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话 夜莺一啼,井盖一偷
1098年12月29日,早七点。
这是陆小柳到罗德岛上的第三天,年仅十岁的他,头上长着鬼族的角,总带着一个鼻涕泡跑来跑去,觉得眼前的一切东西都是新鲜的。
一年前,他还在和养母九色鹿住在深山老林的草庐中,黄芦苦竹纵生。
春天寒意难消,夏天闷热难耐,蚊虫滋长,秋天凄风冷雨,不过最难熬的还是冬天,大雪封山,纵然没有野兽,铺盖的厚雪也足以莫过小柳的膝盖,这时走到最近的市集需要花上三四天的路程。
深山冬日里的生活苦得让他发愁,若是两年前特子在的时候,他会教小柳设陷阱打弹弓,抓野兔和山鸡烤来吃。特子能用一把手指大小的折刀娴熟地割开猎物的咽喉,分割皮毛,山中缺盐少米,但这也并不妨碍他能把饭做得好吃。
要想获得滋味,调味料是必须的,而很多的中药往往也是上好的调料,九色鹿是炎国隐居世外的药剂师,家里自然少不了各种草药。特子把草药挑挑拣拣,全部塞进山鸡和野兔的肚子里,取代它们的内脏,从而炙烤出香气。
那时候,小柳觉得烤山鸡的鸡腿,烤野兔的兔腿,是这世上最好吃的东西。但他进了罗德岛的食堂后,发现食堂里的鸡腿比家里的更大、更肥美。
这两天,他学到了一件事,世上存在着比烤山鸡好吃的东西。
当然他也学到了另一件事,他的母亲九色鹿很美,但罗德岛内还有不止一位比九色鹿更美的大姐姐,就比如陈晖洁。
他不光好学,也很会看,带着鼻涕泡,以一双小眼睛把岛内的高手看了个遍,除了现任博士,也就是他的徐乐伯伯以外,小柳认为在实战上,能真正胜过自己养父特子的干员,没有一人。
难道迷迭香那样强横的术师也不算吗?小柳觉得不算,昨天他仅凭一拳,就把那小白猫一样的女孩子揍哭了。
都说女孩子长得要比男孩要早,十岁左右的女孩明显比男孩子个头更大,这样一个被自己小四岁的男孩子一碰就掉眼泪的小姑娘,又怎么能让小柳畏惧?
可小柳还是要对她道歉,因为特子昨天让他这么做。
他今天起得很早,揉了揉眼睛就从床上爬了起来,被子也没叠,鼻涕也没擤,干脆晾到了一边,因为他要找一样东西,他想画画,为迷迭香画一张画,聊表歉意。
他在画画这方面和汐很像,二人都属于那种觉得自己画得很好的孩子,不过小柳不会吹嘘,当初在深山里他也没法向别人炫耀。
罗德岛整艘主舰艇有三个航空母舰大小,而每个航空母舰的甲板有三个足球场大小,所以主舰的规模相当于一个中型城镇。
舰上的宿舍区足足有四层,每层都有将近两百来个房间,每个房间里面均住着不同种族、不同职业的干员,得益于宿舍位置的巧妙安插,一些存在血仇的组织和种族在位置上隔得很远,所以相安无事。
如某些萨科塔天使族和萨卡兹魔族,各自分别效忠过特雷西斯和特蕾西娅的两股佣兵。
这些小团体就像苏南人和苏北人一样,相互不对付,某些脾气不好的人有可能看上彼此一眼就会大打出手,而且是往死里打。
穿越后的工作并不像贴膜手游一般简单,如果像贴膜一样,随便把几个人安排在一间宿舍,安插上一个有心情恢复增益的干员,事情办起来不知要有多简单。
所以,能统筹存在矛盾的团体,让他们劲儿往一处使,对于博士而言,也必然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
徐乐曾叮嘱过小柳,在四层宿舍中,第四层可以随便逛,那里都是脾气很好的菲林猫族和萨科塔族。
在第三层不能乱说话,因为那里叙拉古人比较多,他们纵然守规矩,可黑帮习性并不好改。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绝对不要去第二层房间号比较大的位置,那里是萨卡兹魔族的聚集地,他们是源石病的易感人群,多数人天性好斗。他们这群人里,出现过像炎客、W这样精通杀人的无情佣兵。
小柳一听到徐乐说的这些话,立刻想到了两年多前在篝火的烤鸡旁和其父亲特子的一段对话,那时候特子还在往火堆里加木头,小柳便迫不及待地要拿起一个鸡腿吃。
“小柳,别急,还没熟,你要是跟魔族一样抢东西吃,这辈子也没出息。”特子打趣着说。
小柳睁大了发着光的眼睛,问道:“爹,魔族是什么?”
“萨卡兹人,生活在卡兹戴尔国,也就是我们大炎西部,那地方乱得很。他们大多数头上长着黑色的角,不过也有例外。”
特子吹了吹篝火,浓烟散去,火烧得更旺。
小柳低下头说道:“他们都是坏人吗?我的坏父亲杀过很多。”
“对。”特子盯着火苗,眼中也熠熠生辉,“他们都是很坏很坏的人,就算你生父龙弑是大恶人,可他杀的魔族也是坏人。”
“有多坏?”小柳问。
特子道:“他们坏到每天都要偷下水道的井盖,夜里路过的人就会掉进井里摔死。”
“就像这样。”
特子从地上捡起一个树枝,高高举起,又用另一只手在正下方比划了一个圈。
一撒手,树枝便掉进另一只手的圈里,又经过了圈,直挺挺地砸进篝火,砸出一道耀眼的火舌,树枝也就变成了黑木炭。
“那父亲你之前没偷过吗?”小柳挠了挠头,问道。
特子摆了摆手,突然嘻嘻笑道:“我只偷有钱有权的贪官老财,偷井盖那种事,只有低能魔族才会做。”
“虽说魔族和天使族脑子都不好使,可魔族是一整族低能。”
小柳“嗯”了一声。
白雪、烤鸡、魔族爱偷井盖。
这样的一幕,小柳至今仍历历在目,这些事他也倒背如流,徐乐对他说的话他也一直记得。
可好奇心就像是小柳鼻子上的那个鼻涕泡,你不戳它还好,你只要一戳它,它反而会爆,爆开后溅你一身的鼻涕。
如今,这个鼻涕泡便爆了,小柳找了第四层很多地方,都没找到画笔。到了第三层,黑帮聚集,抽烟的人又太多,他讨厌烟味,所以他怀揣着好奇心溜达到了宿舍区的第二层,而且是第二层的大号码区。
个子小小的小柳放轻脚步,踮着脚下楼梯,他拉着鼻涕泡,小小的心脏也在扑通扑通地跳。
此时是早上七点,冬天的太阳总是起得很晚,楼道的灯却灭得早,窗外不见一丝曙光,四周都是黑的。
整个二层的楼梯口处都染上了一层深重的蓝色,万籁俱寂。一般在这个点,宿舍楼内总要有人打呼噜,可在这个充满了不详气息的二楼,就连人的细微呼吸声都无法听到。
小柳鼻子上的泡泡随着他加快的呼吸节奏,涨得更大了。
此时远处竟隐隐约约传来了一声鸟鸣,可一艘巨舰上的宿舍区,又怎么会有鸟?
这声鸟鸣把小柳的脸吓得煞白,鼻涕泡“啪”地一下破开,糊到了他眼睛上。他本就慌乱,眼睛又睁不开,顿时一个趔趄,化作了一个皮球,连滚带爬下了台阶。
地板上铺了地毯,他没有受伤,可究竟在地上滚了多少圈?他不知道。他滚到了哪里?他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撞开了一扇门,像一只跑累了的小狗,喘着气,躺在了地上。
直到他被一双温柔纤细的手,用湿毛巾擦干净沾在脸上的鼻涕泡后,他才看清了那个如夜莺一般的大姐姐。
那名女子穿着极为精致的白色百褶裙,白得像雪,她的脸也一样,明眸皓齿,鼻子显得小而娇嫩。她的个子并不算矮,却单薄瘦弱,整个人像极了在她身旁飞动的蓝色小鸟,惹人怜爱。
男人看见这种女人,总会不由自主地生起保护欲,因为她的代号像极了那只蓝色的小鸟,夜莺。
这样一个美丽而柔弱的女人,腿脚动起来却好像并不方便,她杵着一根比她还高的法杖,颤颤巍巍地走到小柳身边,就地坐下,擦干净了小柳一脸的鼻涕。
她垂下了头,一头柔软的金发如无声的珠帘,散落而下。小柳突然看到了她头上的两个黑色的角,魔族的角,他心上一紧,立刻站了起来,站得笔直。
夜莺仍坐在地上,微微抬起头,看向小柳:“小弟弟,你是干员?还是谁家的孩子?”
吸了吸鼻子,小柳皱眉盯着眼前这个金发的魔族女人,他怎么也没法将偷井盖与眼前这个看起来很柔弱的大姐姐联系到一起。
“我叫路小柳,我的母亲是九色鹿。”
夜莺微微一笑,道:“九色鹿这个代号我听说过,你母亲是个很好的医生。”
听闻面前的大姐姐称赞自己的母亲,小柳脸上也不禁一红,一时之间语塞,找不到话茬,索性问道:“大姐姐,你吃饭了吗?”
夜莺道:“还没,不过我们有位同族干员回归,她男朋友带来了一些草莓,你要不要尝尝?”
说着她指了指右手边的桌子,上面整整齐齐地摆上了两大盒草莓。
鲜红的草莓,嫩绿的茎叶,上面还带着水滴,显然是刚刚洗好。
小柳也不拿自己当外人,抓起了两个草莓,连叶子都没拔掉,扔进嘴里,就嚼了起来。他一边嚼一边笑:“好吃!小柳从没吃过这么甜的果子。”
看着小柳的吃相,夜莺笑得更开心,道:“小弟弟不是这层楼的人,为什么到这里来?”
咽下了两颗嚼碎的草莓,小柳却反问道:“大姐姐为什么在这里?”
夜莺的话语变得略显哀婉:“我记性不好,有很多事已经记不得了……我只觉得在这里可以救下更多的人。”
小柳摸了摸自己的头:“那大姐姐很像小柳的父亲,他受伤之后,记性也不好,不过听乐伯伯说,他马上就要找回记忆了。”
“那姐姐恭喜小柳,你有个好父亲。”夜莺会心一笑。
她是个善良而单纯的医疗干员,单纯到她自己得到晋升后都不会有明显的喜悦,可当她得知病人康复,却很开心,仿佛这种康复发生到了自己身上一样。
可叹天理不公,医者不能自医,这样一个女孩子,身体机能和记忆却都是残缺的。
小柳并未注意到这一点,继续问道:“姐姐这里可有画笔?”
夜莺道:“画笔,你是要画什么?可惜我这里没有,你可以出门右转走上十个门,去佣兵的那间屋子看看,她男朋友应该在。”
小柳深深鞠了一躬:“谢谢姐姐。”
望着小柳,夜莺的眼神变得温柔,她的房间里只有青鸟做伴,这样一个小男孩的闯入,给她的生活增添了不少亮色。
可惜,临走前,小柳问了夜莺一句话,也就是这句话,让亮色中夹杂进了一丝古怪的气味。
他的原话是这样的:“姐姐,我还有个问题,你们魔族人都爱偷井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