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话 多情拳手多情拳

自尚蜀竞技场那一战后,大街小巷无不在传颂叶雨曦这个少年郎黑马一般的事迹。

没有人能相信他能赤手空拳战胜曾身为龙门近卫的陈劫,没人能相信他用这种不要命的打法还能活着走出大门。

可他做到了,他不光做到,还替自己的恩师罗汉报了仇,又和对手做了朋友。

这又是怎样的单纯与善良。

这又是怎样的胸襟。

尚蜀的人们常说,罗汉虽只是个东区巷里会点三脚猫功夫的小武师,可他有一个很争气的好徒弟。

还未等叶雨曦进门,特子的神色就已微变,他有些惊喜、惊讶。

可就在他起身决定迎客时,这种感觉变得更加强烈。

因为令在他耳边说了句话:“这个走在最前面的小伙子,我好像认识的。”

特子怔色道:“你是说小叶?”

“不错。”令陷入了回忆,“那日我从天府离开,取道前往峨眉,在一居士家借住了几天,他跟我提起过这个少年。”

她说的居士当然就是陈劫。

她也相信,就算陈劫赢了叶雨曦,他也绝对忘不了他。

没人能忘记一个打起架来仿佛燃烧生命般凶狠,说起话来却又文质彬彬的年轻人。

这是一种强烈的反差,这种反差不仅写在脸上,而且刻在骨子里。

夜雨曦站在最前,拾级而上,随后跟着的是四名抬着黑漆轿子的轿夫,最末则是那个带着黑锅一样斗笠的蒙面人。

门是开着的,人就坐在院内,可夜雨曦没有贸然迈过门槛,而是先敲了敲门扶手上的铜环。

他随后恭敬地作了个揖:“小弟叶雨曦冒昧来访,多有叨扰,不知这里柳行善柳大先生的居所?”

大先生,多指技艺超群且德高望重者,这是一种尊称。

昔年一代名侠展梦白,一柄古铁剑笑傲江湖,就连沈浪提起时也不敢直呼其名讳,而是称一声展大先生。

夕画技高超,但无论是在罗德岛内或是各城邦里,也始终寻不到一人叫她一声“夕大先生”。

特子明白这称呼的含金量,像他这种人从不会拒绝别人对自己的称赞,他虽不喜出名,却巴不得有人能多夸夸自己。

他起身走向门边,全然忘了自己的身体属于九色鹿,展颜笑道:“小叶,真是久违了,诸位,快快请进!”

叶雨曦也不由得一惊,心想自己与九色鹿从未谋面,这飘然物外的奇女子却能认出自己,一时间对这趟幽州之行也莫名有了好感,遂紧忙以大踏步进门。

可就在他前脚将进未进之时,有块黑影从院内迅猛袭来,闪电般飞出。

所幸他注意到了飞来之物——一团小到不起眼的纸团。

他反应奇快,一个转身及时避过。

身后四名轿夫眼看就要受波及。

一块平日里谁都不会多看一眼的小纸团,打在轿子上却似是有了千钧力道,像极了一块攻城所用的巨石。

轿夫们的反应与叶雨曦恰恰相反,他们显然是久经训练,寸步不移,任由这块带着力道的纸团打在轿子边缘,发出了钢铁敲击的闷响。

一眼望去,纸团嵌进了轿子底部最坚硬的木头缝隙里,似还带着缕缕白烟。

这绝不是人能打出的招式!

叶雨曦定睛一看,终于认清了击出这招的高手。

年。

能把轻飘飘的东西扔得飞快,除了岁相,院内也没人有这种气力与技巧。

“不好意思,晚辈不知二位岁相大人也在此,方才眼拙还请莫要见怪。”

叶雨曦虽惊讶,但还是那样的彬彬有礼,那样的恭敬。

年恍若未闻,或者说是目中无人,她显然是有意在阻拦这七个人进院。

轿子内人影已开始攒动,轿子后面那个子奇高的面具怪人似是被这一击所慑,退了一步。

“不是。”特子大为不解,“这又不是大年夜,也不是你家,你发什么疯?阻我的客人做甚?”

年像是有些得意地问:“你告诉我,咱们的赌局还在不在?”

“今日未过,那便在。”

“这就对了。”年高兴地眨了眨眼睛,“我有办法让拜山的人从七人变回两人,这样我就会赢。”

特子感到很无奈,她当真是个胜负欲很强的女人。

但他也很好奇年想出的办法,于是问:“难道你要把七个人杀的只剩两个?”

年道:“我杀人?你看我像是那种爱杀人的人?”

“你不是人。”特子道,“你是岁相,岁相要杀人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不跟你废话了。”年被说得有些不悦,说的话也更简短,“我是导演,接下来看我安排。”

她清了清嗓子,冲门外七人喊道:“大伙听好,今天限两人进门拜山,还请各位互相切磋,决出两名最强者,再来登门。”

原来她是要门外的人通过内斗来削减人数,达到她赢下赌局的目的。

若换作别人,这些来路不明的拜山者一定连停都不会停一下。

可偏偏岁相的话大家都会去听,而且会听得很认真。

对于听话这方面,夜雨曦一向认真,如果提到打架,他则会分外认真,尤其认真。

想当日作别了陈劫与莫斯提马,一问路打听从尚蜀走至龙门,时隔多月,终于能真正的决斗一次了!

年已经注意到叶雨曦这个年轻人身上有一种异于常人的特质。

这种对于战斗的渴望是从哪来的?

这种渴望或许本来就在每个人的身上,埋藏在每个人的心里,但许多人终其一生也未能将之表达,可能是终日枯燥乏味的工作与生活令他们变得麻木,也变得无情。

这种无情并非是冷血无情的那种无情,而是失去了追逐情感,表达情感的能力。

但叶雨曦则不然,他多情。

多情的人。

多情的心。

多情的拳。

愤怒与激动当然也是情,沉默与犹豫亦然。

叶雨曦驻足站了许久,对身后高个子蒙面人问了句:“阁下可有兴趣一战?”

蒙面人沉默,也没有动。

他转而问向轿子里的人:“我们同行上山,此来就是为比武,拳脚刀剑均无眼,得罪了!”

轿子里终于传出了一道压得很低的语声:“叶公子,想与我过招,不妨先胜过我这四位手下。”

一旁的特子目睹这一幕,不禁纳闷:“还有这种决斗的?来拜山先请小代?”

那四个魁梧壮汉如同四尊难以撼动的黑色铁塔,尽管在身高上不及站在最末的蒙面人,但也丝毫不影响他们的凶狠可怖。

双拳难敌四手,没有人能在四个壮汉面前屹立不倒。

但叶雨曦除外。

他欣然应战,并在应战前除了给手上绑绷带,还做出了一个令在场众人均感诧异的举动——他从兜里掏出了一个小姑娘用来别头发的发卡,小心翼翼地夹到了头上。

四名远比他要高且壮的大汉已经包围了他。

不仅是他,就连一旁的特子也清楚这四个人的可怕,早在他们抬着轿子时,他就已认出了他们的身份,甚至能准确叫出他们的名字。

“吴斩鬼、苗擎云、罗不易、孟应碎。”他已经念出了这四个人的姓名,随后看向年令二人,“你们对这四人应该不陌生。”

令并不能否认这个推断。

她不仅对这四个人不陌生,相反,还十分熟悉,如果这四个人是炎国当朝红人太傅身边的四位最顶尖的贴身护卫,她一定铁定忘不了这四个人。

勾吴城吴家刀法在炎国堪称一绝,自穿越者徐乐在昆仑之巅建立乐刃宗后,吴家刀法的名头被其尽数攫取,可江湖上也从未有任何人敢去吴家比刀,他们认定徐行乐在刀中是当之无悔的第一,而吴家若敢称自己为天下第三,则无人敢贸然争这个天下第二。

有人说,自乐刃宗因不明原因覆灭后,与刀有关的气运全部归到了吴家,因而有了吴涛这样能够执掌家族大权的一代天骄。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吴涛有个兄长名唤吴斩鬼,自十四岁起就可凭手中刀来养活自己,刀法在二十五岁时已得龙门城主魏彦吾的认可,在三十五岁那年甘心放下了其名下的一切财产,放弃了与吴涛等一众家族继承人的权力争夺,心甘情愿地离开吴家,当了太傅的贴身侍卫。

苗擎云的刀虽不及吴家刀法刚猛,却更邪,苗疆人善用毒,不仅他的刀上带毒,刀法亦狠辣至极。这一派本就不属于名门正派,一般的一流高手就算胜了他,也绝不会占到半分好处。

罗不易出身布衣,早年生活本就不易,虽为炎国武状元却屡屡不遭任用,这种窘迫不仅造就了他坚韧的性格,也造就了他手里一把坚忍的刀。世人常说:若要杀掉罗不易,又何止不易,简直是不可能。

至于孟应碎,他是江南孟家近些年崛起的高手,一手“碎雪刀”已有徐乐那招“云旗吐雾”的影子。孟家是南方的大氏族,也是南洋对抗海嗣的重要战力之一,同玉门与邪魔作战的吕家类似,孟应碎也甚至有着能与深海猎人争一日之短长的力量与本事。

这种人中好手,不去南洋大杀海嗣建功立业,居然也心甘情愿当了轿夫。

轿子里究竟是什么人物?

究竟是不是太傅?

不光是特子,令和年打轿子上山来的时候就早已想了不止一次。

眼看四个人已从腰间抽出了各自的宝刀。

吴斩鬼的刀是一柄打了八圈铁环的钢刀,刀光赫赫,甚是唬人。

苗擎云的刀是一把刻意加长的苗刀,最特别的一点就是他的刀发着青绿色的光,显然是淬了剧毒。

罗不易的刀平平无奇,刀口甚至有些卷刃,单从这柄刀上看,谁也不知道他用这柄刀砍过多少人的头颅。

孟应碎的刀却像是一团乌云,深邃难测,仿佛在昭示着一场将至却未至的暴风雪。

这四个人所要引发的暴风雪也即将要把叶雨曦整个人裹挟、吞噬。

如果在这个时候他放下自己的拳头,向面前这四人认输,没人会去说什么不是,也没人会骂他胆小窝囊。

凭着一人之力对阵四名高手,这不仅需要一身超凡的绝技,更少不了天大的勇气。

在渺茫的胜算面前,认输逃跑的苟且本就比痛苦奋战容易许多。

他没有这样做。

因为他已把发卡别在了自己的头发上,这几个月的奔波已让他的头发长长了不少,这样一个属于女孩子的发卡别在一位少年头上,竟也多了几分灵气与秀气。

不过占据叶雨曦最多的,不是这些千奇百怪的气,而是志,一种人类从古代以来延续至今的斗志。

这个发卡仿佛瞬间令他心中的斗志成倍地增长。

特子并不知道这短短的几个月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见到了什么样的女人,才使得叶雨曦有了这样一个他分外珍惜的发卡,还有了这么多的成长。

有一点他是明白的:就算年纪上差了近七八岁,他和叶雨曦仍是一类人。

只见他环视着周围的人群,朝着天,挥出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