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话 先天下之右而乐

霜星又看了看面前的慕容真真。

较之半小时前初见时,他虚弱了许多,呼吸也跟着急促了不少。

想必慕容家这种“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功夫用起来虽巧夺天地造化,对身体的代价也想必不小,到了现在,他都有些乏了,面带病容了。

她忍不住问道:“你说的那个‘乐大人’,究竟是谁?”

慕容真真的语声里带着恭谨与惶惧:“乐刃宗,徐行乐。”

他眼神一转,望向远处官道,果真自阳光下走来了一队骑马来人,为首的少年蓝发蓝瞳,着一身官衣。

稍微对炎国官位有所了解的人不难看出他并非隶属于吏户礼兵刑工六部中的任何一部,而是代表着一个由皇帝直属的特设部门——司岁台。

少年腰间系着一柄刀,一柄同样深蓝,却又长得出奇的大刀,要想将这种刀运用自如,那不仅需要过人的气力,正统的刀法亦是必不可少。

霜星已看出这位司岁台的少年也绝非等闲之辈,更何况他身后还跟着一大群打马而来的护卫。

慕容真真却笑了,他大笑了起来。

因为他知道来的人并不是自己所忌惮的徐行乐,既然如此,生机还是可寻的,寻到胜利的路径,就在他面前。

不过在那之前,他需要修整,同样需要做足准备。

他再一次踏步走进酒馆,霜星放心不下,也紧随其后。

酒馆内的老板已被吓得不敢动弹,算盘摔在地上,木头珠子散了一地,滚个不停。

达莉娅好奇地捡起了脚边的珠子,弯腰塞进裤兜里,恰巧与慕容真真打了个照面。

慕容真真纵然有心事,依旧没吝啬自己的称赞:“真是个可爱的丫头,是霜星收养的闺女吗?”

霜星恍若未闻,一脸沉重地望向窗外。

阿丽娜自始至终都待在屋内,但霜星的表情就足以让她将当下的局势了解了七七八八:“看来事情还未结束,真正的强敌还在后头。”

慕容真真昂着头,环视了周围人一眼:“没错,还差最后一场,所以我有个请求。”

霜星凝视着他:“什么意思?”

慕容真真道:“方才击退刺客,我体力着实消耗甚巨,只身迎敌恐怕力有不逮,还想请大家助我一臂之力,共同退敌。”

这句话不仅如实说出了刚才的事,还向众人暴露了自己的弱点。

慕容真真又道:“我现在并不清楚这些人究竟是只冲着我来,亦或是想将你们也顺带杀了,所以你们若要逃,我也绝不挽留。”

这句话当然把乔牛牛说动了,他猛地站起,道:“逃个鸟逃,谁来杀咱,咱就杀谁!”

这时候门外已传来呼声:“店内的朋友,出来吧,人都已杀了,没必要躲躲藏藏的。”

慕容真真便随手自刺客的尸身上抽了柄短刀,第一个出了门。

一打开门帘,一队人马带起的黄沙就扑得人近乎喘不过气,这时他终于看清了那位隶属于司岁台的少年的面容。

他和他一样,带着三分稚气,三分傲气,三分秀气,但仅剩的一分不同就区别在二人的打扮上,慕容真真穿得很随意,这新来的少年装束规整得一丝不苟。

这不光是两个人的区别,也是江湖游侠与官差的区别。

慕容真真认得这个人,他甚至能直接叫出这个人的名字。

如果一个人的父亲是炎国举足轻重的左将军,上司是在朝野举足轻重的炎国太傅,而自己又是司岁台专理岁相事务的新晋人物,那么不想让人知道他的真名就反而成了一件难事。

他就是司岁台秉烛人,左乐。

左乐一开口就带着一种气派,换句话说,就是拽,他说道:“人是你们杀的?”

慕容真真颔首笑道:“不是我们,只是我。”

他不光笑,还反问:“刚才那个人呢?”

左乐愣了一下,忙问:“谁?”

慕容真真道:“刚才找到你的那队弩手。”

左乐沉着脸,道:“死了。”

慕容真真大骇:“都死了?”

左乐道:“都是因内伤而死,他们遇上的人手段很毒,怕是没想留他们活口。”

慕容真真质问:“你觉得是我杀了他们?”

“我觉得什么不重要。”左乐的眼里顿时暗了,“跟我去大理寺,一切自有公断。”

慕容真真轻嗤了一声:“若我杀的并非是他们,却也真杀了人呢?”

左乐话里多了些怒:“大炎律法,杀人者死,不管是谁杀的都一样。”

话已说完,他已把手扶到了刀柄上。

突然间,一道刀光袭来,一柄不足二尺长的短刀,已誓要钉住左乐的咽喉。

出手的人毫无疑问,是慕容真真,可霜星仍旧被这招惊了一下,因为这招发出得实在是太真实,以至于毫无隐藏,杀机毕露。

一般的高手杀人,出刀时都会刻意隐藏自己的杀气,这样一来,纵然在速度上会慢上一点,但能更不易察觉,等到你缓过神来发觉他出刀时,刀就已逼近你的眉心或心口。

慕容真真显然不是一般的高手,因为他出招太“真”,丝毫不加掩饰,若是杀人,则将杀气如洪水般释放。

若要借用别人的招式,他也是直接拿来就用。

他认为,杀人和交朋友有时是一个道理,交朋友需要你了解一个人,设身处地地为他着想,以真心换真心,杀人更需要你去了解人,最好能做到你就是这个人,你能完全体悟到他心中所思所想,就连下一秒肌肉的颤动,何时会去眨眼这样看似微乎其微的小事,也绝不嫌多。

所以说,交朋友是一门艺术,杀人也是一门艺术。

可是这一回,他不能再搞这种艺术了,他陷入了“艺术创作”的瓶颈期。

原因如下:

其一是因为他不能真杀了左乐,最多只能伤他,谁若在炎国内地杀了将军家的大少爷,无异于当着老子的面杀儿子,将军手眼通天,这样一来不但自己受难,就连欧阳大哥都要受牵连。

还有一点就是因为他的刀,那是一柄很长、长长长长长长的刀,挂在左乐腰间时虽然看不出它有多长,可一出鞘挥舞起来,刀光带着刀气,比他整个人还要长。

而且,他的刀招也很长,左乐用的是魏家刀法,虽只有寥寥几招,较之于赤霄七式更少,但环环相扣连绵不绝,刀气纵横,转眼间就已接下了慕容真真用短刀刺出的四十九招。

这几招内,慕容真真用的刀术包含了慕容本家刀法、南杨大开天、戎氏斩马刀,甚至还有乌萨斯战阵专用军刀术、谢拉格西北氏族的小武种猎刀,所用之刀术已涵盖了大半张泰拉地图。

接下这么多刀招的左乐虽未受伤,但也绝不好受,四十九招夹杂着天南海北的用刀之法,一经刺出,就像是一颗颗巨石沉入水潭后炸裂,每一刀斩出,都恰好切中了那门武学的要义,看似是刀法的随意组合,可背后带着的一系列精心安排,却绝非闲俗之辈所能看透的。

慕容真真坚信,就算他是穿越者,所学之精虽不及自小习武的名门子弟,但这些年游历各方,所学之博绝不在任何一位干员之下,更何况,他坚信,只要再像现在这般过上四十九招,自己就足以看透左乐所用的这魏家刀法,并将他的刀招一举击破。

他仍能继续用出左乐这辈子就连见都没见过甚至听都没听说过的新招,一招比一招生僻,一招比一招陌生,而左乐的刀招已快用尽,用完了。

谁知左乐的长刀用至最后一式后,忽然以正手变反手,将原本的招式又倒着施展了一遍,这反手一式,就像是白天接着黑夜,阳光都被刀势遮盖了,现出了夜晚。

而这夜晚并非是安详以供人睡眠的夜,而是杀机四伏的午夜,象征着死亡的圆月。

就连霜星看到这招变手,也不禁发出了惊叹声。

她的养父爱国者也曾跟她讲过炎国的这门刀法,有如白天接着黑夜,又已黑夜迎来白天,刀势不绝则刀招不断。

这次亲眼见到,却发觉这种武学远比语言描述的还要震撼得多。

所幸她所对付的对手并不足以威胁到她,所以她一边打,一边看,就像瞅见了一朵值得赏味的花儿,不禁有些痴了。