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话 惊鸿一瞥

特子此时的神色是孤傲的。

面无表情,心无旁骛,了无牵挂,不可一世。

他本就是一个很少屈服的人,不仅不屈服于枯燥而重复的生活,而且也不向他人屈服。

他过去也笃信一个道理:弱肉强食。

这四个字能阐发出一系列的话:

强者就是要羞辱弱者。

你没本事没地位,说话就等同于放屁。

……

像这样真实而血淋淋的道理,世间还有许多。

当然也有不同的声音。

有许多人,在目睹两者相争之时,比起位高权重的强者,他们更愿意去支持不畏强权的弱者。

因为有时,权利、财富、力量也是一种毒药,它们如感染,如病痛般会由内而外地改变一个人的心志。

——就连霜星也不能否认,她的养父爱国者博卓卡斯替在乌萨斯手握重兵时与背叛王庭成为游击队领袖时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所以无论是儒家、佛家或是道家的思想中都主张人在手握大权、或是获得无上力量时绝不可太过猖狂。

就像儒家提倡: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但这句话里并未提及如果一个人得势之后反而去欺压弱者鱼肉百姓,会遭到怎样的制裁,事实上,作恶多端却换得风光无限者大有人在,一心向善而早夭的众人也曾见过。

可是,若是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那究竟天道、大道是否存在?每个人都和善待人又有何意义?如果读书识字学做人二十年、求佛悟道千百年得到的大道理却与现实截然相反,那公道究竟何存?

若真的没有天上的力量能帮人找回公道,那倒不如像今日北荒原野上的这二人一样,不问天,不求神,胜负只在你我。

在霜星等人赶来前,他们当然早就斗过了不止一个时辰。

这种决斗是无休止的,休止的那一刻,恐怕就会是其中一人血流干的时刻。

特子本就是穿越者中的翘楚,一手剑法用至出神入化,更有神功加持,寻常刀剑火烧已难伤其分毫。

他与塔露拉,与博卓卡斯替是不同的,他爱张扬喜猖狂,无论是有钱还是没钱,失忆或是寻回记忆,得志还是失意,他都一样的狂,是进亦狂,退亦狂。

郭铸呢?她是炎国的天师,自技艺初成以来就隐姓埋名,甘愿戍守玉门边关五十载,岁月漫长,可她依旧保持着年轻女子的面貌,按霜星等人的理解来说,她长得很像塔露拉。

这句话说得也不对,她比塔露拉年岁起码要大上两辈,排名有先后,应该是塔露拉长得像她才是。

在过往的这些日子里,她忠诚得像一位信徒,守卫北方边关五十年如一日,练剑五十年,悟道五十年,她当然也认识过不少人,结识过不少的战友,杀过不少该杀的人,她坚信自己这五十年是有收获的。

五十年的修为功力、五十年苦练、再加上与生俱来的源石技艺与令其青春长驻的秘术,成就了老天师之下难以替代的高手,亦是将士们人人都在仰慕的红颜英雄。

不过,而今她以往的所坚信的道却动摇了,原因依旧是那个人,特子。

他练剑仅两年,败尽天下好手,也败了她,伤了她。

郭铸对此感到绝望,如果五十年苦修却敌不过一个仅浅修两年的异界人,如果五十年修道不及一朝成魔,那她这五十年的光阴究竟是为了什么?

五十年究竟是梦,还是真,亦或是空?

她要胜他,正是为了求一个答案。

她自从五年前败给特子以后,就已不再用剑,而是以己身为剑,她手指的每一个关节,每一缕青丝,每一个眼神,就连每一寸细微的动作,都是剑。

这五年她也终于将神剑山庄三绝剑术的三式融会贯通,即司掌火焰的“焚焚焚”、代表霜寒的“冻冻冻”、彻如惊雷的“隆隆隆”。

火、雪、雷,三者都是自然界中最为极端的力量,大地上的生物经千万年的进化,也从未有一种生物能对三者中任何一类完全免疫,就连海嗣也不能完全做到,只因这三者的存在就代表着禁忌与极端。

这三剑已凝聚成一剑,所过之处顷刻间化为炼狱,了无生机。

没人能适应下这一招。

除了特子,可惜他的脸上也添了新伤痕。

霜星明白这伤痕意味着什么,按以前来说,一旦受了伤,他一定会催动功法来愈合。

但这次没有。

他担心自己的气力不够多,他顾及到自己的体力和精力会因为分神而削减,他要避免一切能对他造成干扰的力量,只有这样他才能用最后一剑击败郭铸。

这也是最终一式。

穿越者中有“九极”,而每个身为“九极”的穿越者都有自己的必杀一招,这种招式就好比李寻欢的飞刀、陆小凤的凤舞九天、燕十三的第十五剑一样,甫一出手,天地无光,乾坤都会为之逆转。

剑光很亮,亮得有如上万颗太阳同时引爆。

郭铸甚至在不知不觉中也被这一剑摄去了神魂,她也不得不承认这招在剑道上已算得上攀至巅峰。

可是,她也绝不服输。

她同样有一双手,她也和特子一样,有剑,有剑气。

而且这五十年的功力也绝对足够,纵使以这种力量挥出一记平砍,也已足够。

她暴喝一声,用左手拇指化作一剑,直刺向特子握剑的手臂。

那本就是一个人的拇指,和别家姑娘的拇指没有什么不同,却犹如一把剑。

于此同时,她的眼睛也在动,手中剑未至,眼中剑却已先至。

二人对望了一眼。

特子只觉眼睛顿时一疼,如遭雷击一般,举目都被惊得一片苍白,扎进了自己的眼睛里,而后眼前便是一暗。

他用衣袖擦了擦自己的眼睛,然后再战。

他飞奔向郭铸,无所顾忌,更没有去管眼里留下的两行血泪。

霜星看得心惊,她当然没想过人居然能通过眼睛来发招。

郭铸方才出手并不算快,只是在适当的时候恰到好处地看了他一眼,特子也恰好看到了她那一双如被野火烧过的白色眸子。

就被“刺”了一眼。

好一招“惊鸿一瞥”!

不愧是“神剑天师”!

其实不光是霜星等人和特子心里有这种赞叹,场中暗处也有另一人目睹了郭铸发出的这一招。

这人正是一路尾随霜星一行人来到玉门的那个跟踪者。

剑光再亮,也有照不到的地方,他正潜伏在这种地方,也许是在筹划一次狙杀,或是静观鹬蚌相争,而获渔翁之利。

但在他尚未出手时,没人知道他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