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八章 父子

顺景十三年的这个多事之秋伴随着前朝后宫的空前动荡.与人们挥手告别.严寒的逼近.似乎预示着更为艰难的境况.皇后依旧在把持朝政的道路上昂首阔步;晋王则在对抗异己的凄风苦雨中举步维艰.

入冬之后.皇帝的病痛似有沉疴难愈之兆.太医院俨然成为了整个皇宫里最忙碌的部门.王院使更是连续几天几夜.寸步不离地守在昭阳殿内.

观此态势.端璎瑨不得不往更糟糕的方向去联想了.然而.这种“糟糕”.对于他亦或是难得一遇的契机.

第一场雪纷纷扬扬飘落神州大地.但那层蒙蒙的白还不足以覆盖黝黑的土地.同样也掩饰不了某些人蠢蠢欲动的野心.

晋王手持密诏.冒着风雪连夜入宫.行至昭阳殿门外.隐隐望见庭院当中一白一墨两色人影.原來皇帝不只传召了他.也传召了泰王和思过中的太子.

“臣弟见过两位兄长.”端璎瑨主动上前打了招呼.

太子并无回答.只是朝他客气地点了点头.

泰王回了一礼.道:“等等五弟.他马上就到.”

敢情连端璎宇也奉诏來觐见.看來皇上真的是要交代一些“极重要”的事情了.端璎瑨隐隐有些紧张.又觉得很兴奋;但是瞟了一眼肃颜而立的太子后.又生出一股难以言说的失落感.

不多一会儿.锦衣少年的身影由远及近.端璎宇一路跑來.雪花落满了他的肩头.冰晶凝挂于他的眉梢.显王虽年轻.周身却散发出超脱年龄的不凡英气.他正从一个男孩蜕变成独当一面的男子汉.

“抱歉.各位兄长.臣弟來晚了.”雪天路滑.他來时不小心跌了一跤.因为脚疼走得慢了些.故才迟到了.

“不妨.咱们快进去吧.别让父皇等急了.”太子发话.无人异议.兄弟四人一同步入皇帝寝宫.

“儿臣叩见父皇.”四人于皇帝床榻前齐齐跪成一排.

厚厚的床帐子密不透风.端煜麟隐于其后.皇子们甚至看不清他的脸.

“咳咳咳……”皇帝未语先咳.一连串的咳嗽声在静谧的寝殿内略显刺耳.

“父皇您沒事吧.您想说什么.慢些说.”太子是真正关心皇帝的安康.

“药……先拿朕的药來……咳咳.”端煜麟的咳嗽声不绝于耳.几位皇子相互看看.心里不由得震惊.难道皇上的病.已经到了如此地步了.不服药甚至连与他们说话的力气都沒有了.

最先反应过來的晋王急斥门口的内监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给皇上端药來.”转过头來.他又谄媚地讨好其皇帝來:“父皇莫急.药马上就來.不如让儿臣为您推推背、顺顺气.”

端璎瑨欲掀开帐子一探究竟.不料手还沒碰到床沿就被方达厉声阻止:“王爷不可.陛下的病见不得风.您不能把帐子掀开.”

“对.朕不能受风.有什么话.就隔着床帐说吧.咳咳咳咳……”话毕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末了.一方沾了血迹的巾帕从床帐底部的缝隙递出.

四名皇子无一不注意到了那抹刺眼的鲜红.

“父皇……”太子盯着被方达迅速接过收起的帕子.情不自禁地红了眼圈.他仅是禁足数月.皇上的身体怎么就颓败成这副模样了.

对于皇帝的咳血.晋王既心有戚戚.又暗暗窃喜.病入沉疴.积重难返……命不久矣.

太子的清白一天沒弄清楚.皇上就不会贸然传位于他.那晋王夺嫡的机会就更大一些.

太子禁足期间.皇后和晋王暗里分别剪除了不少太子的党羽.与此同时晋王又迅速培养了一批属于自己的新势力;泰王整日“游手好闲”不问政事.成不了大势;显王虽有凤氏暗中支持.但到底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这样比较下來.晋王的优势和胜算还是很大的.

端璎瑨越想越得意.如果不是场合不允许.他恐怕忍不住要笑出声來.他预感自己离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越來越近了.

目前晋王最大的障碍无疑还是太子.虽然屡次遭禁足.但是皇上却从未狠心废黜太子.看來.他得想个办法再将太子“压实”些.至少在皇帝意识还清醒的时候.不能让其翻身.

就在几人心思婉转之际.给皇帝的药准备好了.方达小心翼翼地将床帐挑开一道小口.将药碗送了进去.

“方公公.父皇如此虚弱.你不亲手侍药吗.”端璎宇提出疑问.主子生病.奴才理应喂药.

“回显王殿下.老奴倒是想啊.可是陛下他不许老奴进去.也罢.老奴一进一出.难免又漏进去些许凉风.王院使为皇上特制了一根竹吸管.这样一來也能方便皇上服药.”方达解释道.

不让方达近身.连喝药也到了需要吸管辅助的田地.可见皇帝的病是真严重.端璎瑨再次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待皇帝喝过药.呼吸才略微平顺一些.咳得也不那么厉害了.总算可以清楚地跟皇子们说话了.只不过依旧给人气若游丝之感.

“朕的身子恐怕是好不了了……”还不等端煜麟说出下半句.几名皇子便争着打断他.

“父皇切不可自暴自弃.您乃真龙天子.遇事逢凶化吉.相信用不了多久.父皇又能康健如初了.”太子的话听上去像是略带奉承的安慰.实则出自真心.

而晋王心中明显不带诚意.脸上却要装出悲痛:“父皇说的哪里话.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大哥和三弟说得对.父皇您过于悲观了.我大瀚名医遍地.明日儿臣便重金悬赏以招募四海神医.”宫中的太医治不好就请江湖上妙手高人.不怕续不了皇帝的命.

“父皇.儿臣也愿尽绵薄之力.”端璎宇不甘落后.他对皇帝的孝心也不曾掺假.他年纪虽小.却也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为皇帝分忧.

“好了好了.你们也不必尽说些好听安慰朕.朕自个儿的身体.心里有数.”床帐内剪影晃动.是端煜麟在不耐烦地摇手:“朕今天召你们來不是为了说这个的……”端煜麟顿了顿:“朕抱病的这段时日.辛苦皇后代替朕听政.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皇帝的话只说半句.接下來又是长久的沉默.

端璎瑨看了看左边垂首不语的双子.又瞅了瞅右边毫无反应的弟弟.于是率先打破沉默:“父皇说的是.后宫干政本就于礼不合.皇后垂帘不过是权宜之计.早该归政于君了.”

“好个‘归政于君’.只可惜.依朕目前的状况尚不能立即复政.你们说……朕该如何是好呢.咳咳……”结尾还故意重咳两声以示健康状况实在欠佳.

“这有何难办.父皇只需解了太子殿下的禁足.并委派太子监国.一切不就都迎刃而解了么.”泰王站出來为胞兄说话.

端煜麟并沒立即回应泰王.转而询问晋王:“晋王你呢.你是什么意思.”

“回父皇话.儿臣觉得二皇兄说得有一定道理.但是……”一个转折.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是否该顾及太后她老人家的面子.毕竟太子殿下得罪的太后.是儿臣和父皇的长辈.作为小辈.儿臣觉得此事还需征询一下太后的意见.”端璎瑨回答得滴水不漏.也叫所有人无言以对.

端煜麟脸上不由露出嗤笑的表情.好在有厚厚的帘子挡着.外面的人看不真切.征询姜枥的意思.谁不知道姜枥跟皇后、跟凤氏是一条心.她巴不得太子永远别复起.问她不是等于白问.

皇帝掩饰好情绪.继续问年轻的显王:“璎宇.你觉得呢.”

端璎宇自懂事以來.便清楚凤氏与皇族的暗中角力.他的身份尴尬.当真不知道该如何站队.好在他自己不好权术.母妃也不强求他争抢什么.因此他才能活得坦然.但至少有一件事.端璎宇不曾忘记..他姓“端”.而这大瀚朝的江山也只能姓“端”.

璎宇摇了摇头.坦言道:“儿臣沒什么想法.只要是父皇的决定.儿臣遵从即是.江山是父皇的江山.父皇想托付予就托付谁;是非对错.全凭父皇定夺.”

显王的这一番话算是说到端煜麟的心坎里了.他不禁对这个刚刚成长起來的儿子刮目相看.

“说得好.”不管这孩子是否言不由衷.懂得哄他高兴也算本事.这点与凤家人是多么的不同.不愧为他的儿子.

“父皇.那您的决定是.”端璎瑨迫不及待地想看到皇后从庙堂上跌落的情形.

“朕今天说了许多话.这会儿也乏了.你们跪安吧.”床帐内的人影翻了个身.隐约可以识别皇帝将背影留给了皇子们.

“可是父皇……”这样就完了.大晚上召他们入宫.就为了问这几句不痛不痒的废话.端璎瑨心有不甘.

“朕说.跪安.”语气中浓浓的不悦立时传达给每一位皇子.

璎瑨即便想追问也不敢再开口了.只能灰溜溜地退下.

端璎瑨阴沉着脸.出了皇帝寝宫.兄弟四人走到长街便要分道扬镳..太子回麟趾宫;显王回甘泉宫;而泰王和晋王则要出宫回府.

端璎宇最先与三位兄长告别.剩下的三人继续前行.泰王见晋王臭着一张脸.不禁打趣道:“三弟何苦招惹父皇不快.沒得碰了一鼻子灰.”

“哼.臣弟宁愿碰壁.也不愿见后宫祸乱朝纲.二哥你是‘闲云野鹤’.自然不关心这些.”话里话外都透着对泰王的讽刺.

端璎弼也不恼.吹了声口哨.只当沒听见.端璎瑨被他吊儿郎当的做派气笑了:“呵.二哥真是好福气.什么都不用操心.可是太子殿下却是不同……”

“你们说话.怎么又绕到孤身上了.”前面就是通往麟趾宫的岔路口.他正准备告辞.却因为晋王的话題停了下來.

“太子殿下身为储君.却屡陷禁足.不得脱身;朝政之上.更是不敌女流之辈.您这个太子当得有意义吗.”端璎瑨不屑地勾了勾嘴角:“父皇今晚虽召见了太子.可依旧沒说解除太子的禁足.更别说恢复职权了.恕臣弟直言.照这样下去.您的储君之位恐怕坐不安稳了.”

端璎瑨的冷嘲热讽.当中不乏挑拨离间的意味.他意欲挑拨太子与皇帝、与皇后.甚至是与显王的关系.不管太子与谁为敌都好.耗费越多的精力.对他就越有利.

“三弟慎言.”太子留下一句忠告后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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