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顾狂生

这头狼就象展览馆里的动物标本,被人扔进了雪堆,又踩了几脚。

但它真的是自己在走,笨拙的一步步往前挪动。

两只老狐狸毛都炸了起来,围着它嗅来转去,试探性的挠了一爪子,结果“咕咚”倒地。

狼脖子后面秃了一大片,有颗黑紫色的肉瘤,葡萄那么大,一吸一鼓。

“抓老牛?”。

狐大姐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她早看出来了,这是头死狼。

刚死了没多久,还没有完全僵硬。

据说民间有高人能分阳御尸,也叫“过气”,可以指挥尸体,让它做一些常人不想干或干不了的脏活累活,称之为“老牛”。

“啥老牛?这是圣女虫”。

黑大衣解开蒙脸的白布,皮肤光滑,挺水灵一姑娘。

几个人不约而同的往后退。

“别怕,别怕,它不是蛊,也没有毒,用来救命的”。

救什么人,要是人也变成这样,不成僵尸了吗?。

“小豆子”。

齐公主轻唤:“把宝宝取下来吧”。

黑大衣绕到白狼背后,伸手揪住肉瘤,狼尸猛的发出“哇哇”的叫声,如同婴儿在啼哭,令人毛骨悚然。

“不行啊,公主……,它还没玩够呢”。

“那就弄远点儿,这死物味道难闻,别熏着龙姐姐”。

龙珊虽然一脸厌恶,却惊讶于白狼死而能行,忍不住问她什么是圣女虫?。

“女王说,当年圣女在祭天的时候,听见小狐狸的叫声,等找到它们,狐狸妈妈已经死了,那天也下着大雪,眼看雪洞就要被埋,可小狐狸守着尸体不肯离开,见人就咬”。

圣女慈悲,施展虫引之术,让狐尸领着孩子去了白罗山谷,从那时起,猎户们只要看见它站在谷口,便会收弓绕行,全其好生之德。

久而久之,成了现在的狐狸窝。

齐公主一边说,一边帮小豆子把白狼拖到洞口。

“可笑”。

龙珊冷哼:“白罗山谷和英莫儿有什么关系?”。

有没有关系是她们两家的事儿,让我意外的是圣女居然也精于此道,兴许那种会变色的云娘也是她发明的。

我正要再问,小姑娘却向我打听起一个叫水长桑的人。

“水长桑师承于神医张氏,也是沈开方的孙女婿,但他下落不明,只留下一套通经活络法,叫门德经,不知道落在哪个子孙手里?”。

嗬,这人混的可以呀,沈、水两家通吃,当初水开方执意夺回老宅,水鉴与之划清界限,其他二门,一个他瞧不上,另一个瞧不上他,怎么就冒出来个水长桑?。

“知道他是哪一支的吗?”。

齐公主一愣:“这个……,女王倒没提起过”。

她突然叹了口气,转向那头白狼:“其实不问也罢,几百年来,徐三春耗尽心血,终于有了些眉目,没曾想还是晚了一步”。

“公主,咱们不来还不知道呢,小侯爷竟然一直瞒着女王,他早就计划好了要造反”。

小豆子气的脸通红:“那帮白衣卫也不中用,连个肉身都看不住”。

“你怎么知道他们没用心?只是世事难料,处处险恶,不光要防着小人,还要留神自己的儿子兄长”。

齐公主象是想到了什么,背对着我,解开羊皮袄,掏摸了半天,转身向龙珊伸出手。

掌心里有两颗瓜子形状的小石头,晶莹剔透。

“龙牙?”。

血红色的叫赤龙牙,这个叫什么?。

“这是徐三春世代传下来的宝物,玉髓骨,和圣水相比也毫不逊色,姐姐要是吃了它,保您凤体安康”。

龙珊微微摇头,捂嘴轻咳,狐大姐连忙把小姑娘的手推回去:“大小姐身子金贵,可不敢乱吃药,公主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心领了”。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只是求的人不对,一个是流亡,一个是私奔,差不多。

狐大姐让姑娘们先坐下,吃点东西,一种用花生核桃熬成的糖疙瘩,咬一口,能把牙崩掉,和闻到的完全不一样。

我问她是不是还藏着什么好吃的,舍不得往外拿?。

“先生,在雪山上就得靠这个,别的不顶用”。

“那怎么会有炸果子的味道?你闻闻”。

她没闻出来,狐大哥也是,还打趣说我的鼻子比老大老二都灵。

老大老二就是那两只老狐狸,自从咬了齐家小孩儿,口鼻生疮,一直没好利索。

奇怪,难道我饿出幻觉了?可即便是现在,香气仍然很浓烈,仿佛走进了点心铺子。

那头白狼刚才还在扑腾,蹬着四条腿,极力想站起来,这会儿已经冰凉梆硬,兀自哀嚎。

“动呀,还动不动啦?”。

小豆子走过去,用力掐住肉瘤:“……再鬼叫,我把你脑袋拧掉”。

瘤子下方连接着无数根触手,如同丝线,从皮肉里扯出来后,立刻缩了回去。

“你叫小豆子?”。

没吭声。

“多大了?”。

“不告诉你……”。

“龙家姑爷问话,知道什么就说什么”。

齐公主低声喝斥:“平时怎么教你的,出门在外,重要的是礼数”。

小豆子马上站起身,毕恭毕敬:“我姓徐,名丝桐,十五岁,年纪小,不懂事,还请姑爷别生气”。

“没这么多讲究,叫龙哥就行”。

我连忙摆手,冲她陪着笑脸:“能让我瞧瞧你的宝宝吗?”。

“龙哥小心,这可是红虫,嗜血如命”。

真的是红虫,刚才的暗紫色已经褪去,象颗鲜艳欲滴的樱桃,分不清头尾面目,在她手里微微蠕动。

“你养的?”。

“是替公主养的”。

小丫头人小鬼大,拐着弯的表忠心。

我跑出去,捡回来一颗虫卵,叫她辨别一下,她却躲的比谁都快,说同益古镇的虫子凶,不能碰,自己也肯定不认识。

齐公主让我放在地上,用鞋尖捻破,前后左右看的十分仔细:“……黄中透红,僵而不死,应该是血蟮,就是蚯蚓,药虫的一种,专吃血中之污”。

“那这些人都是病死的?”。

“也可能被人下了毒”。

她“啪”的将虫子踩扁,又招呼徐丝桐,往外抬狼尸,我咋咋呼呼的要帮忙,不让。

“你过来”。

龙珊突然叫我。

她盘腿坐在狐大姐的皮帽子上,腰杆挺的笔直,比胡小铃还象个半仙:“不懂就少说话,你现在是白狐社的坐堂客,别让那两个丫头小瞧了”。

什么是坐堂客?。

“先生”。

狐大姐紧着解释:“坐堂就是掌家,大小姐坐堂招夫,就是上门女婿的意思”。

话说早了吧,白狐夫人还没束尾呢,怎么就轮到她了?。

“不早不早,夫人也到了年限,再加上先生你身份尊贵,指定能成,这次回去,三大堂几百口子人,少不了说三道四,您得帮衬着点大小姐”。

帮衬?就是摆谱呗。

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吗?象我这样的,穿上龙袍也不象太子,早知道不跑了,何苦来着?。

可胡小道忒不是个东西,姥姥的,有他没我。

转过身,继续看墙上的壁画,一个女人坐在花丛中,怀里躺着个受伤的男人,在他们四周,成群的弓箭手蓄势待发。

男人眼见是不活了,女人伤心欲绝,抓着欢喜花往嘴里塞,而她的另一条胳膊已经变成了翅膀,挡住射来的箭矢。

边角只有八个字:君为妾死,妾为君孤。

这画的是谁?我琢磨了半天,猛然想起来:白英孤。

她还真是个女的。

至于那个死掉的情郎,我认为是某某白英氏,为了救她,中箭身亡,临终前仍不忘圣女的安危,于是白英孤选择忍痛独活,替心上人守山护寨。

为情舍身,轰轰烈烈。

再往这边走,是一个长袍女,立于山间,容貌淡雅,目光悲悯。

两个大女站在她身后,怀抱琵琶壶,撑起伞帐纱帷,旁边跪满了人,还有三趾鸟妖,纷纷举着竹筒木瓢,讨要圣水。

字有些残缺不全,但勉强能顺下来。

北方有山,山中有仙,如故如旧,思之难安。

还有几行自述:无怪我半生放浪,原只为今时今日,一次相见而已。

完了,沈留白竟然看上了圣女,是不是每个男人心中都有个高不可攀的女子?就象狐大哥一见倾心的魏加加,以及让高保成捶胸顿足的玉环。

其实在我心中,珍景也算,得不到的,永远最值的怀念。

随着手电筒的移动,石壁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大窟窿,整幅画已经被毁,只留下头顶的一小部分。

但这一小部分却诡异无比,美人梳妆图,女人背对着铜镜,笑靥如花,镜子里却还有一张脸,眉头微蹙,仿佛有万般愁绪。

两张脸明显不是一个人。

我在最下面找到了半截诗尾,一行是:笑斯文,一行是:顾狂生。

这次是彻底看不懂了,随手往洞里照了照,没想到居然也有开凿的痕迹,刚伸进去个脑袋,顿觉满鼻子甜香。

是蜂蜜的味道。

蛇胆莲!

不对,哪来的这么多蛇胆,好象不要钱似的?。

里面横着块大石头,形状和窟窿对得上,而且一头大一头小,从外面能推开,但是不好堵,给我的感觉,象是有人刚从这儿出去。

有画的那一面靠在墙上,我扳不动,扭头叫狐大哥。

“这不太好吧?万一让长乐佛知道……”。

狐大姐有些担心,十人墓是沈氏阴宅,平时歇歇脚、避避风雪自然没人说什么,一旦越了界,就等于擅闯禁地。

龙珊闭目不答。

没办法,只能冲狐大哥一挥手,谁知两只老狐狸却挡在他面前,咬住裤腿,死命的往后拽。

狐大哥脸色一变:“先生,赶紧出来,有古怪”。

都说狐狸天性胆小,但老大老二经过多年的训练,在熊豹面前尚不会如此,可见洞里不光有东西,而且相当危险。

他这一喊,弄的我也挺紧张,我属于那种又怂又爱凑热闹的人,正在犹豫不决,突然挤进来一个小小的身子。

“龙哥,我替你打前锋”。

竟然是徐丝桐,黑大衣已经脱了,人很瘦,显的脑袋很大,趁我发愣的时候,一把抢走手电筒,拉着我就往里爬。

“小豆子,别胡闹……”。

齐公主也跟了进来,还有狐大哥。

地道只有五六米长,尽头是一个宽大的洞穴,修的四四方方,非常规整,中间排列着数十口巨大的石棺,没有棺盖。

这一次,每个人都闻到了那种香气。

徐丝桐扒着棺材往里照,全是黑褐色的蜂蜜,包裹着一具男尸,身无寸缕,好象人形的糖葫芦。

她“哎呀”一声,捂住眼睛,把手电筒往我怀里一扔,跑了。

头顶有“嚓嚓”的轻响,没等看清楚,就听见狐大哥叫我。

棺头供着灵牌,红底描金:沈氏宗公,家后之位。

这人居然是沈家后,雪山郎,是除了沈鹤鸣之外,又一个改变沈家命运的大人物。

“黄牌往生,红牌续命”。

齐公主轻声给徐丝桐讲解:“立这样的牌位,说明在沈家人眼中,他并没有死,随时都会复活”。

“沈家蜜棺”。

我想起海茉莉曾经说过,很多家族都有令尸身不腐的妙法,但这么做真的有意义吗?。

桥头巫以“棺”易“棺”,弃表存里,但如果你既舍不得灵魂,又舍不得皮囊,只怕永远不会有两全之策。

中间有口棺材,躺着一个大胖子,肚皮都鼓出来了,就算有盖也扣不上,一开始,我注意到他,是因为这人叫沈悲田,“悲田”二字,特别耳熟。

可当灯光扫过他身体时,我突然感觉有点不对劲儿。

他皮肉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活的,又细又长,绕过肩膀,顺着胳膊往下游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