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话 打打打!打打打!
“纵然没有永远的常胜将军,但有永远的自强不息。”一旁观战的特子忽然说出了这样一句话,“这是以前在纪录片里听到的一句话,我很感动。”
苗擎云见叶雨曦挨了自己一招,遂站在十步开外,以一种劝告的口吻道:“这种毒并不致命,解药在我这里,小兄弟认输吧。”
他的意图就是劝降,但说话时也在注意着和叶雨曦的距离,对他的双拳显得是极为忌惮。
但身中剧毒的叶雨曦在苗擎云不敢进前之际,做出了每个人打死都想不到的一个举动。
他憋足气劲,一拳打在自己小腹的伤口上,黑色的毒血流了一地。
这血液里的毒素,正是害他四肢发麻的罪魁祸首。
苗擎云已看得呆住,他想不到有人会为了一场决斗拼出如此尽力,乃至于把这辈子连同下辈子的所有都压在了上面。
这种举动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他并不在乎自己能活多久,他只想战斗,只求胜利。
他不惜财,更不惜命。
为什么世上会有这么单纯,这么纯粹的人?
就在这个时刻,轿子里的人发话,依旧是低沉的语声:“解决掉他,我们此行的目的是柳行善。”
这句话说得很随意,随意到就像是在吩咐下人捏死一只蚊蝇,打跑一条野狗。
在这种动人心弦的场合,随意也是一种无情。
苗擎云仍在决斗,却早已被叶雨曦吓破了胆,他的脸上也写满了胆战心惊。吴斩鬼盯着叶雨曦的眼神里不像是看见了鬼,而像是见到了前所未见的高人。
唯独罗不易和孟应碎一脸痛苦,他们知道轿子里的人在这种关乎人命的场合说出这种漠视人命的话来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们必须要去做一些他们这种江湖人最不愿做的事。
江湖好汉,最不愿去杀不怕死不服输的人,因为这种人就算砍下他们的头颅,你也绝无任何成就感可言。
纵然是为了仇恨而杀人,也要一点点摧毁仇家的尊严,令他心生畏惧。
叶雨曦又是如此难得一见的青年才俊,跟他们四人无冤无仇,不过是要争得拜山的资格,绝没必要妄下杀手。
果然,迟疑之间,轿中人再度发话:“怎么?若是苗老二也有伤,那我准你们休息半分钟,过了这个点,劳烦您三人一齐上,解决他。”
轿中人说话的声音干脆利落,可也略显不安,内里更已不由自主地带了些长安京城独有的官话腔调。
这种调子和令说话的口音很相像,却总有些不对劲,至于到底是哪里不对,她自己也说不明白。
好在她明白了一点,并将其告知了年和特子:“轿中人绝不是太傅,他说话不是这种口吻。”
可特子不明白,非但不明白,而且愤怒,他气得紧握拳头直咬牙:“这人简直不是人,如此草菅人命,底线呢?”
年问道:“你心软了?”
“我生气,生气就得做事。”
但他现在用的不是自己的身体,纵然想做,也做不得,做不到。
就在他话音刚落之时,他头顶的那双洁白如玉的鹿角开始松动。
掉落。
这在年和令的眼里当然没什么好奇怪的,鹿角在冬天会自然脱落,待等到春暖花开则会生长,这是山下私塾的小孩子都明白的一件事。
特子捡起鹿角,心中的灵机也动了。
半分钟已到。
宝贵的时间也给了叶雨曦平复气息的机会,他认定其余三位必然会听从轿子里那位大人物的安排,所以他一定要让身体状态暂时调整至巅峰,才可以一敌三。
可是他流了太多血,贫血势必带来无力,像先前那样惊艳众生的一击,最多只能用三次。
三拳,对三个对手。
则何如?
他立即转换思路,以左手在前,右手护于后,双手摊手,双足微屈,整个人较之方才,顿时矮了半头。
依旧是空手对白刃。
众人这时已认出了叶雨曦的拳法,他用的并非是尚蜀一带的拳,而是南方沿海一种极具特色的小拳种。
红梅咏春拳。
这通常是女人才会用的一套拳。
显然叶雨曦不是女人,但他的手已变快,快得有如乐师拨弦,步法却稳健得像天边曙色照耀着的一团云、一阵波涛。
然后他就走至苗擎云身前。
苗擎云本就是力有不逮,他没料到叶雨曦竟用三步走出了足有十步的距离。
他手上打的当然是咏春拳,可脚上用的是另外一种步法,三三步。
这是本是拉丁舞的步调,龙门与维多利亚往来密切,会跳这种舞的龙门人自也不在少数。龙门的武师因缘际会,更是把这种舞步融进了武术里。
就是这么一试,没想到竟恰巧试出了昔年失传的“三才归元掌”中的基本步法,这步法同样也叫“三三步”。
以三三步近身短打,借咏春拳以若胜强,叶雨曦已有了必胜的先机。
苗擎云已经怕了,他本来还想挥刀还击,至少还能躲过一拳,但一望见叶雨曦因失血而苍白的脸,还有那双象征着人类自古以来不灭斗志的眼,他就吓破了胆。
他听到了叶雨曦所用红梅咏春拳的寸劲击打在他胸腔上,肋骨碎裂的声响。
他几乎能尝到脏腑间被劲道逼出的血腥气,这是一种令人作呕的气味,可他现在连去呕吐的力气都已失去。
于是他惨呼一声,倒地不起。
叶雨曦胜,他又胜,他总是能在险境中以最不要命的方式取得最不可能的胜。
但是他没感到开心,神情反而更加紧张。
因为罗不易与孟应碎的刀正以一种誓要肃杀天地万物的姿态朝他劈来。
叶雨曦的选择是,战,再战!
以一穿二还是不够,他要一穿三,一穿四,甚至连同轿子里的那个位高权重却心如铁石的无情之人一起击败!
他要拿四杀!五杀!
打打打打打!杀杀杀杀杀!
血还在流,人还是站着的。
人站着活,生于天地间,若想不流泪,只有去流汗、流血。
非凡的人生本就少不了这种带着反抗一切力量的坚持与忍耐。
就在他情绪已高涨至顶峰,力量也再度汇集时,听见了远处一声暴喝。
那是特子从喉咙里拼命挤出来的声音。九色鹿的声音向来柔柔弱弱,很少发脾气,她的嗓子也喊不出多大的声音。
他还是要喊:“我就是小特,没底线的小特,下打乡下人,上打有钱人,打邪魔,干海嗣,杀岁相,我打打打打打打打打打!”
没底线的人又在说没底线的话,做没底线的事,就连年和令二人也没想到这家伙在什么时候从她们身边溜走的。
直至她们看见了身旁的土墙上已被开了一个洞,他正是从这个洞口直奔那顶华贵的轿子。
年不得不承认:“看来老鼠最擅长的,就是打洞。”
却见他一身白袍已被泥巴与尘土染得脏兮兮,一头白发已近被染成淡黄色,嘴里也吃进了不少沙子,手里握着凭空多出的两截洁白的短棍。
令定睛一看,这“短棍”哪里是短棍,分明是九色鹿头上刚刚掉下来的两只角。
好一个没有底线的人!
“小叶,过来偷家,别惦记着你那破五杀了!”特子一句话说透了叶雨曦的心思,“你我二人联手,打翻这轿子里的乌龟王八蛋,又有谁能够抵挡了?”
“不!”叶雨曦先是惊愕于九色鹿为何会说出这种话,过了片刻又当场否定,“我还能打!”
他话音方落,轿子的门未开,窗却开了,里面当即闪出了一个人影,这是逃命才会有的速度。
年令二人的眼神强于常人,立刻就认出了这个人的身份,还有这人手里拿着的那柄剑——云楼剑。
多年前太傅曾向年提过建议,让她铸造百万铁甲雄兵替代老天师镇守北荒,以便让此等护国英雄暂得将息。
她当然没办成这件事,却也因缘际会铸出一柄剑,正是这柄云楼。
名字的来源即是“天上白玉京,十二城五楼。”
原本特子还以命令的口吻要求年为他定制一把“白京剑”,与“云楼”配对,更符合他老百京人地地道道的身份。
不过换作谁都能料到,年是绝不会这么去做的,她把他的话全当放屁。
最后这“云楼剑”也被年转赠至太傅手中。
这柄剑造型古朴,更经千锤百炼,锋利无匹,最重要的是这剑与赤霄、影霄、诸王之息一样,都带着先天的剑气。
而就在今天,这柄剑在特子与这个陌生人的厮打过程中,落到了他的手里。
他先是一阵窃喜:“收米咯。”
随后亦没有忘手头的工作。
打人!
这样一个教手下杀敌送死、教手下送死,遇到危险又只会逃跑的头领,为何不该打?
打人对吗?换作是在翻斗花园小豆班里,打人肯定不对。
可若是身处乱世,上打昏君下打谗臣逢敌便打。
没人会说你打的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