以前的那个小申了。

来亚麻国半年,人人都在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